寇仲和徐子陵在關外大河一處渡頭找到宋師道等人坐的風帆,已是和綰綰於長安城外分手五天後的事。
雙方重見,當然非常歡喜。
久別的萬里斑見到徐子陵和寇仲仲,跳蹄雀躍,不由勾起寇仲對愛駒千里夢的思念,恨不得插翼飛返彭樑。
他們棄舟登陸,由隨行者駕舟回長安,因往洛陽的大河被李世民封鎖,出入船隻均會被李軍水師截查。到達岸旁密林內一片空地,五人坐下說話。
午後的陽光在天空灑下,四周蟲鳴鳥唱,生機盎然。
寇仲把分手後的事逐一道來,聽到救回沈落雁,三人欣慰非常,也爲不世梟雄李密凶多吉少的下場感嘆!
到聽到對付石之軒的行動徹底失敗,還差些兒被他反噬一口,三人無不生出驚心動魄的駭然感覺。
宋師道皺眉道:有一點頗不合情理,以石之軒表現出來的才智,他撞破屋頂高嚷存心引來李淵,理該再躍回屋內把你們纏着,到李淵趕來時才逃走。那你們因子陵和綰綰均受重創,肯定必無倖免。石之軒怎會有此失着?令你們有機會從秘道溜走,反像暗助你們一臂之力?
雷九指道:應是石之軒有心無力,於禪室之戰雖能脫身,卻身負內傷,只是小仲他們不曾看破,所以他不敢再躍回屋內,固若給綰綰和小仲纏上,會同陷重圍之內。
寇仲點頭道:這是個合理的解釋,唉!石之軒精明得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害得我們差點難見天日。
宋師道道:我覺得實情不一定如此,他似在迫你們從秘道離開,否則他不用大叫大嚷引來李淵,當時只要李淵有空發現禪室內的秘道,派人人秘道看個究竟,你們仍避不開李淵的人。故石之軒若不把禪室處的李淵引走,你們將不敢冒險從秘道離開,所以我說石之軒是故意幫忙,此事令人費解之極。
徐子陵道:或者是因石之軒猜到綰綰身上藏有《天魔訣》,石之軒不願這魔門重要秘典落在李淵手上,故做出如此矛盾的古怪行爲。
寇仲瞧徐子陵一眼,欲言又止,終沒把心中想法說出來。
徐子陵沒好氣的白他一眼,知他又是岳丈嬌婿那一套。
寇仲探手抓上他肩頭,笑而不語,一副事實會證明我是對的可惡神態。
雷九指道:你們太行雙傑的身份暫時還不虞被用破,因爲守關的將領親到船上拜會我們福榮爺,告知我們一個噩耗。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追問。
雷九指好整以暇的道:太行幫剛和宿敵黃河幫頻生大火併,黃河幫動員過千人夜襲太行幫在河內的總舵,黃安不敵當場身死,幫衆傷亡慘重,死不去的四創逃亡,太行幫名實俱亡。現在徐非司徒福榮和太行雙傑從塞外回來,否則我們的身份不會被揭穿,仍可回長安胡混,不過那當然要石之軒肯合作才成。
寇仲點頭道:李淵說得對,幫會生涯沒有什麼好收場,大有大打,小有小打,國與國間爭天下,幫與幫間爭地盤,人的本性就是這樣子。若每個人都像子陵和宋二哥般,肯定天下太平。
徐子陵關切的問道:宋二哥打算到那裡去?
宋師道顯是下定決心,想也不想的答道:我會到君綽的小谷去結廬而居,過一段日子。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無話可說。幸好他只說過一段日子而非終老於其地,多少有點進步。
任俊低嚅道:若我們要扮司徒福榮回長安,宋二爺可否……噢!對不起,我們根本不宜回去。
寇仲拍拍他肩頭,道:小俊我們到一邊說幾句話。
任俊脹紅臉孔,垂頭隨寇仲去了。
徐子陵收回看兩人背影的目光,轉向雷九指道:綰綰和我們分手前,透露有關魔門兩宗秘密,首先是大明尊教的領袖確是許開山,與我們猜測吻合,綰綰還說他盡得《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武功心法,成就在善母沙芳之上。
宋師道道:另一則消息是什麼?
徐子陵道:綰綰說香家的生意是魔門財力的重要來源,而真正的主事者不是香貴而是尹祖文。
雷九指一震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道:所以要瓦解香家和他們傷天害理的勾當,必須由尹祖文入手。
雷九指沉聲道:這消息非常有用。我要重新調整追查的方向,我會先知會幾個有心人,然後回長安一趟。
此時寇仲摟着任俊回來,笑嚷道:各奔前程的時刻到哩!希望我們可以很快回長安,且不用扮鬼扮馬,左瞞右瞞,還要陪李淵打馬球賽。
自慈澗失利,王世充不納寇仲死守慈澗之策,倉皇撤兵,寇仲憤然離開,李世民遂進行其事先張揚的進兵大計,對王世充的東都進行外圍切割。
在李世民的精心策劃下,調兵遣將,使行軍總管史萬寶自宜陽北上,佔據伊間的龍門,斷王世充南路;大將劉德威自太行東下,攻打河內,斷王世充北路;上谷公王君廓兵脅洛口,斷其東路,更威脅東都糧響的供給;總管黃君漢則從河陰西上攻取回洛城,斷王世充東北路,而李世民則親率大軍,自慈澗直取北郊,連營以通東都,枕兵於洛陽之北。
王世充退守洛陽,令鄭軍軍心渙散,到得聞羅士信和張鎮周相繼降唐,後者更與楊公卿原爲鄭軍的兩大支柱,其降影響極爲龐大,加上李世民聲勢日盛,外圍城縣不戰投敵者日衆,王世充勝李密後建立起來的聲勢如江河下瀉,一發不可收拾。
攻打洛陽的外圍戰在武德三年中秋前一天由黃君漢揭開序幕,遣軍自懷州渡河,攻克堡壘二十餘處,兵脅回洛城。
果如寇仲所料,王世充慌忙派出楊公卿偕太子王玄應反攻黃君漢,望能從其手上奪回洛陽此重要命脈,卻是大勢已去,無功而退,只能於回洛城西築月城以抗唐兵。
回洛被破,李世民再接再厲,使劉德威襲懷州,史萬寶進攻甘常,王君廓攻環較,兵迫管城。
在唐軍如此強大的攻勢威脅下,王世充的滄州長史張公理、尉州刺史時德覷相繼投降,後者所部妃、夏、陳、隨、許、穎、尉七州盡入李世民之手,其他河南諸郡望風景從,紛紛歸唐自保。
王世充勢窮力竭下主動出擊,冒險突襲李世民,被李世民手下大將屈突通及時趕至,狠挫王軍,王世充逃返洛陽,其冠軍大將軍陳智修被生擒,斬王軍首級過千之衆。自此王世充只敢躲在洛陽的高牆後,再不敢以身涉險。
就是在這種形勢下,徐子陵策着萬里斑抵達李世民北郎山南,洛陽之北設於高地的營寨,求見李世民。
唐軍知來者乃名懾天下的徐子陵,那敢怠慢,連忙飛報中軍帥營的李世民。
李世民正和手下衆將研究進攻洛陽的大計,聞報在尉遲敬德和長孫無忌兩名心腹愛將陪同下飛馬來迎,雙方見面,百感交集。
李世民着兩將與親兵隔遠跟隨,他與徐子陵並騎馳上營地南一處可遠眺洛陽的丘巔,沉聲道:寇仲是否已返彭樑?
徐子陵見他滿瞼風塵,神色疲倦,知他爲攻打洛陽一事費盡心力,點頭道:他是個永不肯認輸的人,更何況他認爲自己纔是爲天下着想的人,當然要用盡每一分力氣求存。
李世民凝望西北夕陽放射半空的動人霞彩,嘆道:形勢真是那麼惡劣嗎?父皇剛使宇文仕及送來聖諭,內中道:'今取洛陽,止於息兵,克城之日,乘輿法物,圖籍器械,非私家所須者,委汝收之。其餘子女玉帛,並以分賜將士',這等若把洛陽賞賜給我。
接着振起精神,道:子陵今趟長安之行於出什麼成績來?唉!我首先該謝子陵和少帥對落雁的援手之恩,否則若世績被牽連,可能會令我攻取洛陽功虧一整。現在王世充僅能守着虎牢一線,亦只有李世績纔有辦法攻克虎牢。一巨虎牢入我李世民之手,就是我攻打洛陽的時刻。
徐子陵曉得李靖通過傳送渠道把長安發生的事先一步通知李世民,省去他不少脣舌,遂把李靖不知道的事詳細說出來,最後道:令尊向你傳達的諭旨,恐怕只是爲安你的心,讓你在沒有顧慮下全力攻取洛陽,事實上他確有針對你的意圖。聽說他會派李元吉東來助你,話說得動聽,卻不無監視世民兄之意。我今趟來見你,一方面是爲有負所託,未能除去尹祖文和楊文幹表示歉意,另一方面更希望曉得世民兄的心意和對將來的打算。
李世民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我可以有什麼打算?唉!不瞞子陵,現在我的心神全放在三個人身上,就是王世充、竇建德和你的兄弟寇仲,到他們都再不能成爲我大唐的威脅時,我始有餘暇去思索自身的問題。最惡劣的局面是須和父皇開公見誠說一趟。倘若他肯善待我天策府諸將,我李世民可放棄一切高位軍權,甘心做個平凡的人。
徐子陵沉聲道:希望這只是世民兄一時的氣話。魔門正在蠶食你們李家,世民兄縱能保命退出,令兄和令弟勢將再起爭奪皇位之戰,加上突厥人虎視眈眈,誰能獨善其身?
李世民嘆道:我不是沒想過在關外自立。而得洛陽後更將是我唯一自立的機會,可是我的妻兒妃妾和天策府諸將的親屬均在長安,我不得不爲他們着想。且今趟東征軍將士近半是隻忠於父皇者,加上府兵制的牽拌,即使我不顧一切自立於東都,仍是障礙重重。若我李家分裂內戰,天下將再陷紛亂之局,頡利倘乘勢來犯,會是怎樣一個局面?
這番心裡的話我從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現在只子陵曉得。
徐子陵道:寇件正因看破世民兄爲難處,故不肯放棄爭霸天下的意圖,因不想天下落入魔門或頡利之手。唉!我該怎麼說纔好呢?說服寇仲改變主意在目前的情況下是沒有可能的,要說動世民原來亦非容易。我要說的都說哩!還有一件事要告知世民兄,到巴蜀見過石青璇後,我會到彭樑助寇仲攻取江都。
李世民一震道:我最害怕的事終發生哩!難道我最知心的好友竟會變成我的敵人?
徐子陵苦笑道:就算我變成你的敵人,也是個爲你着想的敵人,一天寇仲未除,令尊仍不會召你回長安,天下分裂對峙,總好過落入魔門或突厥人之手。爲此我矛盾得要命,卻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不過世民兄放心,我不會介入你們的戰爭去。若攻不下江都,我只好找個聽不到任何戰場消息的地方躲起來。
李世民嘆道:子陵兄可以在你兄弟水深火熱,面臨殺身之禍前說退便退嗎?
徐子陵搖首嘆道:這叫造化弄人!
李世民仰天長笑,豪氣干雲的道:好!這就叫各爲其主,兄弟可以相殘,朋友當然可拚個你死我活。不過無論將來形勢如何發展,徐子陵永遠是我李世民最好的朋友。
徐子陵振起精神道:希望那一天永遠不會來臨,我現在必須立即兼程趕往巴蜀,世民必須明白成大事者不拘於小節的道理。只要認定自己所作爲的是天下蒼生,別人的看法都不用理。
李世民從容道:世民謹記子陵的提點於心。希望老大爺網開一面,不用我兩兄弟在戰場上兵刀相見。
徐子陵沉聲道:世民兄沒怪我出爾反爾嗎?
李世民探手過來緊抓他肩頭,搖頭道:完全沒有。事實上子陵直至此刻仍對我李世民愛護有加,箇中情況,大家心照不宣。子陵爲的不是我李世民,亦非寇仲,而是天下蒼生。若不明白此點,我李世民怎配作子陵兄弟。只可惜我出身世族,自少以來養成以本族爲先的根深蒂固思想,絕不能掉過頭來對付自己的家族,只能徐圖設法改變。此地一別,不知能否再有如此坦然交談的機會,子陵珍重。
徐子陵反手在他肩膀緊拍一記,夾馬腹奔下丘坡,望南絕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