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是痛苦的,因爲帝王不知道哪些人會忠於自己,哪些人會背叛自己,哪些人會先忠於後背叛自己,哪些人會先背叛後忠於,哪些人只是在徹頭徹尾地利用自己,因此許多帝王的一生往往都在判斷中渡過。比如,以英明如李世民者,死前也曾反覆試探英國公李績(字打不出來),生怕自己死後威望卓著的李績會謀反。
李純還沒有當上皇帝,這不代表他對這樣的事情不敏感。他現在可是預備皇帝呢。所以雖然烏重胤其情可憫,李純卻一直不說話。底下三萬多士兵都默默無語,眼巴巴地盯着李純看。邊上吐突公公見李純不語,忙上前偷偷拽了下李純的衣襟,輕聲道:“軍心不可違。”李純這才反應過來,現在不是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平息下呼吸,起身做了一個不忍心的表情道:
“烏將軍嚴於律己,不徇私情,寡人深爲感佩。逆賊在前,大戰將至,寡人絕不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傳本帥軍令:河南道行軍總管烏重胤疏於識人,險些致使三軍敗績,所幸能將功補過,身先士卒,擊退賊軍,準其功過相抵,杖二十,先杖七下,餘者十三下暫記。驍騎校烏光,疏於職守,按律當斬,特准其軍前效力,洗刷前罪。若有再犯,兩罪並罰,立斬無赦,諸軍可有異議?”
烏重胤今天一大早冒着如雨箭矢幾進幾齣,全軍將士均已經對他佩服至極,何況細究起來,敵軍偷襲得手,其他各軍也都有責任,不是昭義一路的問題,只不過是烏重胤是主將,纔拿自己侄兒開刀罷了。此時見李純這麼說,哪裡還有異議?
於是李純命人鬆開烏光,又親自上前扶起烏重胤,好生撫慰,命隨營御醫給烏重胤上藥包紮傷口。送走烏重胤之後,李純又親自到後營去看望受傷將士。烏重胤勇猛無畏大公無私,讓三軍甘心受命,太子愛惜大將士卒的做派讓許多將士感動流淚,愛國愛皇上愛太子的熱情高漲。本來應當低落的士氣重新又高漲了起來。
所以當淮西的使者大搖大擺地進入烏重胤大營,下達戰書的時候,包裹完畢的烏重胤才牛氣沖天地命令將出言無狀的淮西使者打了一頓,並代表太子批了一個大大的準字。當然烏重胤之所以這麼牛,除了因爲全軍士氣高漲外,還因爲從鳳翔,涇原抽調的一萬近衛軍已經快到了。而阿迭光顏則在當晚帶着數十騎兵馳進了大營。
阿迭光顏是在接到陸贄命令後就立刻動身的。淮西不過三州之地,來去能要幾天時間?不過阿迭光顏並沒有接到要他移鎮的詔書,所以主力還留在淮西西面,由當年被他一把火燒了糧草的仇良輔統領,自己帶着兩旅五千兵馬星夜趕往河南道。由於擔心太子安危,留自己的兒子帶兵在後面,自己帶着親兵疾馳,看到安然無恙的河南道大營時,阿迭光顏才鬆了一口氣。
如果在平時,阿迭光顏的出現一定會讓烏重胤感到不滿,因爲阿迭光顏的職位比烏重胤高,名氣也稍大一些,出現在這裡怎麼着烏重胤也要矮上三分,但是現在,烏重胤捱了七下,平時身體弱一點的捱上七下就有可能沒命,烏重胤身體強壯,卻也傷得不輕,而且是在力戰受傷後受刑,正愁該怎麼騎在馬上掌握軍隊指揮作戰呢,河東名將阿迭光顏到了。何況阿迭光顏還帶來了五千精銳的騎兵呢?
在平原上,騎兵就是戰爭之神。
本來以爲靠着現在集中的四萬人馬,再加上在邊地磨練了兩年多的一萬近衛軍,能夠和吳元慶統帥的三萬淮西軍(由於情報滯後,從烏重胤到李純一直錯誤地認爲自己面對的淮西軍只是張伯良的三萬人,不過換了主將爲吳元慶而已。雖然董重質的騾騎軍出現在了官軍營前,但是打得是張伯良的旗號。)幹上一仗,現在多了阿迭光顏的五千騎兵,勝算就更高了,烏重胤能不高興嗎?就算是由阿迭光顏來指揮,方略不還是他定的嗎?今天的事情之後,烏重胤已經看得很開了。
既然太子不殺我叔侄,就讓我們叔侄用一場勝利來報答你吧!
命令親兵將自己擡到太子帳內後,在太子面前,烏重胤提出將指揮權交給阿迭光顏。這一讓讓李純吃了一驚,也讓阿迭光顏跳起來擺手道:
“使不得,使不得!烏總管休要疑心,阿迭光顏乃是奉陸相公均令護駕而來,並非是奪權而來。況且阿迭光顏不熟悉河南道軍務,將不知兵乃是兵家大忌,豈敢妄自接手。”
烏重胤是躺在胡牀上和太子、阿迭光顏、崔羣等人見禮的,見阿迭光顏推脫,烏重胤苦笑道:
“阿迭總管,你看在下現在還能上得了戰陣嗎?”
阿迭光顏自然無語。他也並不知道,今早烏重胤演出的勇猛形象,歷史上是屬於他阿迭光顏的。烏重胤繼續說道:
“今日之事,純屬烏某馭下不嚴所制,爲將者必須首先遵守軍法,在下也是咎由自取。我河南道軍中來自武寧、陳許、昭義、河南、神策、近衛,各部主將沒有一人如阿迭總管這般威望才幹。這並非烏重胤強人所難,實在是形勢如此。太子在前,烏重胤難道敢視軍國大事如同兒戲嗎?阿迭總管休要推辭了。只要阿兄接下這副重擔,烏重胤自然也不會抽身事外。烏重胤願立下重誓,此戰若勝,烏重胤不染指戰功半分,說句不吉的話,如果失敗,烏重胤立即自刎以謝皇上太子,絕不連累阿迭兄。”
阿迭光顏還要推辭,李純喚道:
“阿迭光顏烏重胤二將軍聽令。”
“臣在。”
“寡人以河南淮西行營元帥的身份命令,阿迭光顏暫代河南道行軍總管。烏重胤將軍協助阿迭光顏將軍,打好這一仗。”
太子既然已經發話,二人當然不再爭執,阿迭光顏只得接下了這副擔子。協調好二人關係的李純很滿意很客氣地問道:
“寡人身爲元帥,自然和二位將軍同甘共苦。二位將軍有什麼要求儘管和寡人說,寡人無不准許。”
阿迭光顏和烏重胤對望一眼,道:
“臣下的請求只有兩個,一是此戰成功,戰功歸河南道和烏總管,臣下和金商道五千兵絕不多得。第二嘛,就是請殿下離開大營,回到洛陽。免得臣下以及將士在陣上牽掛殿下,不能全力以赴。”
李純:
“??????”
(畫外音:我那顆純潔的少男之心啊!)當天夜裡,李純就召集各軍將領會議,正式介紹了阿迭光顏,並將兵符交給了阿迭光顏。阿迭光顏命人將烏重胤擡上正座後,開始議論軍事。第二天一大早,阿迭光顏就不顧征途疲勞,在烏光曹華的帶領下,以權河南道都知兵馬使的身份去各營巡視,又命烏光領着出營去觀察地形。險些丟了性命的烏光顯然盡責了許多。一天之內,帶着阿迭光顏跑遍了溵水兩岸,路上順便收拾了幾股淮西軍探馬,也被一大股淮西探馬追得狼狽不堪。接連出去了兩天,兩天間每次回來,沙盤上都會出現一些新的東西,然後聚集衆將議事,或者召來俘虜詢問。出現在沙盤上的東西越多,各位將軍對阿迭光顏的信心就越足。
阿迭光顏雖然是胡將,但是卻熟知兵法,相信“兵者,詭道也”,即使是堂堂正正的約戰,他也認爲裡面會有嚴重的陰謀成分,所以小心謹慎,不但派出的偵騎數量比以前多了一半,自己也出去勘察了戰場周圍的許多地方。自己回營後,依然派出烏光等人在外面偵察。
這幾天,李純毅然拒絕了阿迭光顏和烏重胤送他回洛陽的建議,理由是元帥臨戰先走會影響士氣。王大海帶着一千五百近衛軍和行營人等也抵達溵水前線,隨後便是一萬近衛軍。爲隱藏自己的實力,阿迭光顏命令一萬近衛軍晝伏夜行,在大營三十里外的荒野裡駐紮。自己的五千騎兵也不準靠近大營,只有來自淮南的一旅兵馬,大張旗鼓開進了大營。這樣的情報是淮西願意看到的,淮南軍的戰鬥力淮西軍暫時還瞧不起。而且這些軍隊越多,越不好協調。當然淮西軍除了派出巡邏騎兵攔截擊殺官軍探馬外,也做了許多迷惑對方的工作。這樣的工作現在看來還是比較成功的,起碼雙方現在都以爲對方只有三萬人馬。勝券穩穩握在自己手裡。
當官軍和淮西雙方在溵水約戰通報到各地後,各地的戰鬥頻繁了許多,也激烈了許多。比如仇良輔,阿迭光顏給他的指示是穩健,以堅守爲主,在阿迭光顏新的命令傳回來之前,他已經調動軍隊,連續拔除了淮西軍的四座柵壘。山南道雖然沒有得到通報,但是攻勢也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