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空曠的峽谷裡,又一隊唐軍士兵吶喊着踏着地上的殘雪向着前方的堅城衝去。前方是無數倒在地上的唐軍將士,流出的鮮血澆融了白雪,在城下染出了一大片醒目的紅色。
城上“和戎城”三個遒勁的大字現在看來是分外的刺眼,夏侯澄心中完全沒有了初見到這三個字的時候的親切與衝動。隨着機括聲的響起,唐軍的牀弩開始發揮威力,將城上的青磚射得一片混亂,煙塵四起,不過置身在這峽谷之中,受地勢所限,完全不能對吐蕃守軍造成有效的殺傷,只是雷聲大雨點小。
藉着這股雷聲,唐軍將士衝殺到了城下的穀道上,這裡被一處突出來的巨巖遮蔽,夏侯澄看不清前面的戰況,不過不斷傳來的慘叫聲不停地撕咬着他的心。終於唐軍的旗幟在巨巖上方出現了,那就意味着唐軍將士突破了吐蕃軍的第一道防線,可以向城下發起攻擊了。
夏侯澄和身邊的將領們全部緊張了起來,仔細地盯着巨巖上方的戰況看,生怕遺漏了什麼,心也隨着唐軍將士的衝鋒而一上一下,似乎如此就可以爲正在奮戰的將士增加力量和技巧似的。
可是喊殺聲還是漸漸減弱了下來,那面一直飄揚的唐軍軍旗也緩緩垂落了下來,城上的吐蕃軍高聲吶喊着,作出種種侮辱挑釁的姿態。
夏侯澄雙眼噴火,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雙手骨節正在突起變形。身邊的小校輕輕拉了拉他,道:
“將軍?”
“鳴金,收兵!”
窩了一肚書火的夏侯澄命令道。
晚風中只留下吐蕃軍的叫罵聲,還有城下的一大片紅雪。
“這個郭代公,端的是會修城,把城修在這個地方,可真是難殺我等了。”
一名別將忍不住回頭看着高聳的和戎城道。郭元振因功封代國公,先後節制隴右、安西、朔方等各道兵馬,在邊軍中是響噹噹的人物。馬上一員將領就接着道:
“郭代公,當年雄才武略,何等英雄,築城自然是不在話下了。他築的城,唉,若不是安史叛亂,現在在城下哭的該是吐蕃人了。”
夏侯澄的面色愈加陰沉了,那位將領在身邊人的提醒下馬上意識道自己觸了主將的逆鱗。夏侯澄出身的淄青軍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安史遺留啊。
不過夏侯澄這個安史之亂的遺留心裡想的卻是:
“當初哥舒翰率軍六萬攻打只有四百吐蕃軍把守的石堡城,結果損兵萬人。吐蕃人依仗的就是地利之險。難道當初郭代公修建的和戎城,也會成爲吐蕃人的又一個石堡城嗎?”
距離昌鬆城不遠的地方,荒涼的雪野裡,沙吒利站立在道邊,忽然有人說道:
“來了!”
李光顏的旗號出現在了不遠處,沙吒利連忙整理好自己,對左右人道:
“放小心些。”
“大帥!”
瞧見李光顏端坐馬上,沙吒利恭謹地以手撫胸,躬身致敬。算起來李光顏也是突厥人,所以作爲突厥別部的沙陀在李光顏帳下效力,都覺得有歸屬感,卻不知道從文化上來說,李光顏和漢人已經毫無區別,或者說,更認同自己唐人的身份。
高坐馬上的李光顏瞧見沙吒利,臉上不由得閃過了一絲慍怒的神色,冷哼一聲道:
“沙吒利都督,端的好威風啊!”
沙吒利自知部衆貪利,違反軍令出戰,壞了李光顏的大事,故而腰彎得更低了,道:
“請大帥恕罪,實在是末將部下違反軍令,那不聽軍令的混賬已經被末將斬殺了,末將約束不力,請大帥治罪。”
李光顏自然知道那所謂不聽軍令的部將乃是朱邪家的人,這沙吒利一路上一邊殺敵立功,一邊侵奪發財,一邊剷除異己,算起來這一路大軍還就他過得最舒服。這次出來,皇帝可是有交待,要讓沙吒利舒服,但是又不能讓他太舒服了。李光顏自然知道該怎麼做。板起臉,拿出行軍總管的派頭來,李光顏教訓道:
“沙吒利都督,你現在既然已經是大唐的將軍,沙陀部衆既然已經是大唐的士兵,就應該有大唐軍人的樣書。行軍打仗,首要的是聽從號令,令行禁止。難道範大將軍沒有告訴過你嗎?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那這麼多兵馬豈不亂了套?”
李光顏說着說着不禁加重了語氣,爲將多年的霸氣也顯露了出來。沙吒利沒有擡頭,卻依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雖然是冬天,沙吒利卻感到自己後背一陣發熱,辯解道:
“總管,末將,末將已經把違令的部將處斬了。”
李光顏鬚髯一張,道:
“擅殺部將,該當何罪?就算是部將有罪,也應當上報明法參軍,怎麼能擅自處置呢?再說你身爲主將,部屬違令,也難辭其咎。”
沙吒利的腰彎得更低了,道:
“任憑大帥處置。”
李光顏道:
“明法參軍何在?”
身後的明法參軍道:
“屬下在。”
“以沙吒利都督的過錯,應該怎麼論罪?”
明法參軍道:
“按律當斬!”
沙吒利一驚,背後的沙陀部衆都是一驚,有的沙陀兵人甚至已經把手握到了刀把上。李光顏身邊的親兵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許多士兵也開始悄悄準備了,明法參軍卻又峰迴路轉道:
“不過沙吒利都督屢立戰功,屬下以爲可以功過相抵,請大帥決斷。”
沙吒利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果然,李光顏的語氣舒緩了很多,問道:
“如何相抵呢?”
明法參軍道:
“屬下以爲,可以抵沙吒利將軍三轉軍功,嚴加申飭。並罰金五十兩。”
李光顏道:
“沙吒利,你可願意受罰?”
沙吒利怎麼能不願意呢?
等到李光顏一行走遠之後,沙吒利才直起了自己的腰,身後的部族長者不滿地道:
“沙吒利,你是我們沙陀人了數得着的勇士,怎麼能這麼卑躬屈膝呢?”
沙吒利道:
“難道李光顏不是突厥人的勇士嗎?再說,我怕的也不是他,我怕的,是他身後的大軍。我們沙陀人雖然恢復了元氣,但是和他們比起來,還是太弱小了,稍有不到之處,就會幹乾淨淨啊。我們要想強大,就離不開李光顏,離不開李光顏背後的大唐,不然我們沙陀人只能像狗一樣,被隨便什麼人驅使,叫我們咬什麼就咬什麼。”
“我們沙陀人是狼,不是狗啊。是狼,就要有自己的草原!”
沙吒利的眼中閃着銳利的光芒,只是他忽然覺得彎久了的腰有些酸累。
沙陀人奈何不得的昌鬆縣城已經被崔承度率軍攻克,李光顏的中軍隨即設到了昌鬆縣城裡。剛剛進入昌鬆縣城不久,就有幕僚報告道:
“大帥,夏侯澄將軍回報,古浪峽裡的吐蕃軍果然加強了戒備,夏侯澄將軍進攻了半日,居然無法靠近和戎城半步,折損了數百名將士。”
這倒是在李光顏意料之中,所以李光顏也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詫,只是吩咐道:
“去請夏侯將軍來中軍見我,本帥要仔細詢問。”
千里之外的沙州,一隊隊士兵從城門進出,仔細看他們的衣着裝備,就會發現這是一支烏合之衆,穿着的衣服是五花八門,有唐軍的軍服,有吐蕃軍的軍服,還有的就是裹着羊皮襖。手裡拿的兵器也是的,長槊,長矛,長槍,長刀,彎刀,什麼都有。不過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精神昂揚的樣書。這讓正站在城樓上看着沙州百姓修葺城防的史敬奉也是胸懷大開。
不過不是每個人都像史敬奉這樣,李校尉就苦笑道:
“難道你真就打算靠着他們固守沙州,和四面八方殺來的吐蕃軍對抗嗎?”
史敬奉道:
“加緊操練的話,過兩三個月這些人就都是好樣的兵了。”
李校尉道:
“再好樣的兵能比得上老兵嗎?”
打下沙州之後,史敬奉就在當地百姓的下大規模擴軍,爲了訓練新兵,史敬奉把老兵全部打散了,可就是這樣人手還是不夠。史敬奉知道李校尉的意思,卻道:
“他們的戰鬥力,不會比老兵差多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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