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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誦循聲望去,說話的正是中書侍郎、大行皇帝攝冢副宰、山陵儀仗使武元衡,武元衡四十餘歲,是中唐有名的大帥哥,劉禹錫的詩歌人們都知道寫的好,實際上當時人們對武元衡詩的評價還要超過劉禹錫。武元衡本來應該在督建山陵,想不到因冊立太子回長安這幾天倒是連續趕上了好幾件大事。武元衡性格溫潤,此刻卻怒髮衝冠,高舉象牙笏,李誦見狀,止住了準備發言辯白的李忠言。事關太子之事,李純也坐立不安,準備表白,見李誦不讓講,只得忍耐。李誦看着武元衡,道:
“準!”
武元衡遂出班撩起朝服下跪,動作端的瀟灑,將象牙笏放於地上,稽首之後,起身道:
“陛下,此事蹊蹺,必有非常之謀在內。三鎮遠隔何止千里,表章內容卻大同小異,口吐狂言,藐視朝廷,而且先後而至,臣以爲,必有奸佞居中策應!三鎮妄議朝政,誹謗大臣,臣以爲,陛下當嚴詞拒絕,遣使詰問三鎮是何居心!否則,朝廷顏面何存?威信何在!”
武元衡和杜黃裳一樣,是個對藩鎮的強硬派,這次因爲是三個藩鎮一起上表,才稍微客氣一點,要是一個藩鎮上表,他早就建議捉拿節度使下獄了。此言一出,朝堂上又是一陣議論。兵部侍郎馮伉是李誦在東宮的老師,此時見武元衡挑頭,也跟進道:
“臣以爲武侍郎所言極有道理,先帝優待方鎮,三鎮卻不知進退,枉顧君臣之禮,有失人臣之道,臣以爲當查出始作俑者下獄,以警示天下!”
吏部侍郎韋執誼出班道:
“臣以爲確實當如此。陛下可命捉不良人”
中書舍人李吉甫出班道:
“臣附議!”
裴度出班道:
“臣附議!”
禮部員外郎劉禹錫出班道:
“臣附議!”
劉禹錫出班贊成武元衡,倒是讓武元衡沒想到,這時有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傳了出來:
“陛下,臣以爲不可。三鎮遠隔千里,上書卻交踵而至,所言也大差不離,說明三鎮所言有不謀而合之處,稱陛下沉痾難起臣也不答應,要斥責三鎮妄言,可是至於奸佞亂政,說不定有些道理呢!”
一位依附俱文珍的侍郎出班奏道,接着,就有幾個依附俱文珍楊志廉,和舒王交好的大臣出言附和。本來王叔文扶靈返鄉,王伾出京,太子已立,三鎮的表章按楊志廉的意思派人截住算了,免得丟人現眼,俱文珍卻腦筋一轉,計上心來,既然事已至此,不如索性鬧得再大點。舒王也很贊成,只有楊志廉不明白,怎麼才能鬧得再大點。
“哦,道理在何處?”
李誦冷冷地問道。他穿越以後能說話,能走動,事事親政,因而王叔文並不像在歷史上那樣坐翰林中專斷獨裁,惹得羣臣反感,反而襄助李誦行了許多善政,故而朝野上下對王叔文印象都不錯,李忠言、苟勝也比俱文珍、劉光琦低調許多,這幾人自然也說不出幾人有什麼過失,只得囁嚅着只把王伾受賄,劉禹錫求取官職說了出來。王伾外放,只有劉禹錫在朝,劉禹錫本已改過,卻不料此事在大庭廣衆之下被人指摘,聽得劉禹錫頓覺面上無光,心下憤憤不平,對武元衡本已經平息的怨恨陡然復甦了起來。
武元衡卻奏道:
“陛下,臣以爲劉員外郎雖曾有私心,卻於國事無大礙,且劉員外郎辦事幹練勤勉,實是能臣幹吏。臣以爲幾位大人以過往之小節定人臣之優劣,所議極不恰當,有失公允,難免傷及忠臣之心。”
劉禹錫卻是沒有想到武元衡會爲他講話,心下五味雜陳,不知該說什麼好。
連當事人武元衡都爲劉禹錫說話,這幾位大臣的彈劾頓時無力了許多,只得唯唯諾諾,退回本班。杜黃裳卻又出班彈劾這幾位大臣不識體統,爲藩鎮開脫,無爲人臣之德之能。幾人被痛打落水狗,只好看向俱文珍,向俱文珍求助。俱文珍卻閉起眼睛,假裝沒看見。幾人無奈,只得再次出班請罪,李誦道:
“該如何處置這幾人呢?”
鄭餘慶出班奏道,某某可爲某某,某某可爲某某,全部降職遠調了事,李誦當下准奏。幾人只得免冠叩頭謝恩,失魂落魄地站回本班,一時間強硬派在朝堂上佔據上風。
俱文珍見火候已道,心想:老楊,你不是不知道怎麼想把事情搞大嗎?咱老俱做給你看!
於是出班奏道:
“陛下,這幾人不識體統,有違人臣之道,合該如此處置。只是此事肇始於三鎮,不知三鎮該當如何處置?”
這就是俱文珍毒辣之處了,他要的就是強硬派佔上風,爲了刺激強硬派,甚至不惜自斷股肱,拋出了幾個棄子來,然後自己再扇風點火。既然這幾人都被如此處置,那對三鎮的處置能輕了嗎?這樣三鎮可就沒有時間怨恨俱文珍和舒王了,只怕急火攻心之下,舉兵叛亂都做的出來。
果然此話一出,朝堂上就陷入了安靜,既然處理了這幾人,那對三鎮的處罰勢必要重上加重,若是一鎮也就罷了,可是如果此事真是有預謀,三鎮保不定會同時作亂,韋皋位兼將相,若是登高一呼,淮西、緇青、河北、臨海、橫海等不臣之鎮必定響應,或者乘火打劫,難免又釀出一次建中四年的四鎮之禍來。
武元衡沉思片刻,雙眉一挑,剛要說話,李誦就開口道:
“俱大將軍有何高見呢?”
俱文珍慷慨激昂地說道:
“臣沒有什麼高見,只是忠心王事。臣以爲凡是有不臣之心,圖謀作亂的,都要嚴加處置。臣同意武侍郎的話,要遣使赴三鎮詰問,另外爲防三鎮真有不臣之心,臣以爲可以令京兆捉不良人暫收三鎮家屬。不知陛下和太子諸爲大人以爲然否?”
俱文珍冠冕堂皇的話一出口,果然有許多熱血大臣附和。李誦高坐龍椅之上,心道:
“俱文珍,果然是沒把的,你好毒啊!”
真要按他說的這麼做,遣使詰問沒有什麼,可是一旦讓素來號稱“不良人”的捉不良人將三鎮家屬收押,三鎮就算沒有異心也必定舉兵逼迫朝廷。當年安祿山起兵造反的導火線正是楊國忠這個蠢貨殺了他留在長安的長子安慶宗。更惡毒的是,俱文珍臨了很謙虛的問皇帝、太子、羣臣的意見。皇帝可以不表態,但是三鎮表章牽涉太子,雖然他們的表章中沒有具體指誰,李純爲了洗清自己,也必須斬釘截鐵地贊成俱文珍。
李純手心出汗了,李純不但手心出汗,而且出離憤怒了。就在李純悲壯地準備出班時,杜黃裳開口了:
“陛下,臣以爲三鎮必不是存心如此,必有誤會在內。”
杜黃裳是強硬派的代表人物,他這麼說,羣臣當然明白是爲了替太子開脫,歸登、陸質剛要贊成,俱文珍陰惻惻地問道:
“杜相公爲三鎮開脫如此急切,可有證據?”
一個證據問倒了一羣人,連李誦也不自覺地輕捻鬍鬚。權德輿看到皇帝輕捻鬍鬚,高舉象牙笏出班道:
“臣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