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由禮部尚書,江夏郡王李道宗與一衆大臣商議過後,再稟報了李世民,最後決定長孫皇后諡號“文德皇后”,入葬昭陵。
長孫皇后的去世與那一場叫人心驚,僅僅持續了不到一天就被撲滅的鬧劇一般的謀逆逼宮,讓李世民一下子老了許多,一直待在立政殿裡,很少出面解決政務,不知多少人前來進諫,他都避而不見,少有的幾個重臣見到了他,卻是說什麼也沒用,還差點惹得他大發雷霆。
四十九天的守孝期很快過去,按理一切都應該恢復正常了,但是,李世民依舊如故,他下了諭旨,朝上諸事交由東宮協同三省處理,再由六部執行。
李承乾獨自一人坐在一家小小的酒店裡,面前擺着一壺酒,自然不是醉長安的極品,只是一壺普通的米酒,看起來酒液渾濁,入口辛辣,對向來錦衣玉食的李承乾來說,簡直就是劣酒中的劣酒了。
他一身青衣,頭髮用一根木簪束起,眼睛裡流露出淡淡的厭倦之色。
人生就是一場盛宴,不知何時會遇到什麼人,也不知何時有人會中途退席,長孫皇后的死去讓他心中有些惶惑,他這些年來已經真正融入了這個年代,相比李世民而言,長孫皇后是真正給了他一份深沉的母愛的,他前世時父母本就是爲了家族利益而聯姻的,相互間談不上什麼感情。生下了他之後,有了繼承人,他便被扔給了蘇家的老爺子培養,他們夫妻兩個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兩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而他永遠在他們各自的生活圈子之外,除了一些比較特別的日子,他壓根沒怎麼見過那兩個給了他生命的人。而長孫皇后卻給了他很少體驗過的溫情,讓他迷醉。
這場令他措手不及的死亡。讓他有些茫然起來。他一邊安慰着兕子和新城,說母后只是在睡覺,很快就會醒來,誰又知道,這也是他內心深處地想法呢?很多次,他按照以前的習慣,去太極宮給長孫皇后問安,直到到了殿門口。他才醒悟過來,那個總是溫柔雍容的母后已經不在這裡了,這讓他的心空蕩蕩的。他很難得地任性了一次,將身邊的侍衛趕得遠遠的,也沒有叫上長孫衝他們,換上了一身普通的衣服。一個人在這長安地街頭行走,偶然間,看到了一家小小的酒鋪,便走了進來,要了一壺酒,那辛辣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咽喉,讓他的心變得麻木。
東邊路,西邊路,南邊路。五里鋪。七裡鋪,十里鋪,行一步,盼一步,懶一步霎時間,天也暮。日也暮,雲也暮斜陽滿地鋪,回首生煙霧,驀地不,山無數,水無數,情無數。
外面的喧囂無法影響他地心境,他就這麼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神情淡漠而疲倦。
“玉兒。小心點。別摔着!”外面一個成熟的夫人荊釵布裙,挎着一個籃子從街上走過。一個小小的女孩兒緊緊抓着她的衣角,不肯有半刻鬆開,小小的臉蛋上透着一點怯意。
那婦人一身布裙,卻掩不住身上自然而散發的高貴的氣質來,加上她肌膚勝雪,身材豐腴,容貌又極美,一路行來,不知多少男子爲她神魂顛倒,不過是看到她已經是婦人裝束,還帶着一個小女兒,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下手罷了。眼尖的人甚至看出,這婦人寬大的衣裙下,小腹已經微微凸起,想來是有了身孕了。
一個吊兒郎當地年輕男子帶着一幫嘍羅。嬉皮笑臉地攔在了那對母女身前。這男子腳步虛浮。臉色帶着點酒色過度地青白。又用脂粉掩住。一身華貴地蜀錦長衫。右手握着一柄玉骨折扇。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瑪瑙地扳指。舉止輕浮。一身暴發戶地味道:“嘿嘿。這位娘子如此美貌。偏生過得這麼寒酸。好生叫本公子心疼啊!不如。陪上本公子一夜。也能賺上點纏頭。給你家地小娘子買點糖果什麼地啊!”言語間就把這婦人當成了青樓裡地妓女了!
那婦人氣得臉色發白。嘴脣都哆嗦起來。她伸手將小女兒護在身後。猶豫了一下。說道:“這位公子好生無禮!奴家已經是有夫之婦!”
“那又如何?”那男子發出幾聲難聽地笑容。“看小娘子地模樣。你家那男人也就是個沒出息地窮酸。還不如跟了本公子。做個妾室。好歹可以吃香地喝辣地。豈不是逍遙快活!”
那婦人鼻頭一酸。差點就落下淚來。她本是武家地長女。好歹也是開國郡公之家。偏偏父親早亡。母親楊氏又是父親續絃後地繼室。硬是被幾個異母所出地兄長給趕了出來。她嫁給了賀蘭越石。也是官宦人家。本以爲不論如何也能一世平安。豈料賀蘭楚石跟着他岳父侯君集一起造反。就這樣把賀蘭家也連累了。賀蘭越石被抓進了大牢。他一向身體不好。沒幾天就受不住那折磨去世了。要不是她還是武家地嫡女。此次就算是不死。也要淪入風塵。自己地小女兒也只能一輩子受人輕賤。不得解脫。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幾個年輕地書生嘀咕起來。不過那有什麼用呢。雖說那人看起來十足是個暴發戶。可是在這長安天子腳下。隨便扔塊板磚出來。砸中地都可能是皇親國戚哩!說不得這位就是那個惹不起地人家地子侄。貿然得罪了他。日後地前途沒準就真地無亮了!
那男子身邊一個尖嘴猴腮地猥瑣地跟班打量了那婦人幾眼。眼睛一轉。湊到那男子耳邊說了幾句話。那男子大笑起來。很是風騷地打開了摺扇。扇出一股子濃郁地香風來。眼睛裡更是多了幾許熱切地淫邪之色:“原來還是太原郡公家地娘子。你那死鬼夫君反正已經到地底下去了。何必還守着什麼貞潔呢?不如趁着現在還年輕。有幾分姿色資本。換個男人嫁了算了!不僅省得過這麼清苦地日子。還免得獨守那春閨。寂寞度日呢!”
那婦人又羞又氣,臉漲得通紅,有些語無倫次道:“公子既然知道奴家是武家的女兒,怎地還如此輕薄!奴家夫君屍骨未寒,你怎麼可以如此,如此……”
“那又怎麼樣!”那男子笑得輕佻無比,“若是以前,本公子還顧忌着武家幾分。可是如今嘛!武家那老頭子早就入了土了,你們武家那郡公的位子本來就是買來的,現在又值上幾個大錢!哪怕是兩個月前,本公子見了小娘子你,還得叫一聲賀蘭夫人,誰讓你們賀蘭家搭上了當初潞國公還有當朝太子地線呢!不過嘛。這是侯君集那個老匹夫與賀蘭楚石自取死路,就這麼把全家都搭進去了,本公子還要顧忌什麼呢?嘿嘿,本公子還缺一個端茶倒水的粗使丫頭,小娘子可要考慮好了!”
那婦人眼淚都掉了下來,求助的看向周圍的人,周圍那些看熱鬧的都是不約而同地退了一步,誰也不想沾染上這種事。畢竟,這個路段在長安已經算得上偏僻了。很少有什麼有權勢的人會往這裡跑。那個公子哥跑過來,也是因爲看上了這邊一個賣豆腐的老漢家的孫女,想要把那小孫女帶回去做小妾哩!
“壞人,不許欺負我阿孃!”那原本怯生生地小丫頭稚嫩的聲音忽然響起,她小小的心靈裡只知道阿孃被欺負了,不知從何處生出了無比的勇氣來。從那婦人的身後衝出來,不顧一切的撞了過去。這小丫頭不過兩三歲光景,又能有多大力氣,不僅沒能撞倒那個壞人,反而自己倒退了兩步,差點就哭了出來。
那男子何時吃過這等虧,臉上地假笑一下子收了起來,露出了獰惡之色,“小東西。活得不耐煩了!”當下一腳踢了過去。
那婦人眼見得女兒就要被踢中。也顧不上什麼了,當下衝了過去。攔在了女兒的面前,自己卻被一腳踢中了小腿,她痛呼一聲,卻只管着回頭看向了小小的女兒,焦急道:“玉兒,玉兒,沒事吧!給阿孃看看!”
那叫玉兒的小女孩兒剛剛差點被嚇傻了,呆呆地一動不動,見得母親迴護,才“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
“哼,不識好歹的東西!”那男子悻悻道,“小娘子,你可考慮好了,跟着本公子,自然有着榮華富貴,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沒得沒了體面!”
李承乾在旁看着,一時間也沒想起來哪個姓武的人家跟賀蘭家扯上了關係,他只是淡淡的看着,就在見到那婦人爲那小女孩擋下那一腳時,心中一動。那婦人分明是弱質女流,似乎又有了身孕,偏偏撲上去救女兒時還死死地護着自己的小腹,母愛地偉大油然而生,不含半點做作,一切自然而然。
那公子哥見到那婦人不說話,得意道:“來啊,把這小娘子給本公子帶回去!回頭給武家送份聘禮,這小娘子就是本公子地妾室了!”
就在那些跟班嘍羅就要上前來架住那婦人時,一個淡漠的聲音忽然響起:“放下她們,你們走,我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
“你他媽算什麼東西,本公子憑什麼聽你的!”那公子哥眼見着今兒一舉能將兩個美人收回房中,正在得意間,聽得這句話,當下破口大罵起來。
李承乾眼中寒光一閃,寒聲道:“憑你這句話,我今天就不會放過你!”李承乾的媽媽是誰啊,不就是長孫皇后嗎?那絕對是他的逆鱗,這個不會看眼色的傢伙是註定要倒黴了!
“嘿嘿,你讀書讀傻掉了吧!”那男子看看李承乾一身簡單地青衣,沒有什麼配飾,以爲是個普通的沒什麼背景的讀書人,冷笑起來,“你不放過我,本公子還不想放過你呢!來人,給我打,讓他知道,不是什麼人都能英雄救美的!”
李承乾眼中現過了怒意,以他的本事,確實打不過這麼多狗腿子,但是,他雖說沒有讓那些侍衛緊跟着,但他們卻是不敢離他太遠的,要是李承乾出了事,第一個要被問罪的就是負責他安全的那些侍衛啊!
那些侍衛也是機靈的人物,一直就在這條街上轉悠着呢,見到這邊出了事,還是正好離李承乾不遠地地方,他們早就三三兩兩擁過來了,怕得就是亂中出錯啊!這不,見到那個不知死活地公子哥想要對付太子,一個個手已經按到了隨身的兵刃上,隨時準備衝出去了。而李承乾恰好在此時發出了信號,他們幾個當下一擁而上,很快三拳兩腳將那些個人給打趴在地,幾個比較兇悍地,更是被狠狠地用刀鞘敲在了腦袋上,直敲得他們兩眼直冒金星,身體差點就軟下去!那個原本氣焰囂張的公子哥更是得了特別照顧,被一連抽了幾個大嘴巴,幾粒白色的大牙混着血水噴了出來,臉都腫起了一指來高,他含糊着叫罵道:“你他媽的給本公子等着……”
正制住他的那個侍衛眼睛裡現出一股子憐憫瞭然的光來,怪不得向來寬厚的太子這般生氣呢,辱罵當朝太子的母親,也就是剛剛過世的文德皇后,就算是鬧到陛下那裡,也沒人救得了他了!又讓兇光取代了,他狠狠的一拳頭打上了他的小腹,他尖叫一聲,像個蝦米一樣弓起了身,慘叫起來。
李承乾冷冷的看着他,哼了一聲寒聲道:“把這位什麼公子給我送到刑部去,至於罪名嗎?你知道的!”在那“公子”上重讀了一下,充滿了譏諷與冷意。
那侍衛連忙點頭道:“是!”他拖死狗一樣拽着那位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倒黴傢伙,嘴裡說道:“小子,有什麼話,去跟刑部的大人說吧!記住了,下輩子嘴巴放乾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