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李適之拜太子太師,封宋國公
興慶殿。
聖人還未入殿前,諸臣在殿中小聲私語。
“左相臉色不太好啊!”
韋堅見李適之神情憔悴,忍不住說道。
“呵呵……韋尚書,你的時機到了。”
李適之答非所問,他向韋堅暗示一句。
“相公難道要薦我爲吏部?”
韋堅心中一喜,趕緊湊上前,耳語道。
在尚書省權柄被架空以後。中書省的右相(中書令),門下省的左相(侍中),是固定的兩個宰相位置。
尤其是“政事堂”改爲中書門下堂,在中書門下堂又設立吏房、兵房、戶房、樞機房、刑禮房後,直接讓六部尚書的職事官變得幾乎沒有權力。
如韋堅是刑部尚書,雖然他權力很大,很強勢。但厲害的不是“刑部尚書”,而是韋堅兼任刑禮房的差遣官。
如果哪個尚書沒有兼職中書門下五房差遣,那基本上和養老差不多。
但現在政局還未大變,李隆基一般在任命尚書的時候,必加五房差遣。
在韋堅的念想中,他只要當吏部尚書,領中書門下堂吏部差遣。入相之勢更爲明顯。
說不定哪天李隆基一高興,就給他加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等着吧!”
李適之拍了拍韋堅的肩膀。
這時,監禮官唱禮:“陛下至!”
“拜見陛下!”
文武百官整着恢復姿態,向李隆基一拜。
只有韋堅心不在焉。
人這一生,爲了名利而追逐,哪怕知道佈滿荊棘,哪怕知道會付出生命。
朝堂上,樞機議事、日常事務、地方事務先後回稟、處理。
其中樞機議事,是宰相和皇帝提前在中書門下堂商量,然後才告知諸臣。
無臣子再稟告事宜,就在李隆基準備宣佈退朝的時候,李適之上前向李隆基一拜,緩緩說道:“啓稟陛下,臣近日處理政務時迷幻出錯,心力憔悴,上請移病。”
移病,是辭職的委婉說法。
一石激起千層浪。
文武百官無一不震動,他們的目光齊刷刷地望着李適之。
不明白,實在不明白。左相如日中天,正是仕途巔峰求進之時。再邁出一步,就可以問鼎首席。
而且左相的身體一向不錯,以酒名動長安,怎麼能甘心辭官呢?
設身處地,即便生病,只要不是病入膏肓,就一定不會離開這個位置。
權力一旦到手裡,哪怕是賢明、清正的人,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放手。
韋堅此刻也懵了,他以爲左相會推薦他爲吏部尚書。沒想到左相竟辭去相職。
他苦苦追逐的權力,左相竟這麼輕易放棄。他與左相接觸頗多,沒感覺到左相身體有什麼不對。
不過他心中又突然涌來驚喜,因爲和“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不同。左相空缺,會立刻推舉出新的宰相,主持門下省事務,位列兩班。
聽李適之剛纔的意思,像是要臨走前推舉他爲左相,這比夢中還要美好,簡直是喜從天降。
同樣的,右相李林甫眉頭一下凝起來。
工於權術的他,連吃飯睡覺的時候,都想去算計人。
起初他也愣了一下,不過他可是策劃了“楊璹事件”那樣的陰招。
再結合他一直期待的“父相子帥”,立刻明白李適之這老匹夫以退爲進,準備給李瑄讓道。
李適之一旦離開權力中心,聖人便不會猜忌掌兵的李瑄。
這一刻,李林甫不得不佩服李適之的決心與果斷。
識破這種的兇險困境,不是去壓制兒子,而是自己挺身罷相。
李林甫一向看不起李適之,但此時此刻他對李適之刮目相看,他覺得自己沒有這樣的魄力。
越想心中越亂,李林甫微微閉上眼睛,等待聖人的決斷。
“古代陶淵明仕途不得志,歸隱山林,卿已至宰相,又不像賀監那樣年邁,爲何要主動請辭?如果真需要養病,朕準你一個月假期。辭相之事,你還是好好考慮考慮吧!”
李隆基一聽李適之要辭職很不開心。他最想的事情,是朝堂穩定,這樣他就能安心享樂。
每一次換相,都會有不穩定期。
只有主動犯下錯誤,纔會提出罷相。
所以李隆基並不同意李適之請辭。
李隆基覺得李適之未有過錯,甚得他心,爲什麼要罷相呢?有病養幾日不行嗎?
“臣蒙聖恩,無以爲報,只能兢兢業業,夙興夜寐,不敢有絲毫懈怠。自成宰相,明白國家社稷之重,明白百名蒼生的期盼,然迫於疾病,不能再負重位。臣自知疏忽糊塗,握筆常現錯字,若是因臣的小過而釀成大錯,臣將負國負君,罪己罪民。臣愛惜相位,不忍放下權力,但臣更知曉無能的人爲國家帶來禍患,爲陛下帶來憂慮。趁着臣還未犯下張嘉貞、宇文融那樣的錯誤之前,離開宰位,讓更賢明的人,來繼承宰相的位置……”
“臣多麼希望君與臣之間,能夠像高宗皇帝和薛元超那樣,能一同走向白首。臣只是恨自己聰明的時間太短暫了,陛下您英明神武,像古之聖君一樣,在危難之際,解決內憂外患。愚鈍的臣子比不上您,這時候罷相,也是爲了報答陛下與國家……”
“君臣之間,沒有什麼可以掩飾,因而直陳愚情,這些都是臣的肺腑之言,希望陛下能夠答應。”
李適之說着上前,他脫下自己的帽子,並將自己的魚符摘下放在案上。
以表示自己的堅決!
他一番娓娓動情的陳述,讓文武百官都以爲李適之吊着一口氣,要交待遺言一樣。
那些平時與李適之交好的臣子,抹了抹眼淚,左相突然辭職,對他們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卿爲何病,修養一下不好嘛!”
李隆基頗爲感慨,不捨得李適之離開。
“臣自及冠起,先後在金州、湖州、郎州、唐州、通州、梓州、秦州、陝州、洛陽、幽州等地任職,又常年嗜酒,現眼花繚亂,記憶糊塗,這是老病,估計修養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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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適之向李隆基回答道。
他把自己的“病”歸結於常年奔波,身體垮了。
事實上,李適之年輕的時候,基本一年左右,都會被調離一個地方,不讓李適之在一個地方滿任期。
“事已至此,朝後入勤政樓再議。”
李隆基說完,吩咐退朝。他要在興慶宮中私下問詢李適之。
文武百官朝拜後落朝,還未出殿,就開始議論不休。
每一次相位動,都是天大的事情。羣臣下朝後,當天就能傳遍長安,五天內必傳至東都洛陽。
許多大臣圍在李適之面前,有是真關心李適之身體的,有是想知道一些事情。
韋堅表現地更加親近,對李適之噓寒問暖。
在這關鍵時刻,李適之的一句話對他太重要了。
“想將李瑄拔爲上將,沒那麼容易。”李林甫在心中冷哼。
不過當李林甫看到韋堅後,眉頭又皺起來。李適之八成要推薦這白眼狼爲宰相。
可是他剛從吏部大案中脫身,加上韋堅就是吏部大案的負責人。
他要是阻止韋堅拜相,不就跟當初張九齡阻止牛仙客罷相,招聖人厭惡嗎?
想到此,李林甫咬牙切齒。
韋堅拜相,似乎勢不可擋。
勤政務本樓。
李適之來拜見李隆基後,相談許久,他表現地十分堅決。
李隆基明白他要失去一名良相。
他也沒多責怪,李適之上任後強幹、務實,除了盡職盡責處理政務外,監察郡縣、整飭吏治、懲治腐敗、改元爲載、發掘金礦、富裕國庫,算得上國家的功臣。
另外,李適之的兒子李瑄,文采斐然,驍勇善戰,爲君分憂,頗得他心。
一上任隴右節度副使,就立下大功,讓李隆基計劃着給予李瑄軍權,讓李瑄儘快去進攻吐蕃,收復失地,爲他開疆擴土。
“卿離開後,覺得誰能繼承重任呢?”
李隆基詢問李適之。
“宰相是聖人所拜,臣沒有這樣的權限。”
李適之向李隆基回答。表達不輕易再幹涉政務。
“卿不在門下省,總有人要繼承大任,總不能讓詔令沒有人審覈吧?卿推薦幾個人,我會好好考慮考慮!”
李隆基一定要李適之推薦繼承左相的人選。 “從集賢院事務上,能看出工部尚書的博學與威望;從吏部大案與廣運潭集會上,可以看到刑部尚書的剛正和統籌;從治軍治河南尹上,能看出禮部尚書的文韜武略俱全;從滅突厥的功績上,能看出御史大夫的果斷與堅決。臣爲陛下推薦這幾位,誰更適合,還要讓陛下判斷。當然,這只是臣的芻蕘之見,或許陛下心中還有房謀杜斷那樣的名臣。”
按照李瑄的提示,李適之舉例論證,告訴李隆基。
工部尚書、集賢院大學士陳希烈。一直在集賢院,勤勤懇懇支持日常事務十幾年,深得李隆基信任。
禮部尚書,裴寬。剛從范陽節度使任上回來,李隆基認爲裴寬有“九齡風度”,非常欣賞裴寬的品德和能力。
御史大夫,王忠嗣。僅僅在天寶年間,先擊奚、契丹,三戰三捷;再擊突厥右廂;去年擊破突厥左廂,覆滅突厥。這種功勳盛唐第一,無與倫比。
韋堅更不用說,是李隆基最近最得寵的人。
雖然只列舉這四個人,但李瑄早就猜透李隆基的心思。
“卿所列皆爲宰相之才,然回紇新立,忠嗣需要坐鎮北境;裴尚書差些火候;陳尚書雖然博學,但在治國經驗和治吏經驗上欠缺;其餘朝廷諸公,比他們皆差一籌。”
李隆基想了想,向李適之回答到。
“聖人英明!”
李適之向李隆基拜禮的時候,將心放下。
“我覺得七郎可爲上將,卿覺得如何啊?”
李隆基鄭重向李適之說道。
“父親不會不解兒子,臣也認爲七郎有上將的才能。”
李適之沒有虛僞的推脫。
“朕相信這是文武百官可以看到的。可皇甫將軍怎麼安排呢?”
李隆基又詢問李適之的意見。
皇甫惟明久經沙場,只有今年一場敗仗。
不能因此就剝奪其官職,那樣會寒邊將的心。
況李瑄在積石軍立功,離不開皇甫惟明的支持,所以李隆基想善待他。以後還可以再啓用爲上將。
“臣離開後,不僅多出左相的位置,還空兵部尚書。這個位置,本就是爲文武雙全的人準備。”
李適之意有所指地答覆李隆基。
皇甫惟明有十幾年文官經歷,最高任司農卿。
又是大唐少數出使過吐蕃的將領。
“這樣的話,就沒什麼好議論了。”
李隆基讓李適之來案前,並抓住李適之的手說道:“三郎養好身體,以後可再輔佐我。”
“臣只要身體無恙,哪怕是當太守也要爲國效力。如果還是糊塗,成爲縣令,亦是愧對百姓。”
李適之說話的時候眼睛通紅,淚流不止。
“即使養病,也當有尊位!”
李隆基感慨地說一句。
隨後,邀李適之一起就食。
完罷,李隆基令羽林軍駕車,將李適之送回左相府。
下午時,召李林甫入宮,商議樞機。
“現在國家只剩下伱了,你心中有沒有像李縣公一樣的人才。”
李隆基問李林甫。
李適之辭去所有職事官,使職差譴,散官,勳。但李適之爵位是縣公,此爵位伴隨至死,然後削一級,由李霅繼承。
“工部陳尚書是爲人才!”
李林甫上午時都想好了,如果聖人讓他推薦,他就推薦威望足的陳希烈。不論是否可成。
在李林甫心裡,陳希烈性情謙柔,容易控制。以陳希烈爲相,一定能重回他和牛仙客一起執政的時代。
“李縣公向我推薦四個大臣,其中也包括陳尚書。但我認爲陳尚書不是最合適的。”
李隆基微微搖頭,向李林甫問:“右相覺得刑部韋尚書如何?”
果然是這白眼狼。
刑部大案讓這個白眼狼在朝野獲得巨大聲望。這是踩着他的頭上位!
“聖人聖明,臣……覺得合適!”
李林甫縱然心中不痛快,但表面沒有任何不滿。
難道讓他拿韋堅外戚的身份說事嗎?
他可是宗室!
“十事要說”上不僅約束李隆基不用外戚,也不可用宗室任重要職務。
開元二十四年,牛仙客拜相前,李林甫曾經向李隆基說過一句話:“只要有才識,何必滿腹經綸,天子用人,有何不可?”
天子用人,有何不可。如果去反駁,就是打他自己臉。
……
右相府。
韋堅即將拜相,讓李林甫心煩意亂,怒氣填胸。
換成誰,也比韋堅這個背叛他的白眼狼好!
哪怕是二五仔楊璹,以及彈劾他那些所謂清流拜相,也比韋堅好無數倍。
因爲韋堅是他親戚,和其他二五仔不同。
即便李岫來勸說李林甫也無濟於事。
這一夜,李林甫月堂靜坐,水米不進。
……
兩日後,李適之以太子太師致仕,晉爵爲宋國公。
太子太師在信安王李禕去世後就一直空缺,爲從一品。
大唐只有天策上將、太師、太傅、太尉、太保、司徒、司空,爲正一品。
天策上將不用談。
其他的太師、太尉等,李隆基除了給自己的親兄弟和兒子們,只會用以追贈逝去的功臣,讓他們在下面養老。如去年李禕去世,追贈太尉;張說去世追贈司徒等。
李適之告病養老。
韋堅上位,他被拜爲左相,兼刑部尚書,授銀青光祿大夫。
除了之外,又兼任數使職。
“多謝太師推薦!”
當天下午,滿面紅光的韋堅來拜訪李適之。
正當壯年拜相,他喜難自抑。
他很感激李適之的推薦,如果李適之和李林甫一起反對,他定難以入相。
而且入相的功績,吏部大案,是李適之父子一手策劃。
“老夫現在身份特殊,左相今後不要在私下會見我。逢年過節也無需派人送我禮物,我是不會收的。”
李適之向韋堅直說道。
“太師您已以致仕,有何不可見的?”
韋堅不理解。
“左相是外戚、宰相,吾家七郎爲宗室、邊將。我們走得太近,聖人一定會懷疑,如果有心之人誣告我們謀反,那我們必死無葬身之地。有的事情,左相還需三思而後行!”
李適之向韋堅坦白。
聖人可是連着兩次政變,才登上九五之位。
他心裡敏感的很,正因爲如此,才一日殺三子。
外戚、宗室、宰相、邊帥,這些詞語聯合在一起,絕對會觸動李隆基敏感的弦。
李瑄吸取歷史上“韋堅皇甫惟明上元遊玩”的教訓,提前向李適之陳述其間的厲害。請他致仕期間與重臣們保持距離。
李適之今後就找汝陽王等無權王公,或者找同樣致仕的老臣吟詩作賦,下棋喝酒。
他會在宴席上故意寫錯幾個字,讓世人認爲他真的“恍惚”,不適合再入朝。
他聽從李瑄的意見,在李瑄掌握軍權的時候,不再見任何實權官職。
“太師深謀遠慮,您的一席話,讓我豁然開朗。只是不知如何報答太師的恩情。”
韋堅心中一驚,當今聖人有自己的處事方法。一旦他們被誣告,就算沒有證據,也會被聖人猜忌。
想到自己與皇甫惟明的關係,韋堅心中一陣後怕。
五千字大章,還有一章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