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忠於社稷,李泌出山
隱士,不代表不問朝政。
終南山遍地都是求尋“終南捷徑”的人,長安的事情,很快就會傳到終南山。
李瑄的問題可謂是令人細思極恐。
特別是李亨被打擊得迫不得已休妻以後。
那時候李亨會想,如果李瑄不救李隆基一命,自己哪會受到這樣的屈辱?
“將軍問此問題的時候,心中知曉如何。”
李泌不能明說,李瑄是聰明人,知道其中的關鍵。
當然,如果李亨是一個寬容大度的君主,那李瑄將來則不會受影響。
“我忠於社稷,忠於百姓。如果那一天將要來到,我也不會後悔!”
李瑄則說出這麼一句話。
李泌以爲李瑄是忠於大唐,等待宿命。
實際上,李瑄從不是忠於大唐,哪怕這一世他姓李。
如果有一日,朝廷欲借回紇之兵抵抗叛亂,以劫掠洛陽婦女、錢財、糧食爲代價,還不如直接滅亡了。
就像杜甫《留花門》描述的一樣,回紇維護了大唐皇室的統治,卻將災禍轉嫁給平民百姓,那踩倒了麥苗,還要把桑枝折斷,留下無窮禍患。
“將軍高潔。”
李泌只能如此回答。
李瑄雖年輕,但行事讓人捉摸不透。就像是他的詩一樣,風格不同,變化多端。
李泌也無法猜透李瑄的具體想法。
隨後,兩人聊一些其他問題。
比如《道德經》《易經》上的名句,李瑄請李泌來點評。
李泌都有自己的見解。
又各自介紹家室,瞭解彼此。
“恨見君晚!”
“我與先生有緣,當無話不談。今日我們暢所欲言。敢問先生怎麼看待當前右相李林甫。”
李瑄向李泌問道,換作先生相稱,表達對李泌的敬重。
因爲李瑄知道李泌一直對奸臣不滿,歷史上寫文諷刺過楊國忠、安祿山那樣的大臣。
那時候已經李泌已經三十歲了,能看出他並非無爲明靜,也有熱血難涼。
“右相有實幹之能、雷厲之風,如果不玩弄權術,不利慾薰心,應該是個好尚書。”
李泌沒有畏葸不說話,他也知道李瑄和李林甫的矛盾,不可能因爲他冒犯右相而罪責他。
而且李瑄與他年紀不差幾歲,就稱呼他先生,讓李泌對李瑄更高看一眼。
畢竟他只是一介白衣。
禮賢下士說着容易,但人一旦地位高就會驕縱,沒幾個人能對平輩屈身。
當年他孩童之時,提出張九齡的錯誤,張九齡能立刻道歉,以“小友”相稱,註定張九齡風度,名留青史。
“是啊!宰相位高權重,如果長時間被一個人把持,就會被權力矇蔽眼睛,哪怕是賢良之人,也會變心。更何況李林甫本就是心存慾望之人。奈何聖人信任他,我無法將其推倒。”
李瑄雖然遺憾,但並沒有吐露非常。
李泌說得對,李林甫做一個尚書更合適,有宰相壓着,老老實實去做事,絕對是一個能吏。
沒有人否認過李林甫的能力,但他剷除異己,專權獨斷的方式,讓世人畏而不服。
“先生有無計策,使聖人失信於他。”
李瑄向李泌徵求意見。
“除非他犯下大罪,否則只能一點點剝離他的權勢,使聖人漸漸失去信任。”
李泌向李瑄答道。
要找到李林甫謀反,或者對聖人大不敬的證據。
其他的錯誤就算髮生,也會被聖人輕拿輕放。
在這種過程中,還要保證不做出格,過猶不及。
李隆基是見不得爭鬥的人,如果爭鬥下來,有大罪,李隆基會憤怒去整治。
如果搞得滿城風雨,最終只是芝麻大的小事,定會被李隆基厭惡。
開元有幾個宰相因雞毛蒜皮的事情搞爭鬥,被李隆基一起罷相。
“先生是否聽說過一個叫安祿山的雜胡將領。”李瑄又問李泌。
“聽說過。他任討擊使的時候,領兵全軍覆沒,竟然沒被處死,短短時間扶搖直上,爲兩鎮節度,我覺得很奇怪。”
對安祿山他了解的不多,只聽說這是一個阿諛奉承的人。
最近拜楊貴妃爲乾孃的事情,讓終南山的隱士都大跌眼鏡。
在世人看來,安祿山的戰功遠遠比不上李瑄和王忠嗣,卻能同樣身兼兩鎮節度。
所以人們並稱“王李”的時候,把安祿山排除在外。
甚至皇甫惟明、夫蒙靈察這樣的當世名將,聲譽都超過安祿山。
“張司徒說過此胡兒狼子野心,可是他在聖人面前,就像是跳樑小醜一樣,討得聖人歡心,我也無可奈何啊。”
李瑄說這些就是引動李泌對天下的興趣,請求他出山。
“天下有李將軍,就算他有那份野心。也沒有那種能力。”
在李泌看來,安祿山就算如張九齡所說,但天下一西一北,有李瑄和王忠嗣坐鎮,安祿山必不可能成功。
“先生在這山中,得到了什麼啊!”
李瑄不再討論這些,看着周圍的儉樸,故而問道。
這山谷中,只有容一人的茅屋,開墾有兩塊菜地。
清貧至極。
平時李泌只需隔一段時間離開山谷,買一些粟米、鹽即可。
這裡附近有山泉,不必去尋找水源。
“感覺到與大道越近,只是朦朦朧朧。”
李泌回答道。
這是他追求道家不死之術的感覺,明明要觸摸到,卻又接觸不到。
李泌一直苦惱於此。
他歸咎於自己修煉時間還短,如葛洪、許旌陽一樣,都是年老方得大道。
李泌眼中的長生不死,可不是指真的在世間成爲不死人,而是“羽化昇仙”。
他堅信前輩們,都是羽化登仙。
至於真正的長生不死,是李隆基渴求的東西。
“先生往來與終南山、華山、嵩山之間,這三座仙山之間,又有什麼不同呢?”
李瑄同問李泌道。
“嵩山有朝露,華山太崎嶇,終南有天路。”
李泌如是回道。
很明顯,他覺得隱居嵩山的人,才更像是隱士,因爲遠離長安,名士更多。
華山沾染了李隆基王氣所在,已經變得不可褻瀆。
而終南山的人,又有幾個是真正的隱士。
看看山腳下的一排排別墅莊園就清楚。
還有那些隱士扎堆成羣,日日飲酒,那還是隱士嗎?
所以李泌纔會深入終南山,遠離塵間。
“先生更喜歡哪座仙山呢?”
李泌既然會一直往來終南山,關心政局天下,心中絕對有一些想法。
這一句話,確實把李泌問住。
他想脫口而出,說喜歡嵩山,但他現在卻置身於終南山中。
“先生你覺得秦始皇、漢高祖、隋文帝,太宗皇帝,這樣的英雄結束亂世,是爲了家天下,還是爲了黎民蒼生不受戰亂?”
李瑄見李泌不做聲,李瑄只是微微一笑。
他知道歷史上李泌更多待在嵩山。
他又問李泌關於局勢的問題。
“家天下……”
很簡單的問題,李泌沉吟一下,還是回答了。
“沒有人無私。如果統一天下,能讓百姓不受勞役之苦,安居樂業,纔是真正的仁君。所以秦二世而亡;隋文帝雖大治天下,但卻擇子不慎,依然二世而終;漢高祖時,雖有動亂,總體休養生息,又有文景之治、昭宣中興才使得漢祚長存;我朝雖有武周間隔,聖人勵精圖治,迎來曠古的盛世。但天寶年間,奸臣當道,天下不均,苦難的苗頭已現,需要革除弊病的時候了,佐天行化,助國救民,這也是道家的理念吶,不要讓蒼生百姓,像秦末、隋末那樣失望……”
李瑄用委婉的語氣,向李泌說道。
不同於剛纔對李泌的暗示,這是直接請求李泌出山。
在他看來,在家天下的專職制度中,古代君王優先爲自己家族考慮。
當然,這也是歷史的侷限性,使他們沒有那麼高的覺悟。
既然李瑄是後世而來,怎麼能無底線的去維持一個所謂的國號。
他向李泌舉例幾個朝代,表示憂慮。
盛世之下,土地兼併嚴重,王公貴族帶頭,確實有波濤洶涌的跡象。
“治國還需儒術,我一個道教山野之人,什麼都沒有,將軍也太高看我了。”
李泌微微搖了搖頭。
自李唐建立以來,李淵下令“興化崇儒”,李世民又以“儒學爲本”“以文治國”。
道家更像是一種風氣,就像是其他朝代信奉佛家一樣。並非以道家治國。
所以,李泌認爲他信奉道教,在朝堂上也不可能有什麼聲名。
畢竟士族們一個個都以“儒學淵源”自居。
那些信奉道家的臣子,也多有“迎合聖人”之意。 而且李瑄佈下的視野太大,他自己都沒想過。
“儒是治國之術,但張良那樣的人,也能名垂青史。”
李瑄不會在意信奉什麼,別說是道教,哪怕是一個和尚有才能,他會有三顧茅廬的誠意。
歷史對李泌的定位是謀士,軍事戰略家。
他覺得李泌跟着他,絕對比跟着李亨效力好。
李亨雖然對李泌不錯,尊重李泌信仰。
但他有時候也剛愎自用,不聽李泌的意見,比如攻擊河北的時候,李亨急功近利,不聽勸說,致使河北沒有肅清。
再比如收復兩京的時候,不聽李泌的建議,急於收復長安洛陽。所以就有郭子儀向回紇借兵的一幕發生。
李亨的兒子李豫就更不地道了,李泌作爲一個仰慕長生的人,自然不食葷腥,不近女色。多年皆是如此!
可李豫非得強迫李泌吃肉,又強硬讓他娶妻。
從安史之亂後的表現能看出,李泌棄功名利祿如敝履,有拯救天下的志向。
“當今局勢,雖有傾斜,卻也沒有那麼困難。”
李泌還是搖頭。
盛世還在延續,許多看似的弊病,連貞觀時都有。
“既然傾斜了,就會慢慢倒塌。智者和預測出局勢的賢良人,應該將他扶正。”
李瑄依舊在勸說李泌放下追尋道教的理念,歸入仕途之中。
“如果山人拯救天下,百姓就會呼喚神仙啊!”
見李泌低頭沉思,李瑄再次語重心長地說道。
作爲平定安史之亂的功臣,當初確實有百姓稱呼他爲神仙。
“既然有李將軍邀請,那我就暫時停止修行。不過李將軍就不要爲我舉薦官職了,我會以賓客的身份,跟在李將軍身邊,見見世面。”
李泌嘆一口氣,不忍再拒絕,同意李瑄出山。
但他並非要功名利祿,除了想澄清天下外,還希望多領略一下李瑄的風采,深刻了解一下李瑄的軍事思想。
他熟讀兵書,對李瑄的作戰方式十分好奇。
李泌對李瑄本人更好奇,一個未及冠的年輕人,能得到如今的成就,絕不僅僅是家族原因。
“如此……”
李瑄猶豫,如果一直跟在他身邊,沒有功名標榜身份,也不是很好啊。
“如果給我功名,我還不如在山間修行。”
李泌直言道。
“就依先生的!”
李瑄不再強求,歷史上李泌跟在李亨身邊,就是以白衣身份,拒絕接受官職,只爲賓客隨從出謀劃策。
所以纔會流傳那句經典:著黃者聖人,著白者山人。
但這一世,一旦李泌跟隨李瑄出山,就很難再成爲李亨的老師。
也和李亨沒有關係了。
雖至夜晚,李泌依舊收拾書籍,與李瑄出山。
李泌總不能讓李瑄和親衛們露宿于山野!
李泌長期吃素食,夜間不擅腳力,山路又難行。
“羅興,將先生行禮拿着,我來背先生離開終南。”
李瑄讓羅興幫李泌拿着書籍,他準備親自背李泌出山。
“您是大將軍,怎麼能背一介白身呢,讓我來背!”
羅興吃驚。
李泌這個一臉菜色的道士,怎麼能讓主人屈尊?
雖然主人看起來與李泌相談甚歡,但也不能這樣啊!
“大將軍不必如此,這山路,我還是走過的。”
李泌也不想那樣。
“不得違令,前面帶路吧!”
李瑄向羅興等人重言一聲,使羅興等不敢不聽。
而後李瑄又向李泌說道:“我一身力氣,揹着先生不會勞累。”
說罷,不待李泌同意,李瑄抓起李泌,放在背上。
李泌還未反應,他就覺得身體輕起來,穩穩地在李瑄背上,被李瑄一手拖住屁股。
哪怕他雙手鬆開,也不會落地。
這是李瑄力量的體現。
揹着李泌,彷彿託着一隻兔子一樣。
一行人在山中夜色,原路返回。
耀眼的星辰,皎皎的明月,他們這條路,像是順着銀河。
李瑄揹着李泌,在山中如履平地,不顛不簸。
李泌感覺比騎馬還舒服。
同時,李泌心中也感覺到複雜。
他的身下的人,也絕非尋常人。
主動揹他出山的舉動,更是讓李泌驗證這一觀點。
……
用了將兩個多時辰,他們纔回到宗聖觀。
李瑄這才放下李泌:“先生沒累到吧?”
“將軍走得很穩。我只是驚歎將軍氣力,如傳說中一般。”
李泌輕笑一聲。
如果李瑄一直走得這麼穩,誰能猜透他的想法呢?
縱李林甫也不能啊。
“我只是身負勇力,缺乏如先生這樣才智的人爲我出謀劃策。有先生出山,我們一定可以剷除奸佞,豪強。使百姓安居樂業。”
李瑄鄭重地向李泌說道。
“盡我所能,助綿薄之力。”
李泌初出茅廬,他也不知道李瑄爲何這麼倚重他。
人是感性的,被李瑄這麼倚重,背了兩個多時辰,他心中感動莫名。
李瑄敲響宗聖觀的大門,道童睡眼惺忪地開門。
見是李瑄後,立刻請入。
小道童還想去通知觀主,但被李瑄制止。
他只要回去休息即可,沒必要打擾其他人。
進入宗聖觀深處,李瑄請李泌入內,早些休息。
翌日,在範雲的相送下,李瑄與李泌一起向長安而去。
這次沒有去宜壽城,當晚就回到長安。
李適之得知李瑄將李泌請入身邊爲賓客後,親自迎入。
他很欣賞這名從小就被譽爲神童的年輕人。
就是不理解李泌爲何不願入仕,七郎的幕府之中,定不缺少官職。
李適之問李泌原因的時候,李泌只是笑道他想跟李瑄長長見識,不適合爲官。
見李泌堅持,李適之不便說什麼。
他遺憾李泌不飲酒,否則一定會一醉方休。
接下來幾日,李瑄下早朝後,會與李泌討論,還介紹王維給李泌認識。
當然,有的時候李隆基召見李瑄入興慶宮,李瑄必然會前去。
李隆基召見,無非就是玩樂。
投壺、樗蒲、馬球、射箭等。
有一次李隆基還親自下場,帶着李瑄打馬球。
李瑄騎術精湛,加上另一隊讓着他們,最終贏了比賽。
逐漸地,已經過了李隆基所說的半個月。
出來日久,李瑄必須要回軍營之中監察操訓,爲大戰做準備!
李隆基這一次沒有拒絕李瑄的請求,雖然玩得很開心,但爲他開疆擴土更重要一些。
李隆基勉勵李瑄,希望今年李瑄就能幫他完成開疆擴土。
不論是青海,還是九曲,只要取得一樣,他就重重有賞。
臨走前最後一天,李隆基在宮中宴樂李瑄。
當然,少不了楊貴妃的姐姐們陪伴。
李隆基看來很喜歡楊玉環的幾個姐姐一起來興慶宮熱鬧。
在三天前,李隆基更是封楊玉瑤爲虢國夫人。
大姐封爲韓國夫人,八姐封爲秦國夫人,每月各贈胭脂水粉十萬錢。
楊玉環的兩個堂兄楊銛爲衛尉卿,楊錡爲侍御史。
楊玉環的叔父楊玄珪爲被拜爲光祿卿。
她已故父親母親也被追贈。
其他楊氏族人,因此升官、入仕有十幾人。
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