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之際, 萬物蒼涼,天地蕭條一片,到處都是毫無生機的景物, 好在王府的雕樑畫棟之間有一盞盞宮燈點綴, 在淒冷的寒夜多了些柔媚之色。
寒月夜色裡, 韋琳琅被袁箴兒強行拉出來散步, 她本不想來, 天氣冷不說,還要照顧麗媛,無奈推脫不過, 便穿了裘衣出來陪她走上一遭,她實在不明白, 寒冷徹骨的夜裡有什麼好看的。
來到紫珠閣附近的迴廊, 袁箴兒指了指樓上的燈火闌珊之處, 滿腹飄着酸水兒,“看見了吧!走了一個王妃, 來了一個嫺兒,看樣子她是沒名沒分的賴在這裡了,要不是這次東征失利,陛下心情不好,不然早給明正言順的娶進來了。反正楊貴人已經不在了, 我看這貴人的名號遲早落在她的頭上, 真爲姐姐不值呀!也難怪, 人家年輕貌美, 嫩得都能掐出水兒來, 自然是人見人愛了。”
韋琳琅一句話不說,扯了袁箴兒便走, 就算風水輪流轉,貴人的名分也落不到她的頭上,何況全府上下都明白,世子根本離不開嫺兒,一直拿她當作親孃。
現在的元如嫺儼然成了王府裡最不可缺少的人,世子認她做母,張祥對她禮敬有加,就連紫珠閣裡大大小小的待女們都樂意和她玩兒,模樣好,也沒架子,從不和人較真絆嘴,闔府上下有口皆碑。
仁兒還差四個月就四歲了,身量比同齡孩童高了一截,虎頭虎腦,極爲的聰明伶俐,就是調皮搗蛋了一些。眼瞅着無人注意他,就拿了毛筆往燈燭上燒,剛剛把狼毫燒掉,就被窗戶外頭的父親逮個正着,小傢伙趕緊把禿筆藏在了身後,顛顛跑到元如嫺那裡去了。
“阿孃,仁兒想寫字。”
“寫吧!”元如嫺正在翻箱倒櫃的找東西呢!對他辦的壞事一無所知。
“可仁兒不小心把毛筆燒了。”仁兒這才攤出了禿筆。
“燒就燒了唄!再拿支新的。”
“仁兒不想寫了,仁兒去找阿姆睡覺。”小傢伙正要撒丫子開溜,當場被父親抱在了懷裡。
“這筆真是不小心燒壞的嗎?”李恪頗有耐心的問他,可仁兒就是不回答,只是喃喃着要找阿姆睡覺。
“仁兒都困了,還問什麼筆,快去睡吧!”元如嫺從李恪手裡奪過筆,隨手放在了案上。
小傢伙一溜煙跑了,去了廂房找保姆睡覺,元如嫺仍在倒騰衣箱,大有不找到不罷休的勢頭。
“找什麼呢?”李恪好奇的問。
“我記得仁兒有一件綠色的蜀錦袍子挺好看,想着明天讓他穿了給母妃瞧,可就是忘記放在哪裡了。”找了半天也不見袍子的影兒,她也沒耐心了,回頭一看,李恪已然躺在了榻上,一付很疲倦的樣子,“哥,你累了嗎?我給你揉揉腿吧?”
有人服侍自是愜意,瞅瞅元如嫺,竟連件襦衫也沒穿,只穿着貼身的內衫,“你不冷嗎?穿得這麼單薄?”
“剛纔找衣服,出了一身的汗,現在才覺得冷。”元如嫺搓了搓手,再去找襦衫,連個袖子也尋不到,“我把外衫放到哪兒去了?”
“別給凍壞了。”李恪拿着毯子把她裹上,就勢抱在懷裡,“還冷嗎?”
元如嫺搖搖頭,像個小貓似的緊緊摟抱着取暖,“哥,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我一直賴在這裡不肯走,你真的不討厭我嗎?”
“說什麼呢!我怎麼會討厭你!要不是耶耶身體欠安,不便打擾,我一定要給你個名分。”撫着她的髮絲,感慨萬端,當初虧得有她纔不至於縛手縛腳,凌香在今夏便因病去世了,那時身在高麗的白巖城,連她最後一面都不曾見。
“名分有沒有不要緊,我只想好好照顧你和仁兒。”元如嫺問道:“哥,王妃如今住在淨土寺,你怎麼不去看望她呢?旁人會說三道四的。”
提起淨土寺,李恪問:“你前幾日去過淨土寺,她對你說什麼了嗎?”對於即詭異且狡詐的蕭澤宣不得不防,可嫺兒偏偏去見她。
“王妃沒有說什麼呀!你生氣了?”元如嫺看出了他的神色不對,連忙解釋,“我不是故意去看望王妃的,是陪嬸嬸進香,王妃又在那裡清修,想着過門不入不太好,何況王妃真的沒有說什麼!”
李恪這才放了心,沒有繼續追問此事。
“你們吵架了嗎?”元如嫺不解道:“聽說,過去你們很是恩愛有加,現在是怎麼了?你真的不理王妃了?她會一直在那裡清修嗎?”
“以後別去哪裡,也別再見她,記住了。”李恪千叮萬囑,以嫺兒的天真別中了蕭澤宣的詭計,還是不見爲好。
元如嫺忙答應,神色有些慌亂,剛纔她說了謊,她不僅見了王妃,還從她那裡聽到一個荒誕不經的故事,直到現在都不知道故事的真假。
話風一轉道:“哥,你明天要出門,去哪裡呀?”
“去長安城外尋訪一箇舊友。”梅園村的宣兒是不能對人言明的,只能尋個藉口遮掩。
“天太冷了,你非去不可嗎?”元如嫺自是不想讓他去的。
“自然是非去不可。”李恪惦念着蕭可,卻又不能時時相見,怕這一生都不能長廂廝守了。
年關將近,梅園村熱鬧起來,家家戶戶立起了竹竿懸幡,彩幡飄飄,映着遠山白雪,霎時好看。村子裡的人也都忙活起來,燉肉、蒸餅、煮豆子,當然少不了要預備元日必須的屠蘇酒。
蕭可恐怕是這村子裡唯一的閒人,就連素嫣和宋哲遠都剪起了窗花,聯手把農家小院打扮的煥然一新。趙蓉蓉早已回到了長安的王府,她是不會在這裡過年的,何況她家中還有夫婿董誼。
踏着鋪滿積雪的道路,心裡卻是空蕩蕩的,繞了一大圈仍是孤身一人,遙望遠方,白雪皚皚,這個冬天他是不會再出現了,仁兒怕是也忘了她這個親孃。
“嬸嬸。”
一聲清甜的童聲傳來,原來是鄰居張嫂子領着他們家小五來了,拎着一隻竹籃,裡面是剛剛煮好的肉食,滿屋子飄香。
“剛剛煮好的豬肉,給你們送一些,年貨都置辦齊了嗎?”
素嫣趕緊接過籃子,笑道:“早就聞到香味了,還是嫂子想着我們,都準備好了,就等過年了。”
蕭可是最喜歡小五的,一來就把他抱在懷裡,這孩子和仁兒一般大,也是貞觀十六年三月裡出生的,留着可愛的垂髫,穿着粗布衣褲,一雙小手凍得通紅。
“冷不冷?”替他暖着小手,又念起了仁兒,心裡一酸,直想流淚,連忙叮囑素嫣道:“去我的妝奩拿一隻荷包送給嫂子,眼看要過年,我也沒有什麼好的東西相送,一些身外之物罷了,嫂子不要見外才好。”
她知道張家不寬裕,身邊除了那些花不出去的錢,再沒有可送之物。
張嫂子卻不肯收,雖然是布衣荊釵的村婦,卻也不是貪財之輩,“這是怎麼話說的,那些肉不過是自家養的豬,親戚鄉鄰之間互送也是常有的事兒,哪能收錢。”
素嫣是硬進人家手裡,“嫂子還是拿着吧!也沒幾個錢,你要是不收下,我們娘子就要睡不着了。”
幾番推辭之後,張嫂子終於肯收下,正要叫小五回去,蕭可卻捨不得讓他走,“就讓他留在這裡吧!我一個人怪悶的,一會兒我教他認字。”
張嫂子自是樂意,識文斷字對莊戶人家來說,是想都不敢想的,何況這個村子連個學堂都沒有,小五能和娘子這樣人學認字,是再好不過了。其實,她也不曉得這戶人家的來歷,他們是一夜之間突然搬來的,道聽途說是京城某家商人的外宅,捕風捉影罷了。
待張嫂子走後,蕭後便抱着小五坐在了書案處,親手研了磨,再把宣紙鋪開,提筆凝神,“上次我們寫到什麼地方了?”她耐心的寫了八個字,在大唐待了四年,提筆寫幾個字還是很容易的。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小五一下子認了出來,拍着小手給自己慶賀。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思子心切,抱着別人的孩子也是一種安慰,蕭可只想多看看他,多和他說說話,“小五,你的兩個姐姐在家嗎?嬸嬸這裡有幾塊好看的緞子,想給她們過年做衣服和裙子。”
“兩個姐姐去給村東的鄭家洗衣裳了,耶耶、阿孃和兩個哥哥也都在忙。”小五乖乖的回答着,小手晃着蕭可的衣袖,“嬸嬸這裡有小五的新衣裳嗎?”
“當然有啊!不過,嬸嬸先要給小五一個好玩兒的東西。”她伸長手臂,從妝奩裡摸出兩塊梅花樣的翠玉石來,對着天空一照,竟泛起了五彩斑斕的光暈,哄得小五歡喜異常,“拿去玩兒吧!”
小五學着她的樣子,對着天空照了又照,果然的五光十色,得了這個好玩的物件,呢喃着要耶耶、阿孃和哥哥、姐姐們都瞅瞅。
看着小五,蕭可羨慕起了張嫂子一家人,雖然生活清苦,雖然大字不識一個,雖然孩子們連名字都沒有,至少一家人是守在一起的,哪像自己,整日望眼欲穿,苦苦盼着遠在長安的人,苦苦念着自己親生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