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炎炎夏日, 就是天高雲淡的秋季,天氣變得涼爽,人的心情也隨之愉快了許多。閒在家裡無事, 蕭可就琢磨着包餛飩給孩子們吃, 算了算時間, 已經來到大唐有十一個年頭, 時光像水一樣匆匆逝去。
想想這許多年, 還不曾正正經經的做過一頓飯,於是親自動手,找來了海紫菜、雞蛋、蓮藕, 細細切碎了,再炒熟, 拌了一大碗的餡料, 好在鳳兒、鸞兒都是心靈手巧的, 也幫襯着和麪,調餡, 包餛飩,足足忙了一上午。
煮出來的第一碗,蕭可先給曦彥嘗,小傢伙一向實話實說,好就是好, 不好就是不好, 不像大兒子會耍滑頭, 口不對心。“好吃嗎?”親手喂兒子嚐了一個, 眼巴巴等侍着評價。
“差不多吧!海紫菜擱的太多了。”曦彥今年才四歲, 頭上扎着蒲桃小髻,身上穿一件小白袍子, 腳上蹬着小鹿皮靴,神態卻是一付老學究的模樣,吃了一個,便不要阿孃喂他,吩咐道:“也給彥英哥哥送一碗。”
兒子下了命令,蕭可自當遵從,讓鳳兒煮了一碗給住在紫珠閣的李瑋送去,兒子平素跟着彥英在一起讀書,哥兒倆的感情好的不得了。鳳兒前腳剛走,乳母抱着李嬋娟進來,見哥哥坐在那裡吃餛飩,拿眼睛直勾勾瞅着他瞧。
蕭可忙把女兒抱過來,差兩個月才兩歲,梳着齊眉的劉海兒,生得整整齊齊,平時也不甚淘氣,就是吃飯的時候難纏,手裡總要把玩兒個物件,或者去廊下看鳥兒才肯吃。蕭可自是瞭解女兒的脾氣,便從妝奩裡找出一隻蝴蝶笄子讓她玩兒,乳母這纔開始喂她飯,好不容易吃了三個餛飩,隨後把小腦袋一偏,小嘴兒再也不張開。
眼看日到正午,曦彥、嬋娟都算吃過了餛飩,可仁兒呢?一上午就不見他的人影兒,也不知道上哪裡淘氣了,又讓鸞兒去找。等了半天,鸞兒纔回來回話,說是世子正在小花園裡練習□□,說什麼也不肯回來。
蕭可現在是個母親,兒子一頓飯不吃,就心疼無比,仁兒那個性是任何人也勸不動,只好親自去叫他,一隻腳剛邁進小花園,就聽耳邊‘嗖’的一聲急風掠過,一支羽箭毫無徵兆的釘在了廊柱上,與她的腦袋不過相距七寸,嚇得鸞兒等人是齊聲驚呼。
仁兒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時候有人進來,阿孃要是再走快一些,非給他一箭射中額頭不可,眼見情勢不好,連忙道歉,“兒子不知道阿孃進來,兒子不是故意的。”
蕭可的確被嚇得不輕,可又不忍心責怪兒子,畢竟從前虧欠了仁兒許多,“阿孃沒事兒,仁兒不吃飯,阿孃地擔心呢!”擡眼一望,花園都不叫花園了,廊柱上、雕樑間,全是□□射出的羽箭,園子正當中擺着兩個靶子,牆角還有一排活人靶子,十來個赤着上身的小內侍背靠着牆壁,像壁虎那樣貼着,背上還畫了紅圈兒。
見阿孃的神色頗爲憂慮,仁兒爽朗的一笑道:“阿孃別擔心,兒子是拿他們練習,射向他們的都是沒頭兒的箭。”
“先回去吃飯吧!”拿活人取樂,還能笑得出來,雖然是沒頭兒的□□,可萬一出了岔子呢?這孩子到底像誰?竟是如此的野蠻,本想數落他一頓,卻又開不了口,一個九歲的孩子知道什麼輕重,趁走在路上的功夫,隨便說教幾句,“以後不要拿活人當靶子了,阿孃看得心驚肉跳,萬一出了人命可怎麼辦?”
仁兒呵呵一笑,毫不在意,“阿孃你也太膽小了,根本就傷不了人,就算真出了人命,也不過是幾個奴僕,有什麼了不起的。”
蕭可一聽這話,才知道事態嚴重,這是九歲孩子說得話嗎?現在不管,長大如何是好?“奴僕也是人,況且‘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仁兒又笑:“阿孃又在說笑,奴僕如何是人,不過如同牛馬畜牲一般。”
“仁兒。”蕭可厲聲制止,卻又挑不出兒子的錯處,在長安的口馬市,奴婢確實與牛馬同欄出售的。
安頓了仁兒吃飯,蕭可親自端了一碗餛飩送到了蘅芷閣,室內甚是昏暗,白紗遮蔽,青幔垂落,把秋的意境全擋在了門外,就像換了一番天地。自淑妃與先皇相繼辭世,他就以居喪爲名,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裡,兩耳不聞窗外事,原以爲是心傷難解,現在根本就是逃避,要不然誰能整整一年多就坐在同一個地方,一動不動。
案上的飯菜一筷子也不曾動過,就算不吃不喝,能換回已逝去的人嗎?蕭可慢慢把餛飩放下,以爲自己有千言萬語,事到臨頭,一句也說不出來。
“我自己做的,嚐嚐吧!”
李三郎沒什麼胃口,象徵性的嚐了一個,擡頭打量着蕭可,似是悶悶不樂,“你怎麼了?”
難得他能注意到自己表情,蕭可便把中午在小花園發生的事兒說了一遍,“我不知道該怎麼教導他?我的言論、認知跟你們格格不入,他根本聽不進去。”
“帶他們出去散散心吧!老悶在家裡,不生事纔怪。”李三郎算是拿出瞭解決的辦法。
“去哪兒?”蕭可對這個結果不太滿意,還以爲他會親自管教仁兒。
“領他們到興善寺去吧!拜拜佛祖也能少些戾力。”說完這些,李三郎一如的呆滯不動。
“你去嗎?”問他也是白問,蕭可直接拿腳走了。
從蘅芷閣出來,蕭可就讓鸞兒去吩咐張祥準備車馬,決定帶着孩子們出去透口氣,曦彥得知後便吵嚷起來,非要彥英哥哥與他一同出去。蕭可又讓鳳兒去紫珠閣叫了李瑋過來,帶着四個孩子上了馬車,一路向感業寺而來,反正是都是寺院,去哪裡也是一樣。
自文皇的週年忌後,她也來過感業寺兩次,都是隨着李治一起來的,終於也引起的王皇后的注意,就同電視劇裡的情節差不多,由於爭寵爭不過蕭淑妃,皇后便生出了主意,暗暗命武媚娘蓄起頭髮,好等待時機回宮。這樣一來,蕭可也放下了懸着的心,武媚娘重新入宮已是板上釘釘,何況蕭雲襄此時鬧得正歡,非要李冶立她所生的李素節爲太子,遭到了王皇后及長孫無忌等人的反對才,而王皇后也有自己的打算,決定認下宮人劉氏所生的陳王李忠爲子,宮內好戲正酣。
送王妃入了禪院,明照主持才引着衆女尼退下,武媚娘就在屋檐下立着,雖然穿着寬大的緇衣,卻是十分整潔乾淨,屋子裡也是窗明几淨,案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牆上的八個大字明快而飛舞着:隨遇而安。
武媚娘笑意盈然,今日不但是王妃來了,還帶了四個小傢伙兒,忙讓他們進來落座,又讓一個貼身的小女尼去沏茶。曦彥與彥英都是勤學好問的孩子,見了案上一手流暢的飛白書,均是豔羨不已,乾脆執筆臨摹。
說了一陣子閒話,蕭可才覺得不對勁兒,小女兒在懷裡坐着,兩個孩子在那裡寫字,可仁兒呢?自打進了這禪院,就不曾見過他過的影子,趕緊讓鳳兒、鸞兒兩個去尋找,別讓他在寺院裡闖了禍。
“讓媚娘見笑了,這孩子在家就不安生,一天到晚的惹事生非。”
“無妨,小孩子哪有不淘氣的。”武媚孃的眼光卻在李嬋娟的身上,扎兩個燈籠髻,穿着水綠的裙衫,粉妝玉琢般的整齊,“這是嬋娟吧?像雪團似的。”只見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小小手珠,珠璣個個圓潤,隱隱刻有字跡,技藝巧奪天工,看着也不甚清楚。
武則天信奉佛教,將來還自封爲‘聖母神皇’,難怪她會對佛家的手珠感興趣,蕭可笑道:“細看才能看清楚,嬋娟這一串刻的是‘佑吾愛女’,是三郎從大興善寺裡求來的,曦彥也有一個。”
曦彥聽母親提到自己,便放下了筆,正好兒兩個孩子也寫完了一篇字,武媚娘拿起來一觀,微微皺眉道:“筆峰生澀,是火候不到,你們兩個還要勤加練習才行。”
“聽見了嗎?你們兩個。”對這兩個孩子,蕭可還是相當滿意的,至少不會像仁兒那樣乖張又惹事生非,何況武則天在書法上是有一定造詣的,那《昇仙太子碑》寫得是婉約流暢,意態縱橫,曦彥經她指點,也沒有任何壞處。向外窗外一撇,鳳兒和鸞兒還沒有回來,只見院子裡頭碧桃樹的枝葉一搖一搖,可現在也沒有風呀!心中暗道不好,抱着嬋娟就走了出去,擡頭一看,仁兒就在樹上立着,正在用力搖那枝葉,本想叫他下來,又恐他猝然聽到呼喚聲摔下來,一時爲難。
武媚娘也看見了樹上的小人兒,心想:這孩子也太頑皮了,默默不語地將井邊的半桶水提過來,一氣澆在了樹底下。
樹上的仁兒方纔看見有人澆水,母親和弟妹全立在樹底下,一撩衣袍,縱身跳了下來,眨巴着眼睛道:“你們全看着我做什麼?”
就那一跳,可把蕭可嚇壞了,少說也有四、五米高,再不敢把他留在這裡,只好打道回府。剛走到微瀾堂,張祥巴巴遞來一封信,說是王妃的親妹妹,宮裡的蕭淑妃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