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酷暑難當,大唐天子帶着妃嬪、新任太子、諸王、大臣駕幸九成宮。行宮始建於隋朝,九成取九重之意, 四面環山, 松柏滿布, 石骨棱棱, 挺拔險峻, 溝壑縱橫,是消夏避暑的好去處。
未入行宮,已覺得涼爽, 清風徐徐,山花馥郁, 沁人心脾, 這裡盛夏無酷暑, 氣候清涼而宜人,遙看遠山, 讓人心曠神怡。
吳王夫婦共乘一騎,穿行於林中,衣袂飄飄,英姿颯爽,不禁令人心嚮往之。李三郎快馬飛駛, 頃刻追上了最前方的大唐天子, 九成行宮已遙遙在望, 隔了一道山樑, 就在青山掩映之中。
“耶耶, 您是繞道呢?還是要直接跨過一線天?”李三郎指着前方,衣袖在風中飄飄舞舞。
李世民微微一笑, 兒子是向他挑戰來了,擲地有聲道:“老規矩,耶耶是要走一線天的,只有膽小不敢越過去的,纔多走十幾里路。”
“好啊!兒臣又能跟耶耶比比了,看誰先到達一線天。”李三郎那好勝的笑容似個小孩子一般,飛馳到了儀衛的最前方。
遠山、林木在眼前飛逝而過,前方竟是懸崖絕壁再無道路,除非越到相隔十幾米的對岸山崖。
“快停下。”蕭可大喊一聲,緊緊摟在他腰際,終於看到了那所謂的一線天,竟是山體斷裂形成的兩處峭壁,如利斧劈開一般,兩崖之間足足相隔了十幾米,馬兒還在飛奔,李三郎視懸崖絕壁而不見,他是要策馬飛過山崖嗎?
說時遲,那時快,飛羽也似懂得主人的意圖,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越過了懸崖,飛跨到了對岸。蕭可早已嚇得魂飛天外,抱着李三郎再不肯鬆開,剛纔如夢境一般,那道山樑竟然越過去了,遙遙一望,衆山俯於腳下,嵐風吹動山林,搖出層層綠色海浪。
“這裡風景獨好。”李三郎笑了笑,終於肯將馬兒駐足。
“你要嚇死我。”蕭可在他背上狠狠捶了幾下,現在仍是冷汗直冒,再看那一線天,峭壁凌空,相對如門,這要是跌下去,非要摔個粉身碎骨不可。
“你看,我又贏了,耶耶才趕上來。”
蕭可回頭一望,果然是李世民領着一衆千牛衛駛來,他也很輕鬆的跨越了那道山樑,慕容天峰等千牛衛緊緊相隨。接着,是新任太子的儀衛,只見他駐馬停留在對岸的山崖之上,躊躇不前。
“雉奴,跨過來。”李世民隔岸命令。
雉奴聽到命令向前方驅馬走了幾步,快到山崖邊時,又停在那裡不動,大概是害怕了。
“過來。”李世民似是等得不耐煩。
“太子殿下,向後退一些再快馬加鞭,要一氣呵成。”慕容天峰也在對岸大聲指點。
雉奴策馬向後退了幾步,猶猶豫豫了大半天,就是不敢快馬加鞭越過山崖。
“繞路找你舅舅去吧!”李世民是沒耐心等下去了,驅馬俯衝下山而去。
大唐天子所言不虛,九宮行宮就在那道山樑背後,捨近求遠的人真的要多走十幾裡山路。行宮倚山興建,截山谷成池沼,跨水架橋,高閣林立,長廊環繞,房舍縱橫錯雜,臺榭參差交錯,金色夕陽灑於重重檐瓦,折射出的光彩堪比天邊雲霞,壯美而瑰麗的一座行宮。
夜闌,燈火輝煌。
與七月流火的長安城相比,九成行宮簡直有着天淵之別,這裡的涼爽都能滲到骨子裡去。蕭可都後悔沒有把仁兒帶來,一聽說吳王夫婦要隨駕前往行宮,蕭夫人立刻把她的外孫接到蕭府小住去了。
夜宴設在排雲殿,蕭可着實打扮了一番,盛裝出席,再看李三郎,仍舊穿着白天那件天青色的胡服,好歹今夜皇親國戚都在,也不說換件新的。隨即命小蠻找出一件掐金邊的暗紫色錦袍,催促他換了才攜手同往排雲殿。
夜空下,燈火明麗,隱隱聽到絲竹靡靡的樂曲聲,剛走到排雲門,一行人遠遠而來,細看之下竟是新任太子和東宮的隨待,還真是多走了十幾裡山路,現在才趕來。李三郎還在生雉奴的氣,拉了蕭可便走,話也不想多說一句。
行至排雲殿,歌舞已經上演,兩側樂工奏着華美之樂,一班歌伎羅袖舞動,衣帶飄風,柳腰輕轉,舞如花旋,裙裾生風,如一朵朵盛開的嬌豔芙蕖盈盈落於碧水間,引得衆人沉醉其中。
吳王夫婦還是來晚了,在儘量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同襄城公主夫婦坐於一席,駙馬蕭銳正是宋國公蕭瑀之子,蕭可的叔祖父。一時間,兩家人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就在漸入佳境的時候,華堂之上的舞樂驟然而止,宮女、內侍們皆是屏聲息氣,房玄齡、長孫無忌等人魚貫而入,內侍總管陳福順已經下來趕人,將無關係要之人全都遣了出去。
吳王夫婦自是同着皇親國戚們被一道兒攆了出來,正想着回去歇息,陳福順又來喚人,就是大唐天子要召見吳王。蕭可當時就嚇了一跳,還以爲李三郎又惹了什麼禍,拽着他的手再不肯鬆開,生怕他再次被關起來。
見此情形,陳福順也沒轍,看來王妃是不打算鬆手了,只能將她一起請了進去。排雲殿內靜謐無聲,蕭可擡眸一瞅,貞觀朝的那些名臣們都在,新任太子也在,一個個屏聲息氣,像是有什麼大事發生,兩人還未及見李世民行禮,一紙文諜已經扔了下來。
“都是你做的好事。”李世民陰沉着臉道:“西突厥王子爲娶焉耆公主,竟敢掠取我邊境城池做爲禮物,當初你要是把朵哈娶回來,還有這種事嗎?”
一席話讓蕭可哭笑不得,這也太牽強了吧!正要辨上幾句,又給李三郎拉了回來。
“宣兒有話要說?”李世民已經看出兒媳的蠢蠢欲動。
李三郎在背後又拽又扯,蕭可哪裡敢多言,默默低了腦袋。
“太子說說吧!”李世民倚着隱囊,當場問起了新任太子,“西突厥掠我城池一事。”
“兒臣……。”雉奴向四下裡張望着,似是要長孫無忌替他回答。
“朕是在問你。”李世民怎能不知道他的意圖。
“兒臣聽從父皇聖裁。”雉奴找了個最官方的回答。
“朕自然有聖裁,但朕現在是問你,身爲大唐太子,不該爲國分憂嗎?”
“兒臣……。”雉奴算是窘在了那裡,剛當上太子幾天,大風大浪還沒見過呢!
“三郎,你來說說,都是你惹的禍。”太子回答不了,李世民又轉移了目標。
李三郎當即愣了一下,隨後坦然道:“兒臣向父皇舉薦安西都護郭孝恪,由他率步騎出銀山道征討,必能平定。”
李三郎在那裡坦然不要緊,可把蕭可急壞了,使眼色已經來不及,拽他也不敢,李世民在哪裡看着呢!這個沒腦子的人,顯擺也不是這時候呀!沒看見長孫無忌在哪裡盯着你,生生給自己惹禍。
李世民終於點了點頭,臉色也不像剛纔那麼難看了,“三郎與朕的想法不謀而合,朕已經下詔,令郭孝恪爲西州道行軍總管,兵發西突厥。”
“耶耶,您也真是的,把氣氛弄得這麼僵,我還以爲又闖禍了呢!”李三郎鬆了一口氣,當場開起了玩笑,隨之衆人也鬆懈了下來,“您以後別拿焉耆公主再擠兌兒臣了行嗎?兒臣跟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怎麼?你從前招惹了人家,現在提都不能提了?”李世民半開着玩笑,排雲殿裡的氛圍又緩和了不少,衆臣的臉上也有了歡喜之色。“都下去吧!今日再不提國事,輔機留下,朕有話對你說。”
待衆人依次退下,長孫無忌欠了欠身子,回想適才一幕,吳王大大搶了太子的風頭,現在陛下又把他留下,大概是有話要說了吧!
“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啊!”李世民自嘲着,“有幾句話,朕今日不得不說,你一再勸我立雉奴爲太子,一段日子看下來,雉奴也太過於懦弱,恐怕他不能守護好大唐社稷江山,你說怎麼辦?”
長孫無忌猜的不差,幸好有所提防,“太子仁義厚道,自入主東宮以來,大臣、百姓無不是有口皆碑。”
“有口皆碑,果真如此嗎?”李世民嘆了一聲,“吳王英果類我,朕想要改立他爲太子,你認爲怎麼樣?”
大殿裡靜得掉下一根針都能聽見,長孫無忌掠過一絲冷笑,“陛下,皇儲之位至關重大,怎麼可以多次更改呢?”
“就因爲三郎不是你的外甥?”李世民一語道中長孫無忌的私心,“三郎做了太子,也會尊敬你的。”
“臣不敢奢求,臣只知道臣一心爲大唐江山社稷着想,絕無偏私,太子忠孝仁義,是真正守成的儲君,陛下要改立吳王,臣當死諫。”長孫無忌慷慨陳辭,有據有理,面不改色。
排雲殿君臣間的對話未曾傳開,九成宮內仍是和樂融融一片。蕭可已經和那羣內外命婦玩在了一起,白天湖上盪舟,晚上秉燭夜遊,甚至和宮女們在一起做河燈,在七巧節那一日放於湖上,隨波逐流。
夜闌人靜之時,嬉鬧了一天的人兒終於歸來,繞過迴廊,藉着宮燈的餘輝前行,冷不防有人阻住了去路,走近卻是新任的大唐天子,臉上猶帶淚痕。蕭可支走了落雁、小蠻等人,隻身上前。
“大半夜的,你哭什麼?”
“我哭你才高興。”雉奴的神情冷冷的,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說什麼呢!你哭或不哭,關我何事。”
蕭可正要走,卻被雉奴扯住一隻衣袖,只見他雙眼通紅,滿目憤慨。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該稱心了吧?父皇打算立三哥爲太子,你可以做太子妃了。”
“胡說什麼呢!”蕭可怎知道排雲殿發生的事兒,還認爲是雉奴的臆想。
“我沒有胡說。”雉奴用那種幽怨的眼神看着她,“父皇找過舅舅了,他對我已經失望了,他要廢掉我這個太子,他想改立三哥。我竟不知道三哥是這種人,兄弟裡就屬他光明磊落,沒想到他也在背後使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