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已有十天,寒歸王軍組織起一波又一波的進攻,始終未能攻破東城,東城築在半山腰上,是唐朝築城使竹靈倩所建,也正是這座城引發了去年的寒人暴亂,它不同於當地的夯土矮牆,城牆用清一色花崗岩砌成,修得高大堅固,又佔有地利,再加之寒人攻城武器落後,所以寒歸王拿它毫無辦法,只能用圍困的辦法使它斷糧,最後屈服。
這一日,寒歸王和往常一樣遙望城池,直到眼睛發酸,才悶悶不樂的回到城堡,他的城堡是臨時修建,結構簡陋,僅能住百人,這卻是因寒歸王不適合住大營而專爲他所修,裡面住有他的妻妾,在城堡兩旁則是連綿不絕的營帳,裡面住滿了驍勇的寒族武士。
“父親,花豹那邊可有消息?”
寒歸王剛回到房門口,他的兒子寒守隅便急不可耐迎上前詢問,寒歸王瞥了他一眼,見他滿眼急切,心中微微感到不快,便搖了搖頭,不理會他,但寒守隅並不死心,仍然追問道:“花豹去了也快十幾天了,不會抓不到人不敢回來吧!”
寒歸王停住腳步,回頭盯着他,眉毛倒豎,斥道:“你今年也有三十歲了吧!還這般不成熟,你除了女人還想什麼,這麼多戰士浴血而戰,難道就只是替你奪個女人嗎?”
寒守隅見父親發怒。嚇得低下頭,一聲不敢吭,他不明白,中午父親還和他討論花豹抓住阿婉地可能性,怎麼這會兒就翻臉了呢?寒歸王見兒子被自己幾句狠話便嚇着,心中更是生氣,一把將他拉坐下,狠狠瞪他一眼。道:“你記住了,那個什麼阿婉抓住了也要給皮邏閣送回去,不是給你享用的。”
“可是咱們辛辛苦苦,不就是爲.經冒火,後半句話便嚥了回去。
“蠢才!”寒歸王一拍桌子,“連段如箭都知道我是借題發揮。你是我兒子卻不明白,我看你是長了個豬腦子,今晚上就給我滾回安西城去,我不想再看見你。”
說完,寒歸王怒氣衝衝地朝門外走去,一掀門簾,迎面卻撞到了一個柔軟的身體,他舉拳要砸,待看清對方的臉上的嬌媚,一腔怒火早飛到爪窪國。回頭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屋裡,胸腹間升起另一種火氣。他眼光熾熱盯着她的胸脯,低聲道:“你怎麼在這裡?”
被他撞的是皮邏閣的大女兒。叫做如玉,按照皮邏閣地安排,她嫁給寒歸王的兒子,即剛纔的寒守隅,她生得細腰豐臀,對男人天生有好胃口,寒守隅白面書生,哪裡能滿足她。一來二去,她周圍的侍衛甚至連她的公公都與她有一腿。她皮膚雖白卻有些乾澀,杏眼含春,細眉挑情,長相頗似她妹妹阿婉,可並沒有阿婉那樣搶手,這也難怪,要娶這樣的女人爲妻,恐怕沒有幾個男人願意。
如玉除了勾引男人拿手外,還有另外一個本事,竊聽,她地耳力超於常人,是屬於‘隔牆有耳’那種,當然她除了喜歡聽別人夫妻密事外,還常常給父親帶來許多有用的情報,比如剛纔,她便聽到了寒歸王的‘借題發揮’,只是寒歸王出來得快,她沒躲過。
聽寒歸王問她爲何在這裡?如玉顫身膩笑,用她那鮮紅的玉指輕輕在公公額頭上一戳,“老薑頭,你說呢?”
說完,腰肢輕擺,彷彿帶着勾子一般,慢慢帶着寒歸王進了她的房間.
剛下過雨,一輪陰暗的圓月,掛在黑鬱郁的土丘上空,被遺棄的村子裡塵霧瀰漫,殘破的門窗在風中摔打,密浪般的松樹林隨風起伏,發出巨大而空洞地聲音,雜草被踏進泥裡,大塊的泥土卻被翻出,散發着新鮮腥味,這裡是東高原,一條秘密小道穿過河谷蜿蜒南行,這就是狼羣和鹿羣踏出來地捷徑,從這裡可以沿河直接穿過七星山和奶頭山間狹長的谷地,繞過東城,直撲寒歸王地老巢安西。
一隊騎兵沿着狼道疾馳而來,將道上的泥水踏得四處飛濺,“停步!”李清手一招,身後數百騎兵聞聲則止。“去那邊松林裡等侯。”一羣騎兵又轉頭向土丘馳去,穿過淺淺的河水,濺起黑亮的浪花,在急速中離開小道彎向小河,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高展刀尚沒有回來,李清決定在黑松林暫等他的消息,過了約一刻鐘,隱隱有馬蹄聲傳來,這卻是阿婉和她的屬下。
“李東主,我家小姐有請。”
忠叔氣喘吁吁趕上來,他開始有些懷疑李清的身份,普通的商人哪有他們這般本事和狠心,竟將追蹤地五百多人殺得一個不剩,連掉下山崖未死的人都被補上一箭。
李清隨他來到松林中地一塊空地上,阿婉剛從馬上下來,月光下可見她臉上的汗珠在微微泛光,見李清過來,她用略帶埋怨和困惑的目光注視着他,“你不肯去南詔倒也罷了,可你答應送我回東城,現在它早就過了,你這是去哪裡?”
李清微微笑道:“東城已被寒歸王包圍,你回去也進不了城,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爲了讓你能回家,不要多問,跟我們走便是。”聲音雖然輕柔,卻話語卻不容違抗。
阿婉眼光中流露出擔憂,輕聲提醒道:“可是你們要去的方向離危險越來越近。”
李清傲然一笑,腰挺得筆直,飽經風霜的眼中充滿智慧,語氣堅定而自信,“我當然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日一早,我會讓寒歸王跺着腳跑回來。”
阿婉感覺到他灰斗篷內似乎蘊藏着巨大的力量,她不由一呆,想起她陌生的‘丈夫’,兩人年紀相仿,一個生活在他父親的羽翼之下,一個卻率領一羣死士要去虎穴奪虎子。
在他高大的身影下,阿婉又長又直的眉毛漸漸彎成圓,深潭一般的眼睛流露出少有的軟弱,她默默轉過身去,不再說話.
“東主,高統領回來了,有重要情報。”松林外有士兵輕輕喚他。
“知道了。”李清回頭又對她道:“我會讓你呆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我若不回來,你哪裡也不準去!”
說完,李清大步離開松林,阿婉回頭望着他灑脫的背影遠去,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馬蹄上包了厚厚的蜀錦,一羣騎兵快速而無聲地在星夜裡急馳飛奔,黑咕隆咚的世界在他們身旁飛掠而過,風聲呼呼在耳際轟響,二更時分,他們抵達了寂靜無聲的安西城,一條寬闊的河流在昏暗的月光下宛如玉帶,穿城而過,四周羣山環繞,象一個一個的窩頭聳立在東高原
吊橋高高掛起,城牆上偶爾可以看見士兵拖着疲憊的身體走過,靜夜中隱隱可以聽見更夫的梆子聲,靠近城門又折道回去。
“我們可以從河中潛進城內,我試過,河裡的鐵柵欄已經朽爛,水很冷,還有水蛇來纏你的腳.白的臉依然是鐵青色,聲音有些發抖,但此時衆人的目光都注視着他,沒有人想聽他對潛水的訴苦,只要他趕緊下水。
萬般無奈,高展刀只得脫去上衣,衆目睽睽之下赤裸着同樣鐵青的上體,率領十名手下向離開樹林,貓腰向河邊跑去。
“將軍,我去幫他一把!”武行素回頭向李清請示,李清點了點頭,武行素隨即脫下上衣,露出一身黝黑精壯的肌肉,斜挎一壺弩箭,左手高舉一支冰冷的鋼弩,尾隨着高展刀迅速奔去。
只見十幾個人頭在河面時而冒出,又潛下去,在很遠的地方再次冒出,高展刀的十名手下都有武藝在身,在江湖上也稱得上高手,很快他們便在衆人的視線中消失。
且說高展刀率領手下已經遊近城門,,罵罵咧咧的嘴巴終於合上,安西城的守軍並不多,只有八百多人,卻十分盡職,儘管已是半夜,但巡邏隊的腳步聲依然不時傳來,尤其是四個城門,是他們防備的重點,高展刀他們要進地卻是個水門。緊挨陸地上的北門,白天允許小船進城,到了夜間,粗大的鐵柵欄便放下來,一直伸到水下一丈處,一般人潛水也很難逾越,但高展刀的憑恃就是鐵柵欄的一根鐵條已經鏽爛,可以容他側身進去。這是他幾個時辰前發現的。
可當他再次摸索鐵柵欄時,意外卻發生了,現在在鐵柵欄和剛纔不一樣,他一擡頭,這才發現,剛纔快要被他扳斷的鐵條正高高吊在空中。竟然有兩個鐵柵欄,現在已經換成了另一個,鐵條都如手臂般粗,而且是新打製,高展刀竟在水中流下了冷汗,怎麼辦?雖然不是他的責任,但過度自信使他沒有留下後路,難道這次偷襲就失敗了嗎?或者等到明天白天再混進城去?
雖然方案可行,但他地好強心還是讓他搖了搖頭,不行!今晚一定要拿下北門。他仰視城牆,約四丈高。牆壁十分光滑,再高的輕功也上不去。
“高統領。我這裡帶有一隻飛爪,”一名手下從囊中取一隻飛爪,繩索足有六丈長,高展刀大喜,接過飛爪,從水中爬出來,用力向城牆上拋去,但試了幾次都失敗了。根本就抓不住城垛內邊緣。
“讓我來!”
隨後趕來的武行素從高展刀手上接過飛爪,綁在弩箭上。往後退了幾步,他端平強弩,眼睛微微眯成一條縫,對準了城樓上一副粗木三角架,手指輕輕一摳,長長的拋物線,精準地穿過一尺寬的三角架,飛爪被牢牢地固定在三角架的縫隙中。
“成功了!”衆人齊聲低呼,臉上都現出難以抑制地喜悅,互相擊掌慶賀。
“好了,快上吧!容易被發現。”武行素依然面無表情。
高展刀縱身一躍,抓住繩頭,藉着繩索的力,三下兩下便翻上了城牆,身形消失在夜幕之中,緊接着第二個、第三個.串烤青蛙,長長地吊在空中.
不知過了多久,城牆上的巡邏士兵象一排同時被砍倒的樹,忽然消失,隨即北城門的吊橋吱吱嘎嘎落下,北城門也轟然洞開,李清喜出望外,手中長劍直指安西城,低吼一聲,“拿下安西城,抵抗者格殺勿論!”
已經不需要蜀錦包蹄,三百匹戰馬的蹄聲如平地滾過的驚雷,飛馳殺進安西城,踏破了寂靜的夜,驚醒了人們的酣夢,父母捂住小兒的哭喊,躲在屋子裡,驚恐地聽着街道上傳來地陣陣喊殺聲,大街上,箭矢如斜飛細雨,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線,密集地射向安西守軍。
李嗣業掄動一百多斤地陌刀,這位大唐第一陌刀將,渾身散發着凜冽的殺氣,如劈波斬浪,又似虎如羊羣,一丈地身高,騎在馬上彷彿天神下凡,在寒軍中所向披靡,直殺透一條血肉之巷。
而南霽雲單槍匹馬,從北門一直殺到南門,他象一條白色的龍在低空遊動,槍似梨花飛舞,宛如趙雲再生,弓弦響處,便有人翻身落馬,三百騎羽林軍的精銳不到半個時辰,便將安西城守軍清理得乾乾淨淨.
“點火,將糧庫燒掉,一粒糧食都不準留下!”李清下了最後一道命令。
“陽明,要不要讓百姓把糧食拿走。”高展刀望着滿倉近萬石糧食要被燒掉,着實心疼。
李清搖了搖頭,“燒掉,一粒不留!”
高展刀還想說什麼,李嗣業上前按住他的肩膀道:“陽明做得對,糧食給百姓等於還給寒歸王,只有毀了寒歸王的存糧,這仗纔打不起來。”
片刻之後,安西城內冒起了濃濃的黑煙,夾雜着烈焰騰空,直衝雲霄,彷彿是一座巨大的烽火臺,在告訴百里之外的寒歸王,他地老巢已經被端掉。
天漸漸地亮了,晨曦初露,東天抹上淡淡的金光,數百匹戰馬從安西城奔出,迎着高原上地朝陽,向金光最燦爛處飛馳而去。
又過了二個時辰,聞訊的寒歸王開始從東城撤軍,一隊隊身着黑色軍服的士兵在大道上急速奔跑,後面跟着上百輛馬車,東城外到處是來不及收走的帳篷和輜重,城上的士兵們呆呆地望着這一幕,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很快,歡呼聲便淹沒了整個東城。
在一座山丘上,十幾騎從人擁立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年輕女人,遠遠地望着南撤的寒歸王大軍,她的眼睛裡透着驚訝與敬慕,腦海裡在迴盪着他說的話,‘明日一早,我會讓寒歸王跺着腳跑回來’,她那顆早已麻木的心開始回暖,一根最柔弱的心絃悄悄地被撥動了。
一直到大軍從她視野裡消失,她才發現身邊多了一位英姿勃勃的年輕人,微笑着注視她的眼睛,高挺的鼻子顯示出他自信和驕傲,在他的身後,數百騎兵整齊排列,個個臉上洋溢着勝利者的喜悅。
她羞得滿臉通紅,猛地掉過身子,李清一聲長笑,“走吧!我現在送你回家。”
“家!”阿婉心中一陣苦澀,彷彿從雲端一下子跌進了殘酷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