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的上空已經翻起了魚肚白,天色微明,五更正,隆隆的鼓聲同時在長安城各坊裡敲響,幾乎所有官員的家中都亂作一團,今天將是大朝的日子,五品以上的職事官和三品以上的散官都必須到含元殿列朝,其他五品以下的小官吏也必須到各自衙門裡侯着,以備隨時傳喚。
李清的家裡四更時燈便亮了,簾兒身子不便,不能起身替丈夫收拾,事情便落在了小雨的頭上,她雖然貪睡,但名義她已經是李清的妾,她便有義務替李清收拾一切,爲此,她早早便睡了覺,四更時便起牀開始做早飯,準備李清上朝的官服。
剛剛擺上筷子,隆隆的鼓聲便開始響起,她彷彿被火燒了一般,驚得一下子跳了起來,心急火燎地直闖進李清的房內,一邊使勁地搖着李清的肩膀,一邊叫嚷,“起來了!起來了!別睡了,鼓已經響了。”
“恩!我知道了。”
李清迷迷糊糊坐起身,接過小雨遞來的溼帕子,擦了把臉,頭腦立刻變得清醒,“對了!今天是上大朝的日子,可不能誤了。”
李清披上夾裳,隨手拉開窗簾,將窗子推開一條縫,只見一輪圓月依然掛在天際,但清輝已減,周圍的星星在疲憊地眨着眼睛,今天又將是個晴好的天氣。
李清不是職事官,本無上朝資格,但昨日他接到通知,命他今日上朝,不用說,今日定是表彰他南詔的功績。
一陣晨風吹來,新鮮且帶一絲涼意,李清急忙將窗子關上,回頭看了看簾兒,見她已經醒來,正在向小雨低聲交代什麼。
“你們慢慢說,我先去吃飯了!”
說罷,李清一挑門簾,到廂房去了,剛進廂房,小雨便從後面匆匆趕來,嘴裡卻在念叨,“公子,你就不能給皇上說說嗎?晚一點上朝,每天都這麼趕命似的,怎麼受得了。”
嘴上雖然不滿,可手腳卻不能停下,給了盛了飯、舀了湯,又要去給他準備洗漱,李清望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想到了當年在鮮于府時,她也是這樣伺候自己,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柔情,“小雨!”他低聲喊道。
“公子,什麼事?”剛剛走到門口的小雨忽然聽見李清的呼喚,不由停住了腳步。
“你今天可以和我一桌吃飯了吧!”
自從小雨跟了他以後,他們三人天天在一起吃飯,早已經習慣,可今天李清卻突然說出這句話,小雨先是一呆,隨即便明白過來,臉兒變得緋紅,心中一陣甜蜜,只覺得每天這樣侍侯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我去給你端洗臉水!”她向李清飛了個秋波,便抿着嘴兒嬌笑着而去。
李清望着她豐滿而不失苗條的身材,心中忽然燃起一陣渴望,本打算等她解除奴僕身份後再娶她,可現在他已經一天也等不了。
大街上已經是車馬、官轎穿梭,每一輛馬車或一頂轎子前總挑着一盞燈籠,上面印着各府的名稱和官銜,在橘紅色的燈光映照下,分外顯眼,李清是搭李琳的馬車前往皇宮,自他從南詔回來後,便一直忙碌,李琳幾次邀他吃飯,他總是沒空,今天兩人乘一輛馬車,倒有了個閒聊的機會。
“聽說昨日來我府上滋事的鮮于復禮被崔光遠失手打死了,賢侄可知道此事?”
李琳昨日不在家,他後來聽說此事後,立刻派人去縣衙探聽情況,卻聽說鮮于復禮死了,便立刻擔心起來,他曾做過益州別駕,與鮮于仲通關係交好,知道鮮于仲通對兩個兒子都寄予厚望,長子鮮于克己科舉不中,現已從商,接過了鮮于家族的龐大產業,而二子鮮于復禮便成了鮮于仲通的全部希望和寄託,現在卻突然死了,以鮮于仲通的爲人,他怎麼可能善罷甘休,尤其此事牽涉到李清,恐怕二人的關係,日後就難處了。
鮮于復禮被打死,李清昨天也已知道,他立刻意識到在此事上犯了一個錯誤,他已經想到李林甫恐怕不會輕易放過鮮于復禮,但此人竟敢打小雨的主意,李清心中竟也生出借李林甫之手除掉此人的念頭,故不去管它,或許這就是他心中藏着的陰暗面。
直到鮮于復禮死訊傳來,他纔有些懊悔,畢竟鮮于仲通對他有恩,畢竟簾兒是他義女,但事情已經無可挽回,李清也知道,此事動不了李林甫,崔家也會力保崔光遠,最後的結果會是不了了之,只有自己難以面對鮮于仲通。
可以輕輕巧巧推給李林甫,可他的良心卻無法推掉,人情之煩憂讓李清的頭頓時大了十倍。
“此事以後再說吧!”李清輕輕嘆了口氣,對李琳笑了笑,目光向馬車外看去。
馬車已經穿過了光宅坊,匯入了浩浩蕩蕩的上朝隊伍之中,五品以下的小官
雀門進皇城各自去了署衙,而五品以上的官員則不進接到皇城東面的丹鳳門進大明宮,近千輛馬車和官轎已聚集到此,星星點點的燈籠匯成一片橘紅色的星海,蔚爲壯觀。
今天大朝,兩旁的建福門與望仙門都同時開放,放百官步行入宮,李清是今天的主角,但含元殿上無他的位置,便先在延英殿暫候。
一聲鐘鳴,百官沿兩條高高的龍尾道魚貫進入大殿,依品階而列,大殿裡莊嚴肅穆,朝會即將開始。
‘皇上駕到!’隨着執事太監的一聲高呼,頭戴沖天冠,身着大裘冕的李隆基在數十名宮娥太監的簇擁下從側殿步入,坐入龍座之中,大殿聲一片寂靜無聲,偶爾傳來一些老邁朝官的咳嗽聲。
李隆基翻了翻御案上的奏摺,這是韋堅和李清所寫的關於南詔與東的詳細報告,他已事先看過,今天便要依此來行賞。
他又擡頭看了看百官,皆精神抖擻,無人顯出倦意,滿意地點點頭,沉聲道:“今日大朝,各卿都有本奏,但依殿中監昨日所擬,今天只說南詔一事,衆卿可依次奏來。”
“皇上口喻,今日只說南詔一事,請各官依次上奏!”執事太監的聲音在大殿上久久迴盪。
“陛下,臣有本先奏!”
一名老臣率先而出,李隆基見其人是尚書右僕射兼兵部尚書裴寬,便點頭道:“裴愛卿請說!”
“現南詔分裂爲二,按照皇上的意思,在東建昆州都督府,駐兵二萬,但我朝已先後在巂州、姚州建都督府、後來又在戎州建都督府,兵力都從西川調撥,現在又欲建昆州都督府,西川兵力恐有不足,兵部爲此考慮了兩個方案,供皇上定奪,一是定兩萬人的建制,從漢中、廣州調部分兵力補充;二是昆州設五千人編制,封寒族首領寒日進爲東王,由寒族士兵協助防禦,這兩個方案臣偏向後一個,可減輕我朝廷負擔,但最後還須皇上定奪。”
裴寬說完,將奏摺擱在執事太監的金盤上,自己退回了朝班。
李隆基翻開看了看,又問道:“其他愛卿可有不同意見!”
“臣不贊成由寒族士兵協防!”另一名大臣站了出來,卻是御史韓洽,他是去年平定寒族叛亂的主將,只聽他高聲道:“現在寒日進雖然偏向我的大唐,但卻不能保證他的繼承者都偏向我大唐,異族畢竟是異族,應當儘可能的削弱它們,而不是給他們機會壯大,臣曾平息過寒族之亂,深知其民風彪悍,不易駕御,一旦讓其坐大,臣擔心日後必將生亂!”
裴寬一步站出來,怒視他道:“韓御史說得輕鬆,你知不知道我朝現在兵源的實際情況,每個軍府能夠徵到十之三、四的府兵就已經不錯,而這些長期駐守邊疆的士兵都是朝廷供養,若再增加兵力,朝廷的財政壓力你可考慮過?再者,寒日進質子在長安,以後寒族首領皆效仿於此,又何必擔心他會造反!”
府兵制的嚴重危機李隆基也知道,但這會牽涉出土地問題,會涉及到大多數李唐貴族的利益,這卻不是他此時想討論的,他擺了擺手不悅道:“此事兩位愛卿先不要爭執,李相國!”
“老臣在!”李林甫應聲而出。
“相國兼管戶部,就辛苦一下,做一份預算草案給朕看看,如果朝廷財力能夠承受,朕便選第一個方案。”這卻是李清在談到南詔局勢時勸過他,西南的少數民族應儘量削弱,不能再讓任何一族壯大,有了南詔的教訓,李隆基深以爲然。
想到李清,李隆基便想到了今天的主題,他看了看太子,微微笑道:“關於南詔事務,皇兒可有話說?”
李亨會意,立刻起身道:“這次東問題順利解決,南詔也能按照我大唐的思路完成王位的新老交替,首先是我大唐使團功不可沒,其次羽林軍果毅都尉李清作爲皇上特使在中間居功甚偉,兒臣想提請父皇大力表彰其在東以及南詔功績,還有他手下的三百兒郎。”
李隆基點了點頭道:“朕先封安西都護府昭武校尉李嗣業爲上騎都尉、羽林軍郎將(正五品上階);封劍南節度府參軍事南霽云爲中府果毅都尉、昭武校尉(正六品上階);其餘羽林軍兒郎皆官升兩級,賞錢一千萬、絹一千匹,望諸軍效之。”
說到此,李隆基卻看了看李林甫笑道:“至於這次立下大功的李清,朕初步考慮放他到地方上去歷練幾年,不知相國有什麼好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