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宋渾坐贓鉅萬被抓捕,彷彿一聲春雷,驚破了大唐朝野的短暫平衡,一時間長安城風起雲涌,東宮、奪?相兩大熱點漸漸交織在一起,慶王、永王、楊國忠、李林甫四個人,兩個派別的鬥爭全面爆發,當局者殫精竭慮,各種權謀手段無不用其極,外圍者也不甘寂寞,或?搖旗吶喊,或赤膊加入,皆是爲了在日後的權力重組中分得一杯羹。
四月初四,李隆基的聖駕從華清宮返回。
戶部侍郎李清卻在一片激烈的權鬥聲中,率全家去終南山出遊探春,顯得悠閒而淡泊,他彷彿將長安的官場忘了,長安的官場也彷彿忘了他,四月初七,李清一家從終南山返回,夜宿金城縣。
金城縣,原名始平縣,景龍四年,中宗送金城公主入蕃,分別於此地,因此改名金城縣,李清一家住在城南的萬昌客棧內,沒有驚擾官府,此時正是春意盎然,踏青盛時,從終南山歸來的遊客大多宿在此縣,各個客棧均已爆滿,李清一家包下兩個獨院,給自己和隨從們居住。
夜已經深了,妻子趙簾身孕在身,早早地睡了,小雨要陪李庭月,也去睡了,房間裡只剩下李清和李驚雁二人,準確地說,李驚雁至今還沒有正式身份,沒有在禮部備案,在戶部也沒有她嫁給李清的記錄,就如同後世沒有領結婚證一般,在宗正寺的典籍裡,她此時應該在感業寺爲尼纔對,可事實上這種事從來就瞞不過外人的眼睛,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住在李清的府上而不是感業寺的禪房,但沒有人去彈劾,這明顯是李隆基的安排,沒有人會去觸這個黴頭,這就是自古以來官府的曖昧,大唐郡主是不能委身爲妾,索性就沒有名份,但人卻已經給你了。
“李郎,這一天你都心緒不寧,是否在想着朝中之事?”?李驚雁端來一杯茶,輕輕擱在李清的案頭,三年過去了,她的容顏豔麗依舊,皮膚更加白皙而富有光澤,但她明顯變得成熟了,這一點在她的目光裡表現尤其明顯,她目光柔媚而溫和,卻和簾兒的寧靜詳和不同,帶有一種骨子裡的誘惑。
在她沒進屋之前,李清確實揹着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不停向窗外張望,顯得心神不定,彷彿是在等一個人。
他沒有直接回答李驚雁的問題,而是隨手攬住她的腰,將她坐在自己腿上,手卻伸進了她的衣襟,李驚雁低低一聲嬌呼,伸出手臂摟住他的脖子,低頭向他獻了深深一吻,這才輕輕颳了刮李清的鼻子,媚笑道:“壞東西,每次單獨在一起,就想打人家主意。”
“誰叫你那麼誘惑人,就象—”他想說就象一隻熟透的蘋果,可又覺得這個比喻對她不太適合,形容楊花花還差不多,便改口笑道:“就象一隻剛剛由青轉紅的蘋果,水淋淋地,讓人見了就想咬一口。”
說到水淋淋,李清這纔想起她剛剛沐浴,頭髮還有點兒潮,渾身散發着女性的幽香,他心神激盪,手在她柔軟的身體上摩挲,一個個的吻落在她的脣邊、臉上、脖頸和耳垂,李驚雁半閉着眼,目光迷離,過了半晌,卻不見他繼續,便睜開了美眸,目光中帶着一絲責怪。
李清身體的慾火已經熊熊燃起,可是他現在不能再繼續,他在等一個人,這是一件大事,這時,遠處傳來輕微的腳步,迅速而有節奏。
“他們來了!”
李清精神一振,他迅速將李驚雁扶起,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到裡屋去,等我半個時辰!”
李驚雁也聽到了腳步聲,她急忙將身上的衣服拉拉好,蜻蜓點水似的,在他脣上輕輕一吻,用一種極嬌媚的眼神白了他一眼,轉身飛快地消失在紗簾之中。
這時,腳步聲已經靠近大門,隨即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李清穩住心神,沉聲命令道。
門開了,兩個戴着竹笠,用黑紗覆面的男子快步走入,前面一人是一直未露面的武行素,而後面一人卻是在宮中當侍衛的韋應物。
“屬下參加都督!”武行素沒有什麼變化,一如從前的精明幹練,倒是韋應物三年不見,舉手擡足間添了幾分文雅之氣。
李清暗暗地點了點頭,“這是個求上進的人,看來三年的時間沒有荒廢。”
“屬下韋應物參見使君!”?他是得到李清的緊急命令,剛從長安趕到金城縣。
“兩位請坐!”李清擺了擺手,請他們二人坐下,一名丫鬟過來上了茶,隨即退下去,人來了,李清反倒不急了,他微微一笑,先對武行素道:“你的那些手下很不錯,在蘇州多虧他們了。”
武行素刷地站起,眼中露出一點羞慚之色,“屬下慚愧,三年時間才發展了百人,辜負都督的期望了。”
“我又不是去搶地盤,要那麼多人做什麼。”李清微笑着擺了擺手,道:“兵在精而不在多,這個你應該知道,再說人多了恐怕就會引起皇上的注意,那纔是大事不妙。”
說到此,他轉目瞥了韋應物一眼,見他身體端直,目不斜視,便笑道:“聽說你值勤能常常見到貴妃,可是這樣?”
“是!屬下去年調到貴妃娘娘身邊任千牛衛右執戟,負責娘娘的安全。”
李清沉思了片刻,從一個隨身的鐵盒裡取出一封信遞給了他,臉上異常嚴肅,再三叮囑道:“這封信關係重大,你要將它親手交給貴妃,若給不了,你就將它毀了,千萬不可落在別人手中。”
韋應物默默接過,從中體會到李清對他的一份信任,旁邊的武行素眼中卻露出一絲訝色,李清這般慎重,他還是頭一次看到,這封信裡倒底寫着什麼?
這封信是李清爲回西域走的最關鍵一步棋,這步棋就落在楊貴妃的身上,只有楊貴妃才能在李隆基左右爲難之時,將他的決定向有利於李清的方向發展。
楊末在家鄉侍奉老母,而楊花花是率性之人,不可委託此大事,李清思來想去,便想到了在宮中做侍衛的韋應物,他是李清放在宮中的一把秘密鑰匙,只在最關鍵時啓用,今天是第一次,後來的馬嵬驛奪宮是第二次,僅此兩次而已,卻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屬下絕不辜負使君的期望!”?韋應物小心翼翼收起信,他見李清似乎還有話對韋行素說,便向後退了兩步,象影子一般隱黑在燈下,一語不發。
李清見他進退有序,不由讚許地笑了笑,又回頭對武行素道:“我也有任務給你!”
“請都督吩咐!”
李清擺擺手命他先坐下,自己卻站起身在房間裡慢慢踱步,默默計算着出手的最佳時機,現在楊國忠已經開始向李林甫動手,宋渾被抓,趙奉璋彈劾李林甫的證據也落在楊國忠手上,如果說李隆基真想動李林甫,那這個機會他不會放過,但李林甫經營多年,又豈會甘心受戮,他必然會以退爲進,這時自己再出手助他,讓他能尋機解套,這樣一來,李、楊二者的鬥爭將會長時間持續下去,這纔對自己在西域發展有利。
雖然李清深恨李林甫,但也不想讓楊國忠一黨獨大,他在離開長安之前,必須要造出一個有利於自己發展的局面,最好的辦法是兩條狗無休止地鬥下去,誰也顧不了他。
慶王在蘇州的縱火案是一劑猛藥,不到萬不最後關頭,他不會輕易拿出,這就如同做一道鮮湯,縱火案就是最後的雞精,在此之前,可以控制火候、調節濃淡,最後才用畫龍點睛之筆。
想到此,李清霍然回頭對武行素道:“你要想辦法在這兩天之內抓到楊國忠的醜聞,事情要鬧得越大越好。”
武行素猶豫一下,道:“可是這幾天楊國忠異常謹慎,每天下朝便回家,若都督要求時間緊,恐怕難以做到。”
“若抓不到,你就造出來,我可以給你指一條路。”
李清微微冷笑一聲,眼中迸出一絲陰冷的神色,“你不妨從他兒子楊暄那裡下手。”
正如李清所料,李林甫在楊國忠氣勢洶洶的挑戰面前,已經嗅到躲在背後的李隆基所散發的殺機,他也意識到,自己將面臨從政以來最大的一此危機,‘狡兔死,走狗烹’,太子李亨一倒,李隆基終於要向自己下手了。
在天寶三年時,李林甫就看到了這一步,但他彷彿就是養在網箱中的魚,無論他怎樣佈局、謀攻,他最終還是逃不過養魚人的手,現在新的魚苗已經準備好,養魚人要將自己撈起來宰殺了。
李林甫窩在他已經略顯破舊的藤椅上,手指按着額頭,幾根銀絲在手指上輕輕飄動,他臉色蠟黃,顯得疲憊不堪。
李林甫彷彿在一夜之間老了十歲,讓他如此痛苦而疲憊的起因是吉溫的背叛,使他嚴密的防守之幕豁然撕開了一條大口子,楊國忠毫不猶豫地將切入點對準宋渾,這必然是深知內幕的吉溫出的主意,宋渾被抓,趙奉璋被控制,這意味着楊國忠突破了他的防線,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自己會有什麼結局呢?”一向有持無恐的李林甫也不得不開始考慮自己的結局,
章仇兼瓊正是在此事上被罷免了左相,最後離奇而死,這算不算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呢?一樣的案件、一樣的性質,章仇被罷相,那自己呢?李林甫忽然出了一身冷汗,恐怕李隆基遲遲不肯饒恕章仇兼瓊的真正目的是爲了給自己挖坑吧!
既想通這一層,已無後路的李林甫心裡忽然生出一種背水一戰的壯烈,自己還有資本,只要運籌得當,未必會輸。
況且,在楊國忠、慶王的身後,善於抓住機會的李林甫發現在那裡還藏着一頭狼,這就是一直不露聲色的李清。
刑部從李清手上接過蘇州縱火案的人犯,雖然他們有人承認參與縱火,但李林甫很快就發現了裡面的問題,李俅在哪裡去了?還有被劫的官銀大半都沒見,到哪裡去了?最關鍵是他安插在慶王身邊的吳道人,今天早上屍首被人在河中撈起,他怎麼會暴露的?這些天他在哪裡?
雖然有可能是慶王在蘇州全身而退,但一向瞭解李清的李林甫卻知道,事情決不會是那麼簡單。
李林甫揹着在房間裡思索,他的眉頭擰成了一團亂麻,‘如果這些證據真的還在李清的手上,那他的目的是什麼?’不管李林甫怎麼想,他都猜不出李清的用意。
“老爺,高公公來了,他有急事!”
“高力士!”李林甫的腦海裡象閃過一道閃電,頓時將某些被遺忘的角落照亮,這個李隆基的影子,大唐權勢最大的宦官,自己怎麼把他給忘了。
“快快有請!不!我親自去請!”李林甫從藤椅上彈起,箭步如飛地向外走去。
高力士正是受李隆基的委託來告誡李林甫不要用蘇州縱火案對付慶王,不要打亂他在東宮部署上的平衡,可這就儼如養魚人在拉網時告誡網中的魚不要亂蹦,會弄壞他的魚網一樣。
他既然收拾李林甫,可又不准他反抗,這怎麼可能。
況且今天的高力士也和以往幾次有些不同,他今天有了私心,他也要在這次權力重組中押上一寶,那麼,他押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