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數百名唐軍一齊用力,拓折城的大門灰塵激起,久久難以散去,很快,一輛輛的馬車滿載着拓折城的居民開始陸陸續續離開,馬車上還載着他們僅有的一點點財產,一名突厥婦女抱着兩個孩子坐在馬車後面,呆呆地望着漸漸遠離的城池,目光憂傷。
城內,一隊隊唐軍在挨家挨戶地檢查,強行將不肯離去的人押上馬車,並將每一粒糧食讓他們帶走,與此同時,在石國南部的每一座小城,每一個聚居處,所有的牲畜,轉移到拔汗那或者碎葉城,大戰將起,拓折城已經完全成爲了一座空城,整個石國的南部,也再看不見人的蹤跡。
天寶十年一月,寒風依然刺骨,唐軍將羅斯城已經圍困了近二個月,安西軍、豆盧軍、大宛軍以及二萬拔汗那軍,共計五萬餘人彙集到了羅斯城周圍,一頂一頂的營帳延綿到數裡之外。
城牆之上,布杜疲憊地坐在一處石階上,如果說他出兵的目的是奪取這座城池,那麼現在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可他的心裡卻酸楚而焦急,他已經看出李清的策布杜知道,援軍必然是呼羅珊的齊亞德軍,呼羅珊是阿拔斯起兵的大本營,那裡的軍隊是大食精銳中的精銳,除此之健的八萬各國聯軍,人數雖遠多於唐軍,但戰力卻相當。
但布杜擔心的是大軍皆來羅斯,後方必然空虛,若李清用奇兵偷襲康國,斷了大軍的糧道。那此戰必輸無疑。幾乎不用假設,布杜可以肯定李清會這麼做,但焦急歸焦急,他卻無法將消息傳出去。
布杜對李清的猜測一向準確,就在此時,石國國王西施羅闌在一千豆盧軍的護衛下,從拔汗那繞道前往康國,她的任務是在大食軍隊進入石國境內後,在康國及其穩,發動各國民衆起義,共同反抗黑衣大食的殘暴統治,昭武九姓本是同根,只有她高貴地身份才能讓各國民衆信服。
布杜長嘆了一口氣,站起身準備下城去了,忽然‘咚!咚!’地鼓聲在唐軍大營中響起。沉悶而震撼人心,布杜驚駭得臉都變色了,這是進攻地鼓聲,是他被圍困以來。唐軍第一次敲響,但也在這一瞬間,布杜忽然明白了,唐軍一定是得到了自己援軍的消息,已經沒有必要再圍困城池。
“命所有的守軍上城!”他大聲吼叫,迅速奔下城去。“快!所有的守軍上城,不惜一切代價給我守住。”
城下,唐軍的鼓聲越來越響,一頂頂營帳開始消失,部分圍困羅斯的唐軍撤離到三裡外重新紮營,與此同時,密密麻麻的唐軍士兵開始列隊前進,經過幾個月甚至半年的準備。唐軍制作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在他們身後。雲梯、重型拋石機、攻城槌、飛弩,此刻都一一出現。
一隻磨盤大地飛石發出尖利的嘯聲,掠過高空,劃出一道弧線砸進了城池,兩座房屋被砸中,轟然倒塌,隨即又一塊飛石砸到城頭,士兵們一聲吶喊,抱着頭飛快令在場的士兵個個心寒,這麼巨大的投石器他們都是第一次看到,居然要二百人才能挽發。
鼓聲!沉悶而軍的心中,它每響一陣,守軍地承受力便減弱一分,尤其是負責防守東門的車多咄的軍隊,更是不堪承受,到最後,當接二連三的巨石呼嘯着劃過頭頂,不少軟弱地人都抱頭蹲下,武器從手中滑落,心頭漆黑一片,他們只想到了死,。
唐軍已經發現了東城門的戰機,‘啪!啪!啪!’數以千計的飛弩一齊向東城門上面開火,密如雨點,每一根飛弩擊中城牆,都要將一塊牆磚打得鬆動,激起一股股碎石沫,飛弩和巨石已經完全將東城上的石國軍隊壓得擡不起頭,車多咄臉色慘白,抱着頭蜷縮在牆角,渾身瑟瑟發抖,他的精神已經被唐軍強大的攻勢擊潰,只等待着最後地死神來臨。
這時,一架巨大的攻城槌被五百名唐軍轟隆隆推向東門,沉悶的滾輪聲傳遍了全城,布杜在西門防守,千餘名大食士兵明顯要比石國軍強悍,他們毫不懼怕巨石,用弓箭和短矛阻止唐軍雲梯靠近,漸漸地,布杜發現唐軍已經減弱了在西面的攻勢。
就這時,轟隆隆的滾輪聲傳到他耳中,他猛地回頭,這才發現東城的形勢已經岌岌可危,幾乎所有的石國士兵都趴在城牆地上,沒有人射箭,也沒有人向下扔圓木巨石,三尺多長的鐵翎箭密如雨點,已經將他們死死壓制住,巨大地滾輪聲就是從東城門下傳來。
“混蛋!”布杜大吼
起來,立刻帶領二百人瘋狂地向東城撲去,但是爲時槌猛烈地撞在城門之上,城門劇烈搖晃起來,布杜立足不穩,摔倒在地,隨即一陣深沉的隆隆聲響徹全城,儼如彤雲密佈中打響地驚雷。
外面忽然傳來數萬唐軍齊聲吼叫,那低沉的吼聲具有震撼天地萬物的威力,讓城上的每一個人都心碎膽裂,甚至連最強悍的大食人也捂住耳朵跪倒在地,唐軍一共吼了三次,攻城槌撞擊三次,在最後一次巨力撞擊下,羅斯城門‘譁!’地一下破裂了,城門霎時散架、裂成碎片,城門晃了晃,轟然坍塌倒地。
無數的唐軍吶喊着,象奔騰咆哮的黑浪,涌入了羅斯城,布杜慢慢地站起身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向遠方督戰的李清冷笑着空劈一刀,忽然大吼一聲,“爲了哈里發的榮譽。讓真主保佑我們吧!”
他揮舞着戰刀率先衝下城去。一千多大食軍也跟着他高舉戰刀衝下城牆,但在洶涌澎湃的人潮中,他們就象一朵巨大的浪花,高高濺起,但又迅速被吞沒了,不到兩個時辰,羅斯城易手,被唐軍佔領.
李清矗立在馬上,遠遠眺望着已經高高飄揚起大唐黃旗的羅斯城。唐軍強大的戰鬥力一次又一次地讓他感嘆,或許在飛機大炮地時代,人海戰術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但在冷兵器時代,人就是決勝最犀利地武器,數萬人所爆發出的吼聲和氣勢,足以將普通人的意志摧毀.
這時。一匹快馬飛奔而來,馬上是一個魁梧的大漢,手中似乎還拎着什麼,他翻身下馬。快步走到李清的面前。
“大將軍,你要的人在這裡!”
身高足有一丈的賀婁餘潤將車多咄象拎小雞一般地扔到李清的馬前,李清厭惡地瞥了車多咄一眼,回頭問賀婁餘潤道:“他是投降還是被擒獲的?”
賀婁餘潤撇了撇嘴道:“此人在牆角蜷縮成一團,連投降地勇氣都沒有,要不是他衣着華麗。可能是個頭領,早被一刀砍死了。”
車多咄聽見了李清的聲音,他慢慢擡起頭來,死灰的眼睛裡閃一抹恨意,儼如軟體動物一般的身體也漸漸硬直起來,他嚥了口唾沫,吃力地說道:“李清,你殺了我吧!”
“車多咄。衝你這句話,我就不殺你!”李清冷冷道:“你們父子去長安的路還沒有走完。雖然你父親死了,但你仍然得給我走下去。”
他一揮手,兩名士兵將車多咄架了下去,一旁的段秀實急走上前道:
“我殺他就象殺只螞蟻,但我現在確實不能殺他。”
李清回首凝視東方,喃喃自語道:“留下他,會堵住某些人的口。”.
入夜,城下帳篷密如蟻卵,燈光燭火在茫茫地大平原上鋪開,彷彿天上的星辰降落人間,羅斯城的清理已經結束,但令人驚異的是,唐軍依舊包圍這座城池,城門與城牆都已經修復,城上地大食旗幟和石國旗幟依然在城樓上飄揚,穿着大食軍服的士兵在城上來回巡邏,在夜色中透出詭異,一切都和進攻前並無兩樣,彷彿唐軍壓根就沒有攻下這座要塞。
就在同樣的夜空下,在數百里外的白水城,十數萬大食聯軍堵塞了原野,主帥阿布.屍骸,他們心中無比震驚,即將要面對的是一個怎麼樣可怕地對手,竟然敢對自己的盟軍也下了死手。
尤其使穆斯林駭然是唐軍的先知,就在出兵前,他秘密接待了葛邏祿大酋長派來的特使,雙方達成初步意向,戰時葛邏祿人伺機反助大食,待此戰結束後,大食將默許葛邏祿人在夷播海一帶擴張,諸多細節還有待和戰場上的葛邏祿軍首領協商,這也是他寄以獲勝的希望,但仗未打,葛邏祿人便已全軍覆沒,這使他心中不得不敲響了警鐘。
“總督,我們是否就地紮營,還是連夜行軍?”齊雅德望着漆黑的夜空,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我記得東方有位先賢曾言,‘兵者,詭道也!’雖然本.布杜殿下危在旦夕,但爲大戰最後的勝利,我們實不必冒這個險。”
穆斯林望着白水城內地一片慘狀,果斷地擺了擺手道:“命令大軍就地紮營,探子放到五十里外。”
清晨,當透過雲隙的陽光普照在大地上,十幾萬大食聯軍緩緩起拔了,這是何等壯觀地景象,一眼望不見邊際的軍隊,甚至連天地的本色都被遮蔽了。
中間黑色部隊是呼羅珊本部宗教戰士三萬人爲主力,這是阿拔斯起兵之本,是他最爲精銳的軍隊,清一色的黑色皮甲,帶着頭盔,頭盔下只露出一雙雙冷漠的眼睛,步兵行在前面,一手長矛,一手圓盾,腰間挎着
彎刀,這是大食軍最標準的裝備,在步兵的後面則是勇善戰着稱於世的阿拉伯騎兵,他們騎着強健威武的阿拉伯馬,他們手執堅硬的酸棗木長矛。背上掛着漆盾牌。皮帶上插着彎刀,黑亮的鎧甲蓋過膝蓋。
就是這支騎兵,曾橫掃亞歐大陸,讓所有地抵抗都變成枯木朽枝、不堪一擊,現在他們地對手將是一個古老的東方帝國,強烈的自信使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傲慢。
在後面跟着各國的聯軍,他們來自烏滸河(今阿姆河)和藥殺河(今錫爾河)流域無數被征服的小國,穿着各色軍服,配帶着各種裝備。他們說着各種語言,擁擠在一起,隊伍顯得吵嚷而雜亂。
隊伍緩慢而沉重地向前推進,第三天中午,十一萬大食聯軍在羅斯城以西二十里外出現了,他們並沒有停步,而是繼續向前挺進。二十里、十里、五里,浩浩蕩蕩的大軍彷彿一臺沒有剎車的重型推土機,所過之處草木皆無,終於。前進的慣性消失,大軍停駐在廣袤地平原之上。
在他們對面,威嚴、冷森的唐軍在大食軍尚有五十里時便已列隊等候,步兵、騎兵、弓兵,層次分明,整齊而有序。遠遠望去他們彷彿象一片無法流動的黑色凝固體,利箭已上弦、寒刀已出鞘,戰馬在低沉咆哮,士兵的腰都挺得筆直,只等一聲令下便躍馬疾衝。
凜冽的寒風象刀子一樣在草原上刮過,肅殺的寒意毫不憐惜地一遍又一遍捲走土層之上的生命,這是一個生命將要消失地季節,爲了各自帝國的榮譽。他們彼此遠遠地凝望着,沒有聲息。也沒動靜,聳立在一旁的羅斯城也彷彿變成了擺設。
穆斯林搭手簾凝望着遠方的城池,雖然唐軍是採用圍城打援地策略,但他依然爲城池未破而感到欣慰。
穆斯林年紀約五十歲,他也是阿拔斯集團的核心人物,和布杜的傲慢、囂張不同,他更象一個平易近人的小商人,沉默寡言,臉上永遠掛着謙虛而和善的笑容,但在呼羅珊及兩河流域,他就是惡魔的化身,他曾將一個又一個地城市屠殺滅絕,可以說,他是踏着累累白骨坐上了呼羅珊總督的位置。
這時,一旁的齊雅德策馬上前道:“總督,這是我們與唐軍的第一戰,我建議先探其虛實。”
穆斯林點點頭,微微地瞥了一眼聯軍,低沉命道:“讓安息人上!”
‘咚!~咚!~咚!’清脆而有節奏鼓點在大食軍上空迴盪,一萬安國軍在衆目睽睽之下出列了,這是昭武九姓國中最西面之國,一直受大食控制,沒有遭到太多的屠戮,他的軍隊保持了原有實力,在各國中實力最強,穆斯林命他們出戰既能探出唐軍的實力,又不至於一觸即潰而影響到士氣。
在唐軍的陣營裡,李清屹立在隊伍最前面,幾十名將領左右環立在他身後,他頭腦清醒、意志從來沒有象此刻這樣堅定,目光裡透出冷峻和自信,自始自終保持着沉默,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敵軍戰鼓已敲響,但沒有一個人敢開口,和這位年輕地主帥相處數月,大家已漸漸摸清了他的脾氣,從表現上看他善於傾聽,對不同地意見他總是微笑着接受,但傾聽不等於記住、接受不等採納,他骨子裡實際是個極固執己見的人,屠殺葛邏祿人便是明例,幾乎所有人都反對,但他卻只說一句:‘中山之狼、豈能養之爲患’,便用主帥之權強下命令,一夜之間,三萬人的盟軍就此消失,令無數人嗟呀嘆息。
此刻,對方的第一支軍出列挑戰,幾乎所有的將領都知道,自己這位年輕的主帥心中必然早有了定計,衆人的目光不由一齊向他看去。
果然,李清沒有半點徵求衆人意見的意思,他手一揮,棱角分明的脣邊迸出第一道命令:“豆盧軍出戰!”
低沉的號角聲驟然響起,一支三千人的唐軍從左列奔騰而出,一千五百名弓弩手在前,五百名陌刀手在後,左右各列一支騎兵,面對着無邊無際的敵人,面對着三倍於己的對手,他們毫無懼意,每一個人的臉上都表現出一種不存希望、慨然赴死的決斷,使所有看到他們臉龐的唐軍都被感動,他們心底那種爲大唐民族而戰的勇氣被緩緩地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