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盂蘭盆會是一個很玄妙的日子。大唐承玄時代對於盂蘭盆會更爲重視的原因,不外乎因爲修士的關係。七月十五這一日,不但是佛宗盂蘭盆會的普渡之會,更是道門各宗放河燈,打醮造臺祭祀玄元老子的中元節。這還不算,那儒宗卻也要在這一日祀鬼報平安。
儒釋道三宗齊齊選在七月十五這一日作爲祭祀之日,其意義卻是大有不同。佛宗以盂蘭盆會普渡衆生諸鬼,道宗以中元節祈報玄元聖天太上老君,儒宗卻是在這一日祈報平安,拜祭先人。
往年盂蘭盆會雖是佛宗之會,但主持這些聚集起來的修士的卻是道門國師,這與大唐以老子爲祖,重道門輕佛宗的緣故。但今年在洛陽舉辦的盂蘭盆會在不知不覺間就有些了些微妙變化。
七月十四夜間,這個一年一度極爲重要的節日盛典就在民間展開了。
洛陽這些日子來發生了很多事情,百姓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但一個隱約的說法卻流傳的極廣。那傳言便說仙人頻現洛陽,當今皇帝卻要追尋仙蹤而來,要遷都洛陽啦。
印證這個流言的,便是那用數萬禁衛枯骨之力建立起來的萬象神宮。而今年盂蘭盆會據說也將在萬象神宮問天閣之下的明佛堂中舉行。
不管這個說法是不是真的,七月十四夜間洛陽還是燈火通明,大街上不見了武侯衛,皇城殘餘的禁衛據說也都消失了。洛陽之人如今能看到的,卻不是道士,就是和尚,甚有不少尼姑,書生滿路亂走。
燈火之中,天南地北就如燕子般不停飛來五宗修士,洛陽齊門坊乃是客棧集中之地,此時已是家家爆滿。就健在客棧對面洛水之邊的各色花樓也都開放了。當真是四方匯聚修行客,盈袖俏迎四樓開!
夜間燈火中,孩童奔跑着圍着燃燒的紙衣歡呼,三牲之禮各方備辦,最忙的還是剪紙衣的鋪子。此時齊門坊的夜色輝煌中,那正北的一間剪紙鋪正忙得熱火朝天。
這間名爲風塵鋪的剪紙鋪與周邊的三家新建的風塵客棧,乃至對面的一座風塵酒樓卻都是一個老闆。
一臉大鬍子的張三郎臉帶憂色,獨坐在風塵酒樓上,看着外面的光景。紅拂女自後走來輕聲道:“大哥,你還在想三弟的事?”
張三郎回身一笑:“不是想不想的問題,而是做不做的問題。”他說着心有餘悸的摸着胸前的一道深深的傷口:“那高力士揮手間的力量就差點將我辛苦多年的基業連根拔起。他警告咱們不要出手,卻沒有當場格殺,已是手下留情了。”
紅拂女無聲一嘆,她心中卻明白這位大哥真正害怕的,還是那西王聖地。
楊府中探寶歸來,兩人本要去尋李道玄的蹤跡,卻接連被高力士阻擊。親眼目睹了聖地的力量,這個面粗心細的張三郎已有了去意。
張三郎看着酒樓外的情景,輕聲道:“你真不願跟我回東瀛去麼。”
紅拂女堅定的搖搖頭:“我不是爲三弟的事而留下,卻是爲大唐而留下,必然要做些什麼啊。”
對當前局面中的暗流他們兩人看不清,但還是知曉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張三郎沉吟了一下,正要再勸幾句,酒樓門兒一開,一個俊俏的丫鬟走了進來,俯身道:“主人,外面有一個自稱馮驢兒的浪蕩兒要見您。”
這是一個高麗丫鬟,但漢語說得極爲流暢,張三郎眉頭一皺,想了一下才問道:“此人有沒有說爲何見我?”
那丫鬟還未說話,一個清秀的新羅小斯走了進來,懷中還抱着一罈黑色的牡丹:“主人,這是那人送來的牡丹兒,說是見咱們酒樓少些花兒,特地送來宋單父親種的黑玉牡丹。”
張三郎不禁動容:“宋單父乃是洛陽第一花仙,這可有些意思了。”
不多時,在酒樓外喧鬧之聲中,張三郎和紅拂女見到了一身新衣的馮驢兒。
這洛陽賣驢的漢子如今也是一身鮮亮,見到張三郎還拱手一笑:“張先生,這花兒可中意麼?”
張三郎沒有說話,身旁的紅拂女袖中彈出了一柄短劍,飛身而上。
短劍劃過一道風流,微微吹動中,馮驢兒卻嚇傻了。眼睜睜看着威風一般的劍流切斷了自己的髮髻帶,以及劃過脖子上的麻癢。
張三郎嘿然道:“往日我不知道,但那日西苗王可親自在宋單父的花圃中現身,你這魔宗之人,有什麼話好說?”
馮驢兒張口難言,酒樓外卻傳來一聲嬌罵:“死人,這點兒事都辦不成。”
話音未落,洛陽有名的交際花,身上只裹着一件紗衣的李可盈鑽了進來,她進這酒樓之中還不忘抖動豐胸豪乳,媚態之中自有一種誘惑之意。
張三郎不爲所動,腳步一動,詭異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李可盈身旁,以手做刀劃過,如同切開了一層蛋殼,李可盈全身暴起了一團黑色絲帶。狹小的空間內最少有四道靈力相互交錯。
兩人之間的這一招雖然威力不見得多大,但這其中靈力的控制之道卻是極爲精妙,一招之下兩人都是咦了一聲。各自退開。
李可盈笑了起來,如花枝招展般:“看來五行之力破開,閣下修爲也是大增啊。”張三郎雙目掃過李可盈,沉聲道:“看來西苗王也沒少調教你。”
李可盈哼了一聲,收起媚態:“張三郎,這次本殿來,可是有件事要與你合作。”
張三郎皺眉看着她:“有什麼好合作的,難道你要我加入魔宗不成?”
李可盈搖搖頭,手指捏住了輕紗衣帶,做出了一種楚楚可憐的模樣:“我也是被逼無奈啊,咱們那黛雲公主可是跟我下了死命,無論如何也得救出李道玄呢!”
這一句話出口,張三郎和紅拂女還未反應過來,那侍奉在一旁的高麗婢和新羅奴卻都是同時一震,齊齊驚呼了一聲。
張三郎眼眸閃動,卻沒有說話,那紅拂女卻怒道:“原來你們兩個也是不懷好意……”
張三郎伸手止住了紅拂女,暫時沒有理會這兩個奴僕,只看着李可盈說道:“三弟身陷何處我都不知道,卻如何去救。這件事不談也罷。”
李可盈笑了,拉起了一旁還在驚魂中的馮驢兒:“咱們不過是來打個招呼,怎麼合作還要聽宋老大的。”
她說完退到一旁,酒樓木門再開,身披一身黑色盔甲,手持雙刀的宋單父走了進來,一隻長刀揮舞出來,咔嚓一聲插到了木案上,白鬚抖動間慷慨道:“三郎乃是豪俠之士,何須老夫再來說話,你給我一句話,那李道玄到底是救還是不救?”
張三郎目瞪口呆的看着宋單父,這老頭子被稱爲洛陽花仙,往日裡也曾見過,卻從未見過這身裝扮,以及這等氣勢。看起來怪怪的。
但一代花仙都全副武裝慷慨激昂了,張三郎心中隱藏的那一點激情也迸發出來,狠狠一拍桌子:“好,既然是爲救李道玄,只要宋先生你說出個法子來,老子便跟着你幹了。”
宋單父長出了一口氣,挺拔的身子骨兒卻有些蜷了起來,使死勁兒才拔出木案上的長刀。一瞬間似又變成了那隻知道養花的老頭子。
他喘息着放下長刀,對着張三郎一笑:“三郎可知道道玄公子如今在何處?他如今可正在眉間寺中!”
張三郎還未說話,宋單父搖頭繼續道:“三郎不用說了,那西王聖地聖女老頭子也見過了。她就是叫武媚孃的女子呵,此女不知爲何喜愛牡丹,我因緣巧合去給眉間寺送花,這纔得到了這個消息。”
張三郎重複了幾遍武媚娘,就聽到宋單父輕聲接着說道:“不說那聖女,就是隨便幾個聖地神使,甚至是幾個五宗修士,咱們硬闖也是死路一條。但老夫苦思一夜,卻想到了一個可行之計!”
張三郎嚥了一口唾沫,只問道:“何計?”
宋單父看了一眼身旁的高麗婢和新羅奴,張三郎不顧紅拂女的眼色,微微搖頭道:“她們,信得過的。”
宋單父點點頭,繼續說道:“老夫想到的,其實是一個笨法子,但如果操作的好,說不定有一絲機會。那便是挖地道了。”
張三郎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麼,轉身望着紅拂女,兩人幾乎同時說了出來:“楊府秘道!”
一張洛陽形勢圖擺在了木案上,張三郎手指沿着皇城以東走着,漸漸點到了皇城附近的楊懷素府。
宋單父微微一笑:“三郎探那楊府寶藏,這雖然是個大秘密,但老夫多年種花,對於這地氣極爲熟悉,當日在懷素舊府中挖土採花泥時,便已瞭然。懷素府的那條秘道牽連四方,距離東雲坊的眉間寺更是近,但只有你老兄知道秘道的底細,所以這才前來商議。”
張三郎想到楊懷素舊日府邸中花園多種植牡丹,這老頭養花成癡,去採花泥卻發現了自己和紅拂女的秘密,不由朗聲一笑:“因緣巧合,卻也暗合天意,只能說道玄老弟運氣不錯,還有你這等朋友。”
宋單父微微一笑:“錯了,老夫沒這個機會和道玄公子結交,這一切都是黛雲公主和他的交情。公主是他的朋友,也就是老夫的半個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