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張府的大廳中並無一個人,李道玄雙腳落地,猛然擡頭,緊緊盯着木樑之上的燕子窩。北方之燕善築巢於木樑斗拱處,但在西域苦寒之地卻少見了。這燕子窩呈葫蘆狀,卻不是泥草築成,而是閃動着些微的玉石氣息。
這個時候李道玄纔看明白,這根本不是普通的燕子窩,而是一座道府。
無論仙魔修士,那道府也分很多境界與水準。譬如雲州大峽谷附近的葫蘆谷,那便是蓮生曾經的道府,卻是以天然地形加以封印,做出的粗糙道府。又譬如九幽紫金鉢,那其實也算是一個天然的道符。再比如千佛洞的彌陀經壁畫,那便是極爲高深境界的道府了。
張家大廳的這個燕子窩,也是一個境界頗爲高深的道府,雖然比不上千佛洞的一畫一世界,但比之蓮生的葫蘆谷,那可高深多了。
如是我聞四字在燕子窩上一閃即逝,李道玄身影閃動,凌空便到了這燕子窩口上,但見一條絲帶般的靈力裹住了玉石搭建的燕窩,他手指伸出,土行靈力發動之下,指尖流出了一縷細沙,自那絲帶靈力一側傾入了燕窩中。
土行靈力綿延不絕,李道玄手指流出的沙子越來越多,速度越來越快,那小小的玉石燕窩道府內裡空間不知有多大,李道玄也並不試圖用沙子灌滿它,他只是打個招呼。
果然,那燕子窩上的如絲靈力微微彈了起來,絲帶在半空膨脹起來,化作了一隻燕尾之羽,裹住了李道玄的身子,唰的一聲鑽進了燕子窩道府中。
光滑的石壁,渾圓的天頂,空曠的大地。這是一個純由玉石構築的空間,最讓人吃驚的卻是沒有任何一件裝飾之物,除了坐在玉石地上的紅紗女子,四周可望之處再無任何其他東西。
就連微風與灰塵也沒有。
但這還不是讓李道玄震驚的地方,他震撼的察覺到了,這燕子窩道府中乾淨的竟然連靈力都沒有。這是絕對的純淨。
一念至此,李道玄體內封閉的丹海立刻放開,五行靈力互相激盪,在丹海處自生出了一股靈力。這是他無奈之舉,那融合的元嬰需要靈力供養,而且必須是五行靈力一起供奉。此時也顧不得身份暴露了,先保住自己的元嬰要緊。
坐在正中的紅紗女子微微一笑:“公子,你可聽過一個修士的笑話,大隋年間鳴沙山下曾有一位佛家修士,此僧最愛乾淨,他窮十年之功,得崑崙和田之玉,自造了一家道府。這道府以玉製成,沒有別的大用,卻可以隔絕一切雜物。”
紅紗女子說着低頭笑了一下:“那位僧人修士便決定在道府中閉關修行,他進入這可以隔絕一切的府中,封閉了道府之門,吩咐弟子不得吩咐不得妄然開啓道府。”
李道玄聽到這裡有些明白了,他轉頭看着這可隔絕一切的道府,聽到那紅紗女子笑着繼續說道:“可憐這位僧人修士,在那道府中才發現,竟然連靈力都隔絕起來。他發現這個問題時再想逃出去,卻已來不及了。這位修士可算是第一位被餓死的玄空境修士了。”
紅紗女子說到這裡忽然咯咯笑了起來,笑得花枝招展。
李道玄冷冷看着她,體內的五行靈力已激盪開來,不但維持住了丹海元嬰,而且已有了餘力。他心中安定下來,便輕聲道:“姑娘這大唐話說得可真不錯,聽說您是于闐的公主,爲何不展現一下真容,卻要藏起來呢。”
那紅紗女子止住笑聲,搖頭道:“不行的,我所修習的地藏歡喜天法已到了大聖歡喜天的境界,只要一露出真容,便會自動運轉地藏歡喜之法,怕是公子到時候承受不住。”
紅紗女子說到這裡盈盈行了一禮:“小女子確是于闐公主,自名尉遲蘭心,這廂見過了。”
李道玄凝住身形,帶着警覺之意也是拱手道:“看來是尉遲姑娘有意將在下引來此處,卻不知爲了什麼?”
于闐公主尉遲蘭心定定看着他,良久才一字一字說道:“李道玄李公子,你的惡名已傳遍西域,吾身爲安西觀察密使,自然要親眼看一看你這個天下聞名的魔頭了。”
李道玄大吃一驚,被尉遲蘭心所說的“安西觀察密使”鎮住了。他眉頭緊皺,但很快想明白了,冷笑一聲:“尉遲公主在白姑娘房中佈下瞭如是我聞法,自然什麼都知道了,不過在下很想知道,白姑娘的秘密,你有沒有告訴張天賜呢?”
尉遲蘭心紅紗下的雙眸深深的望着李道玄,帶着三分嘲諷,七分可惜,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被白天子所迷惑,還是什麼絕世魔頭呢,我看李道玄你就是個傻瓜!”
李道玄不爲所動,走前一步沉聲道:“姑娘爲何言左顧言它,不回答在下的問題呢!”
尉遲蘭心雙手放在紗麗上,沉聲道:“站住!吾知道你身具五行之法,可以在這道府之中聚集靈力,但我的歡喜天法一旦施展便沒法停住,李道玄,你爲何不聽我說完?”
李道玄猶豫了一下,但腦海中想到白天子可憐的身世,以及她柔弱娟秀的容顏,便凝住心神,冷聲道:“公主以如是我聞法知道了白姑娘身爲大唐密使的秘密,便以此誘騙我麼?”
尉遲蘭心嘆了一口氣,望着李道玄一跺腳:“你這蠢豬一般的人,那白天子手握迴天魔種,大幻補天手之下,你的所思所想都能被她窺測。我問你,那日你遇到她的時候,有沒有被她的手碰到過?”
李道玄停住腳步,微微一凜,那日在千佛洞中,白天子確實手握魔種摸了自己一下。
但……李道玄晃晃腦袋,望着紅紗女子尉遲蘭心一言不發。他還是不相信,但已停住了步伐。
尉遲蘭心握住紗麗的雙手緩緩放下來,輕聲繼續說道:“吾本是于闐公主,奉大唐玉真公主之命潛伏河西多年,與安西大都護喬師望大人商定共同對付張天賜。你這傻瓜可不可以認真想一下,白天子是張天賜的女兒,怎麼可能是大唐密使,就算她想做密使,張天賜會給她這個機會麼?”
尉遲蘭心一字一句皆敲打在李道玄的心上:“還有,我爲何甘願冒險,居住在這甚至可以隔絕靈力的道府之中,又爲什麼以如是我聞之法佈置在白天子的房間裡?真正的密使是我,而不是她。”
尉遲蘭心說到這裡,喘了一口氣:“如今張天賜的陰謀已得逞了一半,西域諸國的使者看來有大半都會支持他。若是張天賜真的叛唐而立,建立那西漢白金國,那麼邏些與北落荒原之間的天然屏障就失去了作用,自這沙州之地向東,便是平原之地,長安之前,只有一座孤關了!”
住口!李道玄定定看着尉遲蘭心,打斷了她的話:“你剛纔說是玉真殿下派你來的,這,這也太可笑了!”
尉遲蘭心並沒有住口,反而走上一步:“怎麼,這個你也不信麼?玉真公主總理大唐西域密探,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西域各國的公主貴婦,去長安朝拜時,誰沒有住過玉真殿下的芙蓉園?”
李道玄再次沉默了,尉遲蘭心所說的合情合理,絲絲入扣,沒有一絲破綻,難道她真的是大唐的密探?自己卻被白天子騙了?
不會的,李道玄想到了布生緣死去時留下的密語,緩緩擡頭道:“手握菩提,三千煩惱絲……”他說完後,一瞬不瞬的盯着這女子。
尉遲蘭心緩緩點點頭,又搖搖頭:“原來你是因爲這個,纔不願相信我。”
她點頭又搖頭,也不知是什麼意思,在李道玄的逼視中,尉遲蘭心雙手小心的自懷中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卷軸。
那是一幅畫,卷軸打開後,現出的圖畫卻是一個女子的畫像。
那是一個西域美女的畫像,高鼻深目,帶着異國風情的容顏上卻有一種中原女子的憂愁之態。
但李道玄最注意的,還是這女子手中握着的菩提,以及古樸畫卷空白處,那數千道細長的刮痕。那細長的刮痕看起來似是指甲刮上去的。
尉遲蘭心舉着畫卷低聲道:“這是我孃親的畫像,你可知道那三千煩惱絲的真正含義?”
尉遲蘭心說着咬牙切齒繼續道:“我孃親便是被張天賜搶走的于闐王后,這些刮痕是我父王思念孃親時,一點一點印上去的,十年間,父王在孃親的畫像上颳了三千道思痕。”
這樣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說出來,李道玄已是不能不相信。但他還是有一點疑惑之處。白天子是如何知道這兩句話的。
紅紗女子尉遲蘭心收起了畫卷,輕聲說道:“還有一件事,李公子恐怕還不知道,那張天賜早已看出了你的身份來歷,你如今在這裡,實在是太危險了。”
李道玄驚醒過來,看着尉遲蘭心不禁問道:“我如今已是大唐的逃犯,修士口中的魔頭,你既然是大唐密探,爲何要幫助我。”
尉遲蘭心低頭嘆了一口氣:“傻子就是傻子,既然知道我是玉真公主的屬下,還問這些做什麼。若不是玉真殿下的命令,我又爲何冒這個風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