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村旁的小道上,一個和尚搖搖擺擺的走了過來,直朝着程家村而去。
正是玄德。
玄德敞着僧衣,提着僧棍,滿臉的橫肉潮紅,隨着踉蹌走路一抖一抖,凶神惡煞,更是嘴角齜開,露出滿嘴的大白牙。
“阿彌……彌陀佛,這聞名天下的白灼就是……就是霸道,該死,灑家是不是犯戒了,罪過罪過……”玄德摸着肚皮,踉踉蹌蹌而行,一邊不忘扯開大嘴輕笑,“辯機小娃不是在釀酒嗎,也不知道出槽了沒有,某……某得找點嘗一嘗,看看是不是真如那瓜慫娃說的那般神奇……”
玄德停在路邊,撓了撓光頭,昏昏沉沉眼花耳鳴,得找地兒休息片刻。
“嗯,上次的那頭牛貌似還沒吃完,也不知道壞了沒有,嗯,無事,程家村的牛不長眼,再摔死一頭也沒啥子……”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一樣,忽然瞥見眼前停着一輛馬車,馬車上一個穿着錦繡華服的青年跳下車,夥同幾個提着刀的大漢圍了上來。
“站住!”
玄德一愣。
……什麼意思,打……打打劫嗎?
這夥人,難不成是……是附近山上的賊人?
玄德撓了撓發暈的腦門,眼睛慢慢眯了起來。
柴令武啪的打開一柄松紋摺扇,略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玄德。
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大總持寺的辯機和尚離開了翠華山之後,一直避居在程家村,而這裡相較僻遠,鮮有旁人經過,能出現在這裡的和尚,很大機率便是那位辯機和尚無疑了。
只不過……
這貨搖搖晃晃目光渙散,難不成是喝醉了?不應該啊,不是號稱大德高僧嗎?怎麼可能破戒飲酒呢?自己應該是看錯了。
柴令武有些想不通,索性不去想了,朝着對面的彪形大僧啪的一聲合上摺扇,“當下可是大總持寺的辯機?”
玄德直着眼珠子,伸直了耳朵,“你說什麼……你要搶……搶某的僧衣?”。
“不是,我問你是不是大總持寺的和尚!”柴令武皺了皺眉頭,聲音拔高了兩個調。
“啥子,你還要搶某的……某的法杖?”玄德緊了緊手中的黃銅棍,渾身殺意開始沸騰。
柴令武噎住了,齜着牙氣的跳腳,這貨腦子是不是有毛病,不說是大德高僧,在世活佛嗎?難不成上輩子是智障菩薩?
還是說這貨根本就是在裝傻充愣,消遣自己?
“該死的禿驢……!”
玄德一聽大怒,兩隻銅鑼樣的眼珠子瞪得溜圓,“奶奶個熊,敢罵灑家禿驢,找打!”
果然是強盜,賊偷兒,竟然喪盡天良對自己一個出家人動手,佛祖耶,這些人不僅想搶某的僧衣禪杖,還敢侮辱灑家的智商,罵灑家智障,這等人,不該好好超度超度?
“呔,小賊,吃灑家一棍!”心裡還沒想通透,玄德已然暴起,手中的黃銅棍在半空中拉出一道殘影,迎面砸向柴令武腦門,跟隨在柴令武身後的侍衛大驚,甚至都來不及拔刀迎上去,因爲在他們潛意識裡覺得,治好了天花大疫的辯機和尚應該是積德行善普濟世人的大德高僧,根本不可能是一個一言不合就出手的莽夫。
侍衛只來得及拉柴令武一把,但玄德大師修行了十幾年的黃銅棍彷彿無端延長了半截一樣掃在了柴令武胳膊上,只聽咔嚓一聲,明顯斷的利索。
“大膽!”身後的侍衛面色驟然變了。
柴大少是什麼人,那可是譙國公柴紹與平陽公主之子,再攀一攀親的話,還是當今李二陛下的外甥。
不僅是長安城頂了尖的權貴,還是柴紹和平陽公主長在心肝上的肉。眼下莫名其妙起了紛爭,被這野和尚一棍子掃斷了胳膊,要是被譙國公和平陽公主知道了,恐怕整個長安的天都要塌下來。
幾位侍衛慌了,其中兩人安撫着慘叫的柴令武,剩下兩人拔刀已經衝了上去。眼下柴大少已經受傷,要是再抓不住賊人,自己這些人恐怕性命不保。
不遠處,玄德已經上頭了,眼瞅着刀光如雪花般閃爍而下,頓時來了興致。
“哈哈,灑家好久沒有活動了,你們這些小賊來得正好。”玄德敞着僧衣仰天大笑,手中的黃銅棍舞的飛起,噼裡啪啦跟四柄長刀連續硬磕了幾下,幾名侍衛面色驟然變了。
這莽漢,這麼厲害?媽的,貌似打不過啊。
幾位侍衛有些慌了,那和尚手中的黃銅棍足有小一丈長短,輕輕一橫一攔,就將自己的刀攔在了戰圈之外,自己根本砍不到人家,但人家的棍子卻能砸到自己。
一名侍衛稍不注意肩膀上捱了一棍子,便聽得咔嚓一聲,直接被打的脫臼。戰團驟然一鬆,緊接着便是一面倒的碾壓。
一炷香後,玄德扛着黃銅棍,大馬金刀的站在官道當中,仰頭過癮的長嘯。
“小小賊兒,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說完揚長而去。
幾名侍衛掙扎着爬起來,忍着身上的疼痛,扛起慘叫不止的柴大公子轉身朝着長安城跑去。
出事了。
……
李業並不知曉喝醉酒的玄德給他惹了大/麻煩。
日頭還沒有落盡,他已經和李淳風兩人來到了長安城下。
夕陽中的長安城,帶着還沒有散盡的溫度。自秦漢以來,歷經魏晉,南北朝,到現在的隋末唐初,足足近千年的歷史塵沙,才洗淬出如今的長安城郭。朝邦更替,時代興亡,唯有這座城,永遠的屹立在關中平原上,橫亙冗遠。
也正是這座城,成就了大唐的繁榮昌盛,同時是大唐,賦予了這座城獨一無二的意義。
李業微微擡頭,望着青灰色佈滿刻痕的城牆,望着染着棕油的赤紅城門,視線拉遠,他看到了來來往往的百姓,看到了權貴兵卒,看到了異國商販和佛僧道尼,更看到了視野盡頭巍峨雄渾的太極殿,和那沖天而起的磅礴紫氣。
九天闔閭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李業忽然有種感覺,眼下,這裡,是整個世界的中心。
“傻眼了吧?”李淳風攏着袖子,懷中夾着一本捲起的書冊,笑眯眯的望着李業。
李業沉默許久,合掌輯首。
“無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