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一天
這太醫署醫館的大堂還真是寬敞,佈局有點類似甄氏醫館。正面掛着一付醫藥之祖神農氏的畫像,下面放着供桌,擺滿了各種供品。
供桌兩邊有四間房間,左邊一間,右邊三間。都掛着門簾,上面貼着牌子,左邊一間寫的是醫監診室,而右邊三個寫着醫正診室。
左邊一長溜藥櫃,有四五個夥計在忙碌着給人抓藥。右邊診查室並不像甄氏醫館那樣隔成一間間的小間,而是齊腰高隔板,裡面一張四方桌,後面一個坐堂大夫,彼此都能看見的。
在靠門的這邊牆邊,有好幾排長條座椅,一大半都坐着人,有幾個還神情頗有些痛苦。還有病痛的孩子肆無忌憚地哭着,夾雜在其他病患痛苦的輕輕的呻吟聲裡,有些滲人。
門邊一個夥計見左少陽身穿官袍,微覺一詫,忙上前躬身哈腰道:“大人,您是……?”
“我是新任東南醫館醫正左忠少陽。”
“原來是左醫正左大老爺廖大人和諸位醫官大人正等着您來呢。”夥計回頭高聲對醫館裡道:“醫監大人,醫正大人左醫正來了”
這一嗓子,大堂裡所有的人都仰臉看向他,包括坐堂大夫和候診的病患們。
這時,正對面供桌旁醫正房間的門簾挑起來,出來一箇中年人,瞧見左少陽,拱手走了過來,滿臉堆笑道:“左醫正來了,老朽姓劉,是本醫館的醫正,昨日已經收到吏部公文,說新任醫正左大人要來,都等着呢。沒想到今日就來了。——還不趕緊把左醫正的官馬牽到後面馬廄去?”
先前迎客的夥計忙答應了,問了左少陽騎來的官馬之後,出去把馬牽到後院專用馬廄裡去了。
左少陽忙拱手見禮:“原來是劉大人”
劉醫正嘿嘿笑道:“以後都是自家人,就不要見外了,來來,我領你去見廖醫監,還有馬大人,呃,他們,這個,應該是正在忙着看病,所以沒出來。這邊請”
劉醫正領着左少陽來到供桌右邊第一間房間門口:“這是醫正馬大人的診房,都是同僚,進去見個面吧。”
左少陽撩門簾進去,便見一箇中年男子,身材很是有些矮胖,正在給一個老者診脈。劉醫正道:“馬大人,這位是咱們醫館新來的左醫正,今科醫舉探花郎呢”
左少陽忙躬身施禮:“馬大人,你好”
馬屁精斜了他一眼,沒反應,依舊診脈。左少陽有些尷尬,不過人家正在診病,病人至上,不理自己也是情有可原。便耐着性子等着。
診脈完了,那馬屁精東拉西扯跟那病人說着,盡是一些不着邊際的話,等了好半天,終於提筆寫了方子,讓病人取藥。
趁這空檔,左少陽忙又拱手笑道:“馬大人,你好忙啊,嘿嘿,我叫左忠,名少陽,是……”
那馬醫正對左少陽還是視而不見,面無表情轉頭衝着外面叫道:“下一個”
外面伺候的夥計急忙招呼候診的病患進去看病。那病患似乎是個老病患了,馬醫正認識,兩人旁若無人地攀談起來。
左少陽氣不打一處來,這馬醫正也太目中無人了,他跟自己一樣只不過是個醫正,怎麼連這點禮貌都不懂?袍袖一拂,轉身出了門,便聽到身後馬醫正冷冷道:“狂妄之徒,自取其辱”
這句話也不知是不是說自己,左少陽心中跟壓了一塊石頭似的,真想揪住他問個究竟。
劉醫正看出左少陽的惱怒,急忙跟出來低聲道:“左大人息怒,他這人就是這樣,只會拍當官的馬屁,對同事對下屬,整天吊着個臉擺官威別,他姓馬,因爲喜歡溜鬚拍馬,我們暗地裡都叫他馬屁精。別跟這種人一般見識,咱們去見醫監大人吧。”
“好謝謝”左少陽勉強一笑,跟着劉醫正來到供桌左邊的那間房門前。劉醫正撩門簾道:“左大人請”
左少陽欠了欠身,提着衣袍走了進去。只見這醫監的辦公室挺大,是裡外兩個套間,朝後開有一排窗戶,很是亮堂,只是窗戶關着的,不知道後面是什麼。房間的外間是個會客廳,擺着幾把交椅茶几,放着茶具。兩邊靠牆是兩排擱架,放着一些器皿擺設。裡間通道掛着厚厚的門簾,大紅錦緞繡花的。
劉醫正撩起過道門簾,往裡哈着腰道:“廖大人,左大人來了”
裡屋一張大理石梨花几案後面,坐着一個長臉乾癟的老頭,三角眼,下巴上幾撮稀稀拉拉的山羊鬍。手裡正握着一卷書,晃着腦袋看着。聽到他們說話,眼皮翻了翻,瞧了左少陽一眼,鼻孔裡哼了一聲,又收回目光看書去了,彷彿壓根就沒這回事似的。
左少陽原以爲他在給病人診病,所以沒空出來打招呼,想不到他只是在看書,自己到底是新來的,又是他的副手,就算不出來打個招呼,自己進來了,也該給個笑臉,招呼坐下啥的吧,怎麼能這麼冷冷的呢?心中頗有些不舒服。
也難怪,醫監是從八品下的官,而自己這醫正是從九品下,兩者雖然在品秩上相差一級,但是在級別上,由於每個品秩都有“正”和“從”,又有上下之分,也就是品秩相差一級,級別上就相差四級。所以左少陽跟廖醫監相差了四級。難怪他架子這麼大。
不過,高官左少陽是見了好幾個了,包括三品(副總理級幹部)的御史大夫檢校吏部尚書杜淹,自己都見過,雖然對方只是在病中,昨日見到的吏部侍郎彭炳,人家已經是正四品的高官,比這廖桂昌級別高得多的,見到自己也是和顏悅色的打招呼。這山羊鬍也太不把人看在眼裡了。想必是不知道自己是杜淹推薦的,要不然,縱然不願意巴結權貴,也不會如此漠視的。
本來左少陽是想拱手見禮的,見他如此,便也冷冷的揹着手,直截了當道:“醫監大人,我是新任本館醫正左忠少陽,特來報到來了。”
醫監還是不理,優哉遊哉地翻了一頁紙,繼續看着。
左少陽真想轉身就走,可是第一天上班,總不能跟頂頭上司鬧翻了,便強忍着揹着手等着他示下。
又等了半天,廖醫監這才拖長了聲音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左少陽氣不打一處來,心想就算你沒受到吏部公文,但你總長着耳朵的吧?我剛纔說了名字你沒聽見嗎?當下又重複了一遍。
廖醫監彷彿沒聽見,又津津有味看起書來,好象左少陽他們壓根就不在似的。
左少陽實在氣不過,冷冷說了句“我做事去了”說罷轉身要往外走。
“站住”廖醫監啪的一聲,將書卷拍在桌上,“本官還沒說完話,你走什麼?”
左少陽慢慢轉身過來,瞧着他,也不說話。
廖醫監三角眼瞪圓了,指着左少陽對劉醫正道:“你瞧瞧他這樣,揹着個手,連禮都不施,他眼中還有本官嗎?”
“這個……”劉醫正訕訕陪着臉笑不敢接腔。
廖醫監鼻孔裡重重哼了一聲:“也難怪,人家都敢在試卷上抨擊仲景醫聖,如此狂妄,如何會把本官看在眼裡”
左少陽有些明白了,這醫監爲何一來就對自己如此冷漠,想必是知道了自己醫舉考試中答卷上指出了張仲景《傷寒論》白虎湯證的錯誤。這在後世是不爭的事實,在唐初,卻還無人認可,這些人把張仲景當作醫界的聖賢,當成神,如果有人敢抨擊神,而這個人又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小輩,肯定會引起醫界老學究們的強烈反感了。
看來,這老醫監並不是對自己本人如何看不起,而是氣不過自己對醫聖張仲景個別小錯誤的批評。是對事不對人,想通此節,左少陽也就心平氣和了,不管如何,人家到底是長輩,看在他花白鬍子份上也該見個禮,便拱手道:“醫監大人,卑職這裡給你施禮了”說罷,長揖一禮。
不料這並沒有讓廖醫監態度稍好,冷笑着哼了一聲,撩衣袍坐回几案後面,拿起那捲書又看了起來。
左少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轉頭望向劉醫正。劉醫正笑了笑,朝外面努努嘴。
左少陽點點頭,拱手對廖醫監道:“若大人沒有什麼指示,卑職就告辭了。”
“站住”廖醫監終於懶洋洋說話了,“本醫館女科、瘡瘍科無人領首,以後你就負責好了。”
左少陽愣了一下,拱手道:“瘡瘍科由卑職負責,這倒沒什麼,只是女科,卑職是男的,這個,有些不方便啊。”
“不方便就不做了?”廖醫監冷冷道,“咱們醫館醫監三名醫正,都是男的,你覺得不合適,那誰合適?本官合適?”
左少陽無話可說,也懶得說,拱手道:“既然醫監大人信任卑職,卑職就負責女科好了。”
“信任你?嘿嘿,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廖醫監拖長了聲音,怪腔怪調說道:“本官可事先提醒你,女科關係女病患的清譽,你一個年輕人,別見到美色動了色心,動手動腳的,惹出麻煩來,本官可不管給你兜着”
左少陽氣得臉都綠了,哼了一聲,袍袖一拂,轉身蹬蹬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