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老太太和瞿夫人都傻了,互望了一眼,一起瞧向瞿老太爺:“老太爺,你看這……”
瞿老太爺卻臉部變色,緩緩點頭對白芷寒道:“既然如此,那自然由得左公子選擇,左公子現在選你做女婢,也是你的造化。芷兒,你對外祖父的一番孝心,外祖父記在心裡的。左公子醫術高明,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更難得是宅心仁厚,他都反覆說了,並不想讓你信守這個諾言,是咱們逼着人家作出選擇的,這樣的人,你跟了他,他虧待不了你。你以後要盡心盡力服侍左公子,今後,你就是左家的人。你有了這個好歸宿,我們……,也就放心了……”
瞿老太太和瞿夫人聽了這話,都黯然垂淚,不敢多說一句。
白芷寒伏地磕頭:“是,芷兒謹記老太爺教誨。”
梁氏心中不忍,扯了扯左少陽,低聲道:“忠兒,不要……”
左貴扭頭過來,瞪了她一眼,低聲道:“閉嘴”
梁氏忙鬆開左少陽,低頭不語。
瞿老太爺道:“你雖是我外孫女,但說到底是白家的人,我們都沒有權利將你賣身爲奴,而且,你是爲了請左公子給我治病,是爲了救我這條老命才作此承諾的,外祖父更不能逼你賣身爲奴。一切都得以你願意才行,所以,若你願意兌現承諾,便自己寫下賣身文契,這就跟左公子走吧”
“是”白芷寒磕了個頭,起身走到書桌前,擡手研墨,面無表情地提筆寫文契,一時間屋裡靜悄悄的。只有瞿老太太和瞿夫人低低的抽泣聲。
白芷寒寫好文契,取過印泥,加蓋了手印。雙手拿起,款款走到左少陽面前,單膝跪下,兩手把文契託着遞了過去。
左少陽接過,掃了一眼,摺好,放進了懷裡。說道:“起來吧”
白芷寒站起。
瞿老太爺孱弱的聲音又道:“芷兒,你過來。”
白芷寒走到外祖父身邊。
“你跪下”瞿老太爺喘了幾口氣,慢慢說道。
白芷寒又撩衣裙跪倒。
“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你一定要記住”瞿老太爺盯着她,一字一句說道。
“是。”
瞿老太爺竟然強撐起半個身子,盯着白芷寒道:“你發誓,如果左公子治好了我的病,你願給左公子爲妻爲妾爲奴均可。所以,你當左公子的奴婢,又或者將來有福氣成爲妻妾,那都是因爲你自己的誓言,僅此而已如果將來你造化之下,有恩於左公子或者其家人,那也是他們報恩於你的事,卻不能因此化解你的誓言,這兩下是不能衝抵的。——誓言就是誓言,不因任何事由而廢棄記住了嗎?”
“芷兒記住了。”
“那,如果他們不讓你爲妻爲妾爲奴,不讓你再繼續履行諾言,你該怎麼辦?”
“芷兒當一死全誓”
“好你就當面發個毒誓吧”
“嗯,”白芷寒平平靜靜地從頭上取下一根玉簪,攤在手裡,“若違此誓,便同此簪”啪的一聲,將玉簪重重拍在青石板地上,手擡起處,玉簪已經碎成了數節。
“好不愧爲我瞿家的後代起來吧……”瞿老太爺彷彿辦成了一件重大的事情,虛弱地躺回牀上,不停喘着粗氣。
左家三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白芷寒站起身,從懷裡取出那大半根千年老山參,走到左少陽面前,雙手遞給他。
左少陽被剛纔瞿老太爺的一番話震住了,心想這瞿老太爺也真夠死板的,對這諾言也太看重了,甚至到了僵化的地步。眼見白芷寒把人蔘遞過來,不禁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白芷寒的意思,既然不能爲妻,這人蔘是聘禮,自然要退還的。
但是左少陽沒有接,道:“老太爺的病需要這人蔘,如果沒有這人蔘繼續慢慢調理,是很難恢復的,而且還有可能出現變證。既然我的交換條件是給老太爺治好病,自然是要把老太爺的病完全治好的,如此才能換取白姑娘爲婢。所以,這剩下的人蔘不能退給我,留給老太爺慢慢服用。”
白芷寒聽罷,好生看了他一眼,轉身把那千年老山參遞給了外祖母。
左少陽回頭對左貴道:“爹,事情辦完了,咱們走吧?”
左貴點點頭,起身抱拳拱手:“老太爺,那我們就告辭了。白姑娘還是先留在貴府照料老太爺,待老太爺的病徹底好了之後再說。”
“不行”瞿老太爺悍然道:“我這邊有拙荊和龍嬸,我也已經大好,不礙事的。——芷兒已經簽下賣身契,這一刻起,他就是你們左家的人。芷兒,你現在就回房收拾衣裳,跟左公子他們一起回去。”
白芷寒如白玉般晶瑩剔透的俏臉上還是一絲表情都沒有,輕聲道:“行裝早已經收拾妥當。去拿了便可以過去。”
左少陽微覺詫異,瞧了她一眼,若真是如此,那這白芷寒還當真是言而有信,一心要兌現這個諾言的了,心中不禁有些讚歎。
瞿老太爺也有些意外,緩緩點頭:“即使如此,那就走吧,外面似乎已經有雪雨。龍嬸,你去拿幾把傘給左公子他們。”
左少陽側耳一聽,果然聽見窗外廊檐下的芭蕉梧桐處,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龍嬸答應了,小跑出去,很快拿了三把雨傘回來。諾諾道:“老太爺,家裡攏共就這三把傘了……”
白芷寒輕聲道:“我屋裡有斗笠。”
“我去取。”龍嬸轉身要走。
“不必了,這雪雨應該不大,我自己過去取了就是。”白芷寒輕聲道。
左少陽等人告辭出來,撩門簾來到廊檐下,便看見地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白了,擡眼看天,灰濛濛的,一朵朵的雪花悠悠飄落,石階上卻是溼漉漉的,還是雪夾着雨。
左貴撐開一把傘,也不看別人,當先邁步下臺階往外走,梁氏把手中的雨傘遞給白芷寒,勉強一笑:“白姑娘,你撐這把傘吧,我跟忠兒共一把就行了。”
白芷寒沒接,福了一禮,輕輕撩起月白色長裙,款款下了臺階,冒着雪雨,踩着一地白雪,也不慌張,彷彿雪中漫步似的,婷婷嫋嫋往小院外行去。
龍嬸急忙用手擋在頭頂,跟着跑出了院子。
梁氏見左少陽還站在石階上沒動靜,忙推了他一下,低聲道:“趕緊的,拿傘去給白姑娘呀”
左少陽淡淡一笑:“娘,你年紀大,共一把傘會淋溼肩膀的,當心着了涼。各打一把,走吧”
說罷,左少陽撐開油紙傘,下臺階也跟了出去。
梁氏嘆了口氣,回頭瞧了瞧送出門來的瞿老太太和瞿夫人,勉力一笑,也撐開傘,急急地跟着去了。
左少陽來到垂花門外,左貴已經站在那裡,見他過來,便道:“你隨白姑娘去取行李,我和你母親先回去了。”
“是”左少陽答應道。
左貴撐着傘往後門走。梁氏又把手中傘遞給白芷寒,白芷寒還是不接,只是欠身福禮,垂手肅立。梁氏無奈,眼見左貴走遠了,只得撐着傘追了上去。
梁氏追上左貴,低聲道:“老爺,讓白姑娘來咱家當奴婢,這……,這不好吧?”
左貴並不停步,嘆了口氣,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只能先讓人過來。等他們二人相處時間長了以後,忠兒慢慢能看到白姑娘的好,說不定會回心轉意,那時候再娶過門也行。若不答應,這條路就死了”
梁氏頓時明白了左貴的用意,當下點頭道:“那咱們以後不能當人家是奴婢使喚的了。”
“那是自然,咱們待她就像待兒媳婦一樣不就成了嗎?”
“好,我就是擔心忠兒,他們倆一見面就跟斗雞似的,他不會借這機會虐待白姑娘吧?那咱們可對不住人家。”
“不會的,咱們的兒子咱們還不瞭解?你什麼時候見忠兒欺負過別人了?他就根塊木頭似的,善良厚道,這一點像你,只有人家欺負他的。不過眼下他氣頭上,嘴巴上冷淡一些,說兩句刺話也是有的,但不會真的虐待白姑娘。咱們就放心吧。”
兩人一邊說着,一邊出了後院門走了。
龍嬸先是跟着左貴他們到後院門,等他們出去後把院門關了,然後飛奔回來,對白芷寒道:“我先去取斗笠來”說罷,手擋着雪雨快步往小閣樓跑去。
白芷寒現在是奴婢身份,自然不能走在左少陽前面,左少陽見她微側身立在石徑小路旁,兩手攏在腰間,一頭秀髮和消瘦的香肩都被雨雪淋溼了,便淡淡道:“要不要過來一起打啊?”
白芷寒低頭垂目:“不用了,多謝少爺。”
“那隨你”左少陽邁步往前走。白芷寒低頭斜後半步,跟着左少陽往前走。
左少陽踱着步走着,望着石徑邊的一池荷塘,一朵朵雪花慢慢飄落在池塘裡。荷葉早已枯萎凋零,枯黃地零零散散立在水面上,掛滿了森森的白雪,隨着寒風輕輕搖動,如街上衣衫襤褸的那些個災民。
左少陽望着這雪雨景色,很是感概,如此景緻,可風雪之下,殘荷簌簌,如同寒冬裡的乞兒,想起那‘路有凍死骨’。還有什麼閒情雅緻賞析這殘荷雨聲?
白芷寒見他傻呆呆望着池塘,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有些詫異,順着他們目光看去,滿池塘的殘荷掛滿了霜雪,一望之下不禁呆了,心中暗想,以後便是這個小郎中的奴婢了,自己的未來,是否會象這殘荷一般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