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手裡拿着兩個黑麪饃饃進來,正聽到這話,抹眼淚道:“你這孩子怎麼不早說呢?我本來想問問你們糧食夠不夠吃,這幾天家裡忙,你們又不過來,一忙起來就把這件事給耽誤了。你們不來,還以爲糧食還有,所以也沒怎麼着急……”
一聽這話,茴香又驚又喜:“家裡還有多餘的糧食嗎?”
梁氏把門關上了,過來把手裡的饃饃遞給大豆和豆花。
兩個孩子眼巴巴望着那饃饃,卻不敢接。茴香聽說孃家還有餘糧,欣喜不已,流着淚推了兩個孩子一把:“外婆給的,還不趕緊接着,謝謝外婆!”
大豆和豆花這才急忙接過饃饃,忙不迭送到嘴裡狠咬了一口,含糊着說了句:“謝謝外婆!”
“乖!慢點吃,別噎着!”梁氏疼愛地摸着來的孩子的腦袋,對茴香垂淚道:“糧食早就給你們預備了的,早知道應該早給你們送過去,看孩子餓成這樣,我去給你們拿!”
上次左少陽用米換了桑家清香茶肆的時候,曾經給老爹左貴提議給姐姐把糧食送過去,當時買的時候就已經多買了給姐姐一家的。但是畢竟出嫁的女兒和女婿都是外人,不到萬不得已,左貴不想出手幫忙,所以就拖下來了。結果沒想到女婿一家早就斷了糧,就靠吃米糠和野菜,孩子不消化,肚子鼓鼓的,要不是左少陽這次受傷,茴香聽說了趕來探望,還不知道他們家現在這個家境。
左少陽對母親道:“娘,讓佩蘭姑娘幫你拿,兩袋米還是有些重,別閃着腰了。”
梁氏答應了,出門來到廚房,拿起揹簍正準備給苗佩蘭說,苗佩蘭已經主動先說道:“伯母要背東西嗎?我幫你!”
梁氏點點頭,低聲道:“忠兒他姐姐來了,家裡沒吃的了,給她送兩袋米過去。你要有空,就幫他們背家去,行嗎?”
“行,交給我好了。”
苗佩蘭拿着揹簍,跟梁氏來到他們臥室,把屋角的兩袋米放到揹簍裡,用一件舊衣服蓋好,背到炮製房裡,把揹簍放下。
梁氏拿起衣服露出裡面的米袋:“這是七鬥米,應該夠你們一家子吃大半個月的了。若是熬稀飯加些野菜啥的,夠吃一個多月的。不夠……,再想辦法。你別指望侯普,他是個老實人,讓他求岳父幫襯,他磨不下這面子,你也別想太多,就想着家裡老人和孩子,你們不吃,還有他們要吃呢。”
茴香抹着眼淚連連點頭:“娘,你們給我們這麼多米麪,那家裡還夠吃嗎?”
“夠!”梁氏讓大豆帶着妹妹豆花出去玩去,把門關上,然後低聲對茴香道,“芷兒和苗姑娘都不是外人,她們昨天一起救了你弟弟的性命,苗姑娘上次就救過你弟弟,芷兒姑娘現在又是……,這個……,你弟弟的丫鬟,所以都不是外人……”
茴香認識白芷寒,知道她是隔壁告老還鄉的京官的外孫女,但這段時間她沒來過孃家,也就不知道這白姑娘怎麼現在成了弟的丫鬟了,擡淚眼瞧了瞧白芷寒,插話問道:“白姑娘是弟的丫鬟了?”
白芷寒點點頭。
梁氏自然不把白芷寒當丫鬟看,而是當未來的兒媳婦,只是這話不能當面說,便支吾道:“這事緩緩我再告訴你。反正她們倆都不是外人,也不用避開。實話告訴你吧,你弟把炮製烏頭的方子賣給了恆昌藥行祝老掌櫃,得了一些錢,估計要打仗,擔心糧食賣光了,就買了些糧食,算下來一個人差不多一斗吧。你婆家七口人,只能給你們七鬥。咱們家,還有苗姑娘家、白芷寒外公瞿家,都留着口糧的,也是一人一斗,你們都可以放心。”
苗佩蘭和白芷寒一聽,都是又驚又喜,二女雖然一直不說,但心裡也是很着急這件事的。但是,現在米價這麼貴,不能讓人家白給,這米錢又從哪裡出呢?
茴香感激地拉過左少陽的手拍了拍:“弟,多虧你機靈,早想到這一遭,又難得你還想着姐,姐心裡感激着哩……”說到這裡,眼淚又滾滾而落。
左少陽笑道:“姐,別這樣,當初我們困難,你和姐夫也時常拿酒拿肉的過來,想着法幫襯家裡,還幫我擔保登記了荒地,都是一家人,就不說兩句話了,相互幫襯也是應該的。”
茴香聽他這話心裡感動,又聽他舌頭說話不利索說話含含糊糊的,又有些好笑,道:“這下好了,有這七鬥米,一家人的命就算保住了,不知怎麼感激你呢。”說着又哽咽起來。
“別客氣了姐。”左少陽岔開話題道:“姐夫這些天在忙什麼呢?”
“唉,有什麼忙的,你姐夫是衙門戶房錢穀書吏,平時負責錢穀稅賦,現在衙門裡的存糧全部被官兵徵收走了,叛軍又堵住兩頭,百姓都逃荒了,哪裡還能徵收稅賦糧食,自然沒事可幹了,只能跟着他們在城牆上監工修城唄。”
左少陽心中一凜:“修城牆?官府在加固城牆嗎?”
“是啊,破損的城牆修補好,城外面護城河挖深,兩邊架上鹿角、拒馬樁,餓着肚子還一天到晚忙得要死。”
左少陽想起了樊黑臉先前說的話,敵軍故意殺傷我軍兵士,卻不殺死,目的是爲了進一步消耗合州糧草,在完全能夠破合州城的情況下,卻兩頭圍堵就是不攻,顯然是在圍點打援,——圍住合州,利用合州一帶熟悉而又險要的地勢消滅增援的官兵,爲消弱朝廷兵勢,一舉奪回大權做準備。不禁嘆道:“這麼說來,官兵是準備死守合州了?”
“可能是吧,反正你姐夫今天中午就上城樓了,是縣太老爺叫去的,一直忙到現在,都忙着修城牆啥的。我就跟他說過,修城牆有什麼用?叛軍就算不來攻城,咱們這城說不準哪天便會不攻自破!——你看滿城的老百姓,先前逃難進城的上萬百姓,那時候我們還可憐人家沒吃的,餓的餓死,凍的凍死,現在呢,誰來可憐我們?聽說好多家早就斷糧了。日子沒法過呢。對了,你姐夫說,還有人餓得不行了,吃人肉的!”
左少陽他們幾個嚇了一跳,驚問道:“吃……,吃人肉?”
“可不是嘛!你姐夫除了白天在城樓監工修城牆,早晨還得跟衙門捕快民壯一起各處去運那些凍死餓死的屍體,發現了好些屍體都是殘缺不全的,大腿上的肉,屁股上的肉,都讓人用刀給割走了!還有發現把死了的小孩煮來吃的!說小孩的肉細嫩……!”
梁氏打了個激靈,推了茴香一把:“行了!別說了,嚇死人了!”
左少陽皺眉道:“這也太恐怖了,不會是謠言吧?”
“不是,是真的!你姐夫說,他就親眼看見煮在鍋裡的人手呢!聽說歐陽刺史知道了很生氣,已經傳令下去,凡是發現吃人肉的,一律當場格殺勿論!就不知道這禁令能不能止住那些狠心的人。唉,人餓極了,爲了活命,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一時之間,屋裡靜悄悄的,衆人都感到後脊樑一陣陣發涼。
梁氏勉強道:“別說了,茴香,你趕緊回去吧,家裡老人還餓着呢。苗姑娘會幫你把糧食送回家去。”
茴香喜不自勝,道:“娘,那這糧食的錢……?”
“啥錢不錢的,你們拿東西過來,何曾就要過錢了?”
“可是……”茴香扭頭看了看門口,壓低了聲音道:“我到底是嫁出去的女,現下是侯家的人,不是左家人了,這些糧食,也都是侯家的人吃呢,這錢如若只有幾十文的,我也就厚着臉皮不提了,可現在米價飛漲,市價每鬥都已經十五貫了,還沒得地方買去,這七鬥米麪,可就是差不多一百貫啊!這麼多錢要是不收,只怕爹不答應!”
“行了!你爹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看着你們難處能不幫嗎?他說了,不要錢的。”
“可是……”
左少陽道:“行了姐,一家人還說什麼錢不錢的,你要真過意不去,等過了幾年天下太平了,家裡寬裕糧食富足了,你再還我們七鬥米就行了。”
“那怎麼行?”茴香抹着眼淚道,“現在一斗米賣十五貫,叛軍來之前,一斗米才四百文,漲了三十倍呢!那我們這便宜可佔大發了。”
左少陽眼珠一轉,道:“以後我還有需要姐夫你們幫忙的地方,權當先把酬金給了。”
“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說就是,你姐夫是個熱心人,能幫上忙的一定會幫的。”
“過段時間吧,現在我腿傷了動不了,等好一些了,我會找姐夫說的。”
“到底啥事啊,你說了我回去跟他說說,先有個準備。”
“也沒啥,我就瞎想,現在家裡有些田地了,等仗打完了,可以種地了,這管理佃戶、收租子啥的,想麻煩姐夫幫忙料理。”
“就這個啊,行啊,這本來就是他的老本行,輕車熟路。一準辦的妥妥帖帖的!”
“哪就好!那以後少不得麻煩姐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