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陽把後花園一塊種花草的地的表層肥土挖到一邊堆着,將場地平整了出來,再讓苗佩蘭從老宅荷塘裡挖了幾挑塘泥出來,在空地上圍了一個長方形的框架,然後從河灘上挑了細河沙回來鋪在框架裡,用噴壺往上面噴灑清水,再把先前翻到一邊的肥土鋪上去,平整好,然後再用噴壺噴水,一直到表層有積水不再滲下
。再用細竹子做成大棚。
整好苗牀之後就可以播種了,再用透光好而又不容易透氣的薄絲綢蓋在上面,目的是提高溫度,促進發芽。等到秧苗長到一心二葉時,就可以拋秧了,秧苗會自己在水田裡生根。
按照左少陽的要求進行育秧,把苗佩蘭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已經說好了嚴格按左少陽的要求進行,所以儘管莫名其妙,還是一道道工序都完成了左少陽的要求。
左少陽的育秧讓苗佩蘭驚詫不已,而翻地更讓她驚訝。
唐初種植水稻都是旱地直接播種,而左少陽是水田犁田。招安的叛軍進行翻地之後,這二十畝按照左少陽的要求,沒有進行播種,因爲左少陽要重新進行深耕。當然,這都是在選種育苗的同時進行的。
本來左少陽已經設計了人力犁田的絞盤犁,但是大將軍贈送了他家兩頭耕牛,也就不用絞盤犁了。
別的佃戶的地都已經由軍隊幫忙進行了翻耕,而對深耕的重要姓和相關技術是明朝纔出現的,唐初對此認識還不足,所以兵士們的翻耕對一般佃戶而言已經可以了,但是,對左少陽則不夠。
他要在兵士們翻耕一遍的田地裡再次用牛進行深耕一遍。這種方法叫做套耕法,是在沒有現代化機械之前普遍使用的一種深耕技術。先用人力翻耕一遍,再用牛犁一遍。
犁田之前得蓄水泡田,木匠李大壯已經按照左少陽的要求做出了用於高地澆水的高架筒車。
這天早上,豔陽高照,春風徐徐。
李家兄弟四個幫着左少陽和苗佩蘭將水車擡到田地旁的小溪邊組裝好,然後架在了湍急的溪流裡。
組裝好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看着水車竟然在水流衝擊下自行轉動,將水提到高處傾倒,再順着竹筒引水管道將水引導了荒坡下的二十畝良田裡泡田,李家兄弟和苗佩蘭都驚得目瞪口呆。
李大壯道:“早知道有這法子,我們何苦一挑挑擔水澆地啊!”
李二壯也道:“是啊,要是早知道這樣澆灌,我們家至少可以多種十畝地!”
左少陽笑道:“你們現在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對對,咱們家佃租的田地也可以照着左公子這水車架一個,那灌溉就省力了!”
左少陽道:“你們的田緊挨着我們的,等你們需要灌溉的時候,我們這邊已經灌溉完了,用竹管引到你們那邊就是了。這時間你們可以先把引水管架上,把需要的農具休整好,出了苗可就該中耕除草了。”
李三壯笑道:“左公子對農活原來這麼在行啊?”
李四壯道:“三哥你這不是廢話嘛,不在行,怎麼能造出這麼好的水車。”
“能造水車不等於就懂農活啊,木匠能造出精巧的大船,木匠就未必懂農活。”
“呵!”李四壯道:“大哥也是木匠,你莫非嘲笑大哥不懂農活?我看大哥種地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吧?”
李三壯冷笑道:“我不知道在哪裡,你就更不知道在哪裡了
!”
“我不在,可是大哥在啊……”
李大壯聽他們越扯越遠,擺手道:“行了,你們瞎扯什麼?煩不煩!都中午了,回去吃飯,下午上山砍竹子架引水管!”
兩人這纔不爭了,一行人往回走。
這時,遠遠從後面沿着田埂來了幾個人,用板門擡着一個人過來。前面兩個擡門板的,一個是個中年婦人,另一個是個半大的孩子,後面一位,卻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門板上擡着的是一箇中年男子。前面的老婦焦急地嚷嚷着:“勞駕幾位,借過借過。”
回頭一看,這幾個人滿臉焦急神色,擡着的門板上躺着的中年人頭大如鬥,而且是可怕的紫紅色,還有星星點點的斑點,兩隻眼睛都被腫脹的面部皮膚擠成了一條縫,嘴脣腫脹跟兩根大號臘腸似的,往外翻着,微張着嘴,脖子腫得頭差不多大了。兩隻手不停在臉上、手上撓着。手背、臉頰等處被抓的血跡斑斑,不少地方皮膚已經潰爛壞死。嘴裡發出了痛苦的呻吟,不停地在門板上翻動掙扎。
左少陽他們急忙站到田埂下,讓開道路。
李四壯探頭探腦道:“哎喲,這人怎麼成了這樣子,腫得跟個大水牛似的。”
“像個冬瓜好不好,大水牛腦袋有角,他有嗎?”李三壯冷笑道。
“我說的是水牛的大肚子像他的頭,不行嗎?”
“當然不行,哪有用肚子比腦袋的。”
李大壯狠狠瞪了兩人一眼,兩人這纔不說話了。
左少陽一瞧這人,忙問道:“他病了啊!你們這是送哪裡去?”
“城裡看病啊。”那老婦一邊往前走一邊道,“去找貴芝堂的左楷模治!”
李二壯喜道:“那還不趕緊停下來!我們這位公子就是你們說的左楷模了!”
那幾人一聽,急忙停住了,後面那白髮老人驚喜上下打量了一下左少陽:“沒錯,是左楷模,哎喲我都沒注意,放下!趕緊放下!”
三人急忙將門板放在田埂上,那半大的孩子也認出了左少陽:“你是左楷模,上次我還見過你騎大馬遊街呢!”
聽着怎麼這麼彆扭,左少陽心想,蹲下身查看病人,問道:“怎麼回事?”
身後的李四壯平時話最多,嚷嚷道:“這還用問嘛,肯定是馬蜂叮了,——上次三哥被馬蜂叮了,一張臉也腫得這麼大的。”
李三壯道:“別瞎說,馬蜂叮成這個樣子的話,他不疼死了?那時候我才被幾隻馬蜂叮,就疼得喊天喊地的,他都腫成這個樣子,不得被多少馬蜂叮啊?那早就痛死了,現在看他,只是哼哼,又不喊痛。”
“不喊痛就不痛了?上回咱娘中風,也不喊不叫的,難不成她就很舒坦?”
“你這是搗亂!娘那能跟這比嗎?娘那是病了痛得說不出來!”
“你說不是馬蜂叮的,那你說他臉怎麼腫成這個樣子?”
“這我哪知道,我知道我不成了郎中了,”李三壯道,“可能是餓的唄,我們前段時間捱餓的時候,不是也浮腫了嗎,腫得兩手兩腳和臉跟成發麪餅一樣,一按一個凹……
!”
“不對!”李四壯道,“我們餓腫的是白白的跟泡了水一樣,而且比他這輕得多,他這腫得都趕上豬頭了,而且好象還癢的不行,我們餓腫的時候不癢哦。”
李三壯知道弟弟說得沒錯,但又不願意認輸,便道:“那你說,他這是怎麼回事?”
“碰到鬼了唄,我聽說,遇到髒東西就會這樣的。”
“碰到髒東西?你怎麼不說他鬼上身了?”
“嘿!還真可能就是鬼上身了……!”
李大壯呵斥道:“你們兩少說兩句行不行?左公子這看病呢!”
兩人這纔不說了。
剛纔他們倆嘰裡呱啦的說個不停,聲音又大,那病患家屬也沒辦法回答左少陽的話,好不容易他們停住嘴了,這才得了空閒,那老婦道:“這是我兒子,今天早上,也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臉、脖子、手,就腫成這個樣子了,村裡劉大姑說他這是衝撞了山神,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
李四壯笑道:“怎麼樣?我說了是遇到鬼了吧!——大嬸,你們請人驅鬼了嗎?”
老婦答道:“沒來得及,劉大姑被人家請走跳大神去了。”
李四壯很想問問請去跳大神的那一家爲什麼要請仙姑跳神,但是看見大哥李大壯狠狠瞪了他一眼,李家兄弟都比較怕這個大哥,趕緊閉嘴。
左少陽問:“這位大哥,你是怎麼腫起來的?能告訴我嗎?”
那男人嘟噥着腫脹發紫的嘴,艱難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早起上山,不久就開始腫,然後就……,成這個樣子了……”
左少陽沉思,從發病過程和病症來看,顯然可以排除因爲飢餓而浮腫的可能,見他不停地撓,便問道:“你覺得身上癢嗎?”
“很癢……,撓破了都還在癢……”
皮膚瘙癢、浮腫,莫非是過敏了嗎?左少陽心想,問道:“你在山上做什麼?”
“挖野菜吃……”
“不是可以佃租地嗎?你怎麼不佃租呢?”
旁邊老婦見兒子浮腫說話費力,便幫着答道:“我們家佃租了三畝,官府只給賒三鬥糧食,我們家四口人,吃不到秋後的,所以要採野菜加在一起吃。”
“怎麼不多賒幾鬥?”
“說是衙門糧食也不多了,不讓多賒,一畝地只准賒一斗米,最多一戶只能賒十鬥。”
左少陽本想問爲什麼不多佃租幾畝地來種,一見他們家,老的老小的小,這中年人身子很單,只怕種這三畝地已經很費勁了。哪裡還能多種,便轉口問那男人道:“你上午上山,碰到過漆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