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搶豪奪?”左貴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倪二:“這田是你們家死皮賴臉送我們忠兒的,現在你卻顛倒黑白,你……你……”
“爹,別跟他廢話”旁邊茴香跨步出來,一把揪住倪二的脖領,“你要不滾,信不信我把你這瘸子扔出去”
倪二最怕的就是這潑辣的茴香,緊張地叫道:“你,你敢——你們幾個傻站着做什麼?”
那四個僕從面面相覷,他們是惠民堂的僕從,可不是打手護院保鏢,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一個僕從大着膽子說道:“你,你快放開我們二老爺……”
茴香冷哼一聲,正要說話,外面的兵士和莊稼漢們早已經看不慣,聽這話,幾個大漢早已經邁步進來,揪住他們衣領,幾個大耳刮子抽了上去:“你們幾個奴才,還想在貴芝堂撒野?滾”將幾個僕從連推帶踢扔出了藥鋪外。
倪二慌了,扯着嗓子喊:“來人啊,貴芝堂欺負殘廢了……”
若倪二好端端的,茴香是不會客氣的,可是他現在兩腿殘了,這時候對他動武,又覺得有些下不去手。可是任由他在這耍潑又氣不過。
正不知怎麼辦好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面人羣中一大漢吼道:“媽的讓我來”
那大漢身穿軍服,只是沒戴鎧甲,高出旁人一個頭,黑燦燦的臉龐,一臉絡腮鬍跟亂草似的,跨步過來,走到那軟榻旁,蹲下身,兩手托住軟榻底部,叫了一聲“起”一人便將倪二連着身下軟榻託了起來,邁步走出藥鋪。圍觀的衆人紛紛鬨笑着閃開。
倪二嚇得亂叫:“喂喂軍爺你要做什麼?我是殘廢天啦來人啊軍爺欺負殘廢人啊……哎喲媽呀”
黑臉絡腮鬍軍官奮力一拋,將倪二連着軟榻咣噹一聲扔到了街心,摔成了個滾地葫蘆,趴在青石板街上哎喲哎喲不停慘叫。
那黑臉大漢指着倪二呵斥道:“老子是豹騎軍第一團第三隊隊正。人稱‘樊黑臉’的就是老子現在解甲歸田,老子認得你叫倪二,兩個月前跟老子一起在貴芝堂領粥活命,你個死瘸子不感恩戴德,還跑來貴芝堂鬼叫要田,當真是人不要臉百事可爲老子看不慣,這只是小小教訓你一下,你要敢再來囉嗦,老子不把你兩隻手也掰斷就不姓樊”
倪二哭喪着臉嘶聲道:“你是軍爺,也該講道理啊,我娘送了他家……”
“你那些屁話我都聽見了你不是要說哩嗎?好,老子,不,本官就跟你說理——你們家自願送人家的地,現在看着田價漲起來了,就反悔要退,且不說人家對你們家的恩情,就按這送了退來說,就是你們的不對。你還想告到衙門,行啊,告來告本官這來就算你是殘廢,本官也要打你五十大板再說”
倪二聽他說本官,頓時驚呆了:“你……?你是……?”
人羣中擠出兩個帶刀捕快,冷聲道:“倪二,不得撒野,這位是咱們石鏡縣新任縣尉樊老爺”
樊黑臉得意洋洋腆着肚子揹着手,鼻孔朝天道:“如何啊?可打得你的板子嗎?”
唐朝京外中等縣的縣尉是從九品上,品秩雖不高,但卻掌握着實權,是專職司法的官員,其職責除了“緝捕盜賊,維護治安”之外,還有“親理庶務,分判衆曹,割斷追催,收率課調”。也就是說,縣尉負責地方縣裡的債務糾紛等民事訴訟和盜賊等一般刑事案件的審理工作,縣尉分管工作下面設有司戶佐和司法佐等下屬官吏。
倪二要告貴芝堂要求歸還贈與田產,就屬於民事訴訟,是歸樊黑臉這個縣尉直接管轄的。所以樊黑臉才得意洋洋告訴倪二,他要去衙門告,就直接下令先打他這個忘恩負義的刁民五十大板。
古代是不提倡訴訟的,特別不提倡民事訴訟。把原告和被告稱爲“兩造”,也就是搗亂分子,所以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原告起訴,一些官員看着原告不舒服,可以先打一頓板子,然後才受理案件。樊黑臉這麼說,絕不是危言聳聽。
倪二一聽,這軍爺現在是石鏡縣專管民事和刑事案件的縣尉,他都這麼說了,加上本來就理虧,哪裡還敢撒野,急忙一個勁告罪,同時朝那幾個僕從使眼色,僕從忙跑過來將他擡到軟榻上,擡着灰溜溜走了。
左貴老爹驚喜交加,迎出門來,拱手道:“恭喜樊老爺高升”
樊黑臉哈哈大笑,一捋黑扎扎的絡腮鬍:“若不是饑荒時你們救濟我和我的一幫兄弟,我們早就餓死在這合州城裡了,還能當個屁的縣尉。我前幾天就來了,一直忙着上任交接,所以沒空來登門拜訪,聽手下兄弟們說,你們貴芝堂找人種地,所以便帶着兄弟們來了。沒想正碰上這蒼蠅在這嗡嗡亂叫,氣死老子了。”
左貴老爹忙把他往屋裡讓,樊黑臉道:“不坐了,我看你們這來租佃土地的人不少,別的人家也招租,可沒見這景象,想必這些都是先前受了你們家恩惠的人來報恩來了,嘿嘿,先忙正事,我就跟你說一聲,外面這些個軍戶,一些是我原先手下的兄弟,一些不是,但都是在你們家領粥活命過來的,還有幾個是受了傷,在你們家治傷,給小郎中治好了的,都來佃租田地來了。——對了,怎麼不見小郎中?”
左貴老爹道:“前些日子合州人少,病患不多,隆州有幾件棘手的病案,恆昌藥行祝老掌櫃來推薦忠兒去治病,已經去了兩個月了。捎信來說那邊治病的挺多,一時半會還回不來。我已經又捎信過去告訴他,這邊分田了,遷徙來很多人,只怕藥鋪要忙起來了,讓他回來。”
“這就好。那我就不耽誤你們忙了,我衙門也一大堆雜事,我先走了。這些個兄弟都是好樣的,他們雖然分了地,但聽說你們家缺人種地,都寧可自家地荒着,也要來種你們家的地。反正有糧食收就行,種誰的不是種。再說你們家佃租比人家少一成呢,很划算,嘿嘿,挺仗義的,你看着挑吧——以後有啥事就招呼一聲,我的命是你們家救的,這恩情一輩子都報不完”
“哪裡,樊老爺言重了,當初若不是你把忠兒的事情推薦上去,大將軍又哪裡會施恩惠於我們貴芝堂,又如何能對貴芝堂饑荒時施捨藥粥睜一眼閉一眼?現在又如何能分到那麼多的良田呢?”
樊黑臉得意地笑了:“我那只是例行公事往上報一下罷了,誰料想大將軍如此呢?說到底是你們家小郎中本事,若不是他捨命救治傷員,奮勇殺敵,我也沒東西可報不是。呵呵。——好了,我不耽擱你們佃租田地了,衙門裡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情等着我處理,我走了改天小郎中回來了我再來。”
說罷,樊黑臉拱拱手,帶着兩個捕快告辭走了。
梁氏已經看見了人羣前面的桑母等人,那天晚上桑母一直纏着兒子左少陽說茶肆的事情,說他們早年如何賺錢辛苦掙下這份家業,一夜之間就歸了左家,只換了幾鬥米等等,聽着讓人憋氣得很,目的也很明確,便是想要回茶肆。
怎麼老是碰到這樣的人,梁氏有些後悔,早知道這樣,當初就該狠心不理,任由他們餓死。
可是梁氏生性善良,不是那狠心的人,雖然對桑家很不舒服,卻還是陪着笑迎了上去:“桑家嫂子來了有事嗎?”
桑母也是一臉假笑:“沒別的事,本來想來複診一下的,見你們正忙,嘎嘎,就不打擾了,我的水腫病好多差不多了,回去接着吃藥就行了,嘎嘎。”
“哦”梁氏巴不得她早點走,連客氣留下一都不說,“那趕明兒再來吧,今兒個是有些忙,好多人來佃租地呢。”
“是啊?對了,聽說你們忠兒這次分了七八百畝地,當真是本事啊恭喜恭喜了”
梁氏一提到這件事,便掩飾不住的得意,笑容也真了幾分:“多謝了,就是上次大將軍冊封了忠兒‘擁軍楷模’,忠兒有軍功,所以才分了這麼多地的。”
“這麼多地,可怎麼種啊。”
“是啊是啊,所以才心急,貼出告示去,想不到那麼多好心的來佃租,這下就不用愁了。”
“若不是這麼多人來佃租你們的地,光是這田稅就交不起的,還不得愁死這也得虧你們家饑荒的時候施捨藥粥的功德啊”
說起這事,梁氏更覺得苦盡甘來的愜意,笑呵呵道:“是啊,唉,苦日子到頭了,現如今朝廷減稅,不按田地多少收稅,只看丁男,咱們家一年只交六畝地的稅就行了,剩下的都是自己家的,這好日子就在後頭了”
桑母肚子裡滿是酸水,浮腫的臉上卻不表露出來:“忠兒這孩子心眼好,醫術高明,現在又分了這麼多田,日子一天天好起來了,咱們小妹以後過了門做了姨娘,這日子也好過了,我和她爹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