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思雪站在巨柳樹上,看着身在敵人陣中的彭無望,心中涌起了深深的崇敬和感激。在自己自份必死的剎那,她完全沒有對獲救保存任何希望,因爲實力的差別實在太大了。而彭無望宛如神蹟般出現在眼前,在完全沒有可能的情況下爲自己擋住了所有攻勢,並且重重地挫折了敵手,使眼前出現一片光明。他那沉毅勇武的英雄形象,深深地印在了紅思雪的心中。
她不能自禁地看了看橫亙在眼前的八百里洞庭。夕陽下的洞庭湖風平浪靜,映射着黃昏的餘韻,泛着粼粼的波光。晚歸的漁船在漁歌的應和下,悠閒自得地駛向岸邊,完全不知道此時此地,正在進行着如何激烈兇險的惡戰。天際間,歸船的漁鷹的翅膀在虛空中劃出優美絕倫的曲線。曾幾何時,她已經完全放棄了享受洞庭美景的心願,因爲年幫的重擔壓得她根本無法呼吸。她靜靜地承受着,忍受着非人的壓力,希望死亡可以爲她帶來難得的安息和與父親的重聚。她曾經以爲死亡就像一池溫水,只會讓她感到愉悅,感到輕鬆。但是,就在剛纔,數十柄森寒徹骨的朴刀將她團團圍住,就要將她亂刃分屍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死亡的來臨是如此的獰惡,而生命竟然如此美麗。
彭無望的聲音悠悠地傳來:“紅幫主,紅幫主!”
紅思雪這才從恍惚中會過神來,顫聲道:“彭兄。”
彭無望大喝道:“紅幫主,你先帶我的左大哥走,在下擋他們一刻,隨後就來。”
紅思雪斷然道:“彭兄,你我同生共死,我絕不先走。”
彭無望傲然一笑:“紅幫主請放心,這幫烏合之衆哪裡放在我的眼裡,你先帶我左大哥走,他的傷不能再拖了。”
紅思雪看着彭無望挺立如山的身影,心中不由得對他充滿了信心。如此英雄,豈會死於肖小手中。
“彭兄小心,左大哥由我帶走,紅思雪在此立誓,誓要救回左大哥性命。”言罷,紅思雪抓起左連山的腰帶,一縱身,飛落樹下,幾個縱躍,就不見了蹤影。
“還不追!”一個紫衣大漢忙說。立刻,數十名朴刀手就要展動身形。
彭無望突然大喝一聲:“你敢!”這一聲大喝,聲如銅鐘大呂,響亮異常,那個手舞鴛鴦跨虎籃的大漢措手不及,被他當頭一喝,只感到天旋地轉,口鼻發熱,慘叫一聲,昏死在地。這就是彭無望賴以屢破強敵的獅子吼。
這漂亮之極的一手立刻震懾全場,所有人噤若寒蟬,不敢越雷池一步。
看着這些所謂的高手驚懼的目光,彭無望心裡一陣苦笑。他強自撐着身子,平舉着威震敵膽的秋水長刀,和在場的數十名高手對峙着。沒有人上前進攻,因爲沒有人再有這個膽量和勇氣,也因爲所有人都對彭無望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敬意。
良久,良久,忽然,彭無望仰天大笑了起來,笑聲嘶啞而滄桑,讓人感到莫名其妙。彭無望忽然沉重地跪在地上,右手握着長刀杵着地面,張口狂噴出一口鮮血。他仍然在笑着,笑得渾身發顫,笑得他不得不用手捂住肚子,似乎完全停不下來。
現在,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笑什麼,剛纔,他力擒于姓漢子的時候,已經被他的飛腿所傷,經脈受到嚴重的傷害。而他仍然強壓下傷勢,力殺拓跋君。拓跋君是突厥人中一流的好手,要想在照面間殺他,絕不容易。彭無望在這一戰中已經消耗了本來用來保命護體的真氣。以地趟的姿勢使出絕世刀法,連傷二十多人已經是超額的損耗。接着,他將拓跋君的身子擲向刀陣,再從刀陣中將紅思雪的身子擲向巨柳樹,這兩擲又耗用了大量真元。然後,他用獅子吼叫昏了使跨虎籃的漢子,用盡了最後的一點真氣。現在,他已經到了油盡燈枯邊緣。任何人只要輕輕一拳,他都抵受不了。而在場的高手因爲摸不清真相,竟然傻傻的和他對峙了長達兩柱香之久,難怪他要笑出來了。
在場的衆人都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即氣憤彭無望將他們活生生唬住,還對此橫加嘲笑,又感到自己的剛纔的樣子卻是可笑。同時心底不禁由衷地敬佩這名相貌平凡的少年大義凜然的豪氣,視死如歸的膽色。
“你們還不去殺了他!”那個陰惻惻的聲音再次傳來。語氣中透露着無窮無盡的仇恨,彷彿和彭無望有着解不開的深仇。
沒有人動手,李堂主和朱堂主也沒有發出任何命令。每一個人都不忍心就這樣下手誅殺一個有着如此豪情氣魄的英雄人物,哪怕是敵人。
“哼,好!”突然,一個渾身黑衣的身影宛如黑色的閃電,從樹影間飛射而出,手中寒光迫人的利劍疾刺向彭無望的左心。此人正是負責爲夏壇訓練流水刀陣的青鳳堂長老一線驚魂寧射月。劍法之快,當世少有人及,曾經一劍刺殺天山派顧天涯座下七大弟子中的五人。這五人的劍法得自顧天涯真傳,江湖上聲名顯赫,武功絕頂。然而在一線追魂的劍下,根本連拔劍的機會都沒有,可見寧射月的出手是多麼可怕。青鳳堂四大元老,踏月追魂差博,一線追魂寧射月乃是至交,人稱青鳳雙煞,一同闖蕩江湖十餘年,情誼深厚。如今,差博死在彭無望離手刀下,寧射月自然對他恨之入骨。
彭無望被寧射月手中寒光閃耀的長劍映花了眼睛,渾身被刺骨的殺氣團團籠罩,完全無法閃避。他仰天長嘆一聲,看了蕩蕩煙雲的洞庭湖,心中想到:原來,我彭無望就是死在這八百里洞庭之內,也算死得其所。
冰寒的感覺從他的左胸透入,彭無望感到身上的血肉都要被寧射月劍上的寒冷凝固了。他看到寧射月慘白色的瘦長臉龐,和細如柳葉,閃爍着殘忍無比兇光的眼睛。他的嘴脣極薄,緊緊地抿着,嘴角在奇異地顫動,他似乎非常享受那種殺人攫命的感覺,因爲他的鼻翼非常激動地吸張着,似乎呼吸因爲興奮而急促。
彭無望感到所有的力氣都已經消失了,他無力地跪倒在地,秋水長刀從他鬆脫的左手落到地上,發出“噹啷”一聲。全場靜悄悄的,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所有人都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完全無法接受象彭無望這樣的英雄人物,就在這裡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寧射月將長劍從彭無望的左胸拔出,就着月光看了看,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他感到跪在地上的彭無望似乎還沒有死透,臉上露出殘忍的笑意:“臭小子,你的命還挺硬!好,我也好該斬下你的人頭,回去向堂主邀功。”
彭無望緩緩擡起頭,看着他,顫抖着說:“你休想!”
寧射月仰天大笑:“到了這一步,你還想要反抗嗎?哈哈哈!”就在此時,他忽然感到雙腳一陣徹骨的劇痛,不由得慘叫了一聲。他猛然低頭一看,才發現彭無望趁他得意忘形的時候,從懷中拔出了鴛鴦刀,分左右插在他的雙腳腳面之上。“臭小子,老子要把你千刀萬剮!”寧射月行走江湖三十年,從來沒有受過重傷,如今竟然陰溝裡翻船,被一個垂死之人暗算受傷,簡直顏面無存。叫他如何不惱怒,他長劍一揮,直取彭無望的頸項,誓要將他頭顱削下。就在此時,兩條黑影飛快地撲來,一柄長刀,一杆銅棍同時殺來,結結實實地將他的長劍蕩了開來。與此同時,彭無望長嘯一聲,聳身投入了洞庭湖中,一陣漣漪之後,整個身軀消失在洞庭湖的浩淼煙波之中。
寧射月沒有取到彭無望的人頭,自己還受了重傷,心中大恨,怒道:“你們想怎樣!”阻止他的兩個高手,正是夏壇大暑堂堂主朱明,小暑堂堂主李存厚。李存厚用力將手中銅棍往地上一頓,厲聲道:“你這個青鳳堂的孽障,在我們面前大開殺戒,還將我們年幫放在眼裡麼?”寧射月冷笑道:“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僞君子,將我們青鳳堂請來爲你們暗殺年幫幫主,現在過河拆橋,還要滿嘴仁義道德,我呸!”
朱明對李存厚怒道:“我早覺得宗壇主與青鳳堂合作大爲不妥,如今果然應驗不爽。人道青州彭無望乃是仁義無雙的好漢子,今天竟然眼睜睜被我等和青鳳堂一同將他殺死,說什麼爲了年幫大義,我去他媽的。”
李存厚用力嘆了口氣,沉聲道:“年幫存亡在際,我等心中大亂,竟然進退失據,作出這樣的大錯事,死後到了黃泉,也沒臉見歷任幫主。”
朱明大吼道:“爲了年幫收支這種小事,竟然把全幫幾十萬人聚到巴陵郡幫助大奸鬼蕭冼對抗大唐軍,老子就算想破腦袋也想不通了。我不幹了,不幹了!宗壇主要怪我叛幫就怪吧。老子不幹了!”
李存厚鄙視地看了寧射月一眼,道:“青鳳堂寧長老你聽着,你我的合作到此爲止,下次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寧射月眼中射出驚天的怒炎,他惡狠狠地說:“李存厚,朱明,總有一天你們會後悔今天惹惱了我青鳳堂。後會有期!”
言罷,他一聲唿哨,招來了十數名黑衣劍客,他們擡來一個竹椅,架起寧射月,一陣寒風吹過,眨眼間,所有人都消失了。
李存厚,朱明看了看煙波浩渺的洞庭湖,同時嘆了口氣,用乾澀的聲音囑咐手下的高手好好保管彭無望遺落在地上的秋水長刀,和鴛鴦雙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