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元義指揮着橫班護衛們衝入樹林,本來滿擬着頃刻間就將對方屠戮殆盡,卻忽然看到對方巧妙的以車爲陣,而手中持着的竟然是手弩!他大吃一驚,汗毛都豎了起來,卻來不及作什麼變動,橫班護衛已經衝到了車陣面前。當先的幾騎頓時被迎面而來的一排弩箭射落馬下。
有車陣阻隔,一時間戰馬衝不進去,在車陣外來回打轉。樹林中不比曠野,橫班護衛騎在馬上十分不便,被樹幹和灌木阻擋,擁擠在一處,場面顯得混亂已極。
這時候對方車陣內弩箭又上好了,眼睜睜瞧着又是一排弩箭飛出,這次離得更近,且橫班護衛們都散成一團,中弩的更多,有四個護衛被射落馬下,讓盧元義大爲心痛。他不禁悔恨無比,暗道自己真是昏了頭,實在不應該耍什麼小聰明,老老實實等對方自己進入埋伏圈該多好,結果自己帶着騎兵往樹林裡衝,迎面撞上了對方的車陣的弩箭,眨眼間損傷了三分之一,這麼大的損失,找誰說理去!
但橫班護衛畢竟是衙內劉守光的親軍,很快便在盧元義的指揮下從馬上跳了下來,悍不畏死的衝向車陣。一個交手,橫班護衛們就發現這次啃上硬骨頭了。對方配合極爲熟練,分工明確,幾個人用木槍防護車陣,幾個人專門上弩射箭,好不容易冒死衝了進去,又被幾個武藝嫺熟的傢伙死死纏住,手中的破刀拼不過對方精良的刀盾,幾個回合下來就被砍死在車陣當中。
最令橫班護衛們頭痛的是那幾具弩機,死在弩箭之下的護衛已經超過十人!盧元義是最痛苦的,他的痛苦在於,自己這邊不僅沒有弓弩,連甲冑都沒有穿,甚至盾牌都沒有一面,實在是太過簡陋了一些,讓精銳的橫班護衛在對方的弩箭、木槍和刀盾配合下傷亡慘重。
片刻之後,盧元義無奈的下達了撤退的命令,剩下的十多名橫班護衛拉着戰馬,以馬身爲遮護,逃離了這片樹林,臨走又被弩箭射倒了兩個,卻無人敢上去攙扶。
這個時候,張十一才帶着手下十多個潑皮氣喘吁吁的趕到。張十一沒什麼經驗,生怕被看出破綻,因此集合的地點稍微有些遠,等跑過來的時候,樹林中的戰鬥已經告一段落,他也迎面捱了盧元義好一頓怒火。
發泄完心頭怒火,盧元義看着一個個狼狽不堪的橫班護衛,心裡百念急轉。
就這麼灰溜溜回去肯定是不行的,精銳的橫班護衛已經摺損了一半,卻連對方毛都沒傷到一分半毫,不用衙內動手,畢元福就不會放過自己。
想了一會兒,盧元義靈機一動。對方完全依靠着樹林的防護才搭起了一個簡陋的車陣,如果能將對方從樹林中趕出來,到了平地曠野之中,那還不任憑自己宰殺?盧元義對自己手下的橫班護衛還是很有信心的,雖說折損了一半,兵刃又比不上對方,但只要能夠正面交戰,拼着被對方弩箭再殺傷幾個,一旦衝到對方面前近身廝殺,便能扭轉局面!
他問了問手下護衛們有沒有帶火折,護衛們新換的行頭,都說沒帶,又問張十一,張十一手下的潑皮也都面露難色,氣得盧元義上去狠狠踹了張十一幾腳。他忽然想起對方在樹林邊生過炊火,忙命張十一去看看還有沒有火種。張十一讓手下兩個潑皮冒着腰偷偷鑽到生火的地方,卻被李誠中等人發現,幾支弩箭飛來,射死了一個。好在另一個用樹枝從火堆中勾出來一根還沒燃盡的木柴,令盧元義大喜。
見敵騎雖然退出了樹林,卻並不撤走,隱約間看到剛纔從官道上過去的那幫潑皮又趕了過來,李誠中就知道事情比較麻煩了。
有心趁機殺出去,可對方仍然數量佔優。潑皮們倒也罷了,那十幾個退出去的敵騎卻十分精銳,在裝備如此低劣的條件下還發動了幾次拼死攻擊,實在是勇悍之極!最關鍵的是自己這邊還有女眷要保護,一個不慎,就容易被對方傷到,實在讓李誠中頭痛不已。
左思右想都沒有好辦法,正在兩難之時,就見兩個潑皮偷偷婆婆去剛纔生火的地方,用樹枝去撥弄木柴。早有親兵上前兩步發射弩箭,卻只射倒一個,讓另一個潑皮將一段還在燃着火苗的木柴勾了出去。
這下子事情就不妙了。李誠中連忙讓女眷們上車,將大車相互解開,又讓衆人上馬,重新填裝了弩機,隨時準備衝出去。
過不多時,就見樹林外圍起了一陣煙霧,隱約有火苗閃現。
等了一會兒,判斷清楚敵人點火的方位和風向之後,李誠中囑咐大夥兒道:“衝出去後就發射弩箭,照準有馬的射!射完後不要停頓,直接上官道,在官道上車駕才能快行。”他又吩咐王思禮、李承晚和劉巴三人護衛車駕,要求他們不許回頭,又命其他人隨他殿後,一定要纏住那些騎馬的敵人。
分派完畢之後,李誠中發令,車隊便從挑選好的那個方向衝了出去。
剛衝到樹林邊,就見外面一陣大亂,十多騎軍將正在和剛纔圍攻自己的敵人交戰。李誠中略略一看,就見到了正在廝殺的李承約,當即大喜,也帶人加入了戰場。弩箭一放,又是幾名敵騎落馬,李誠中再帶着張興重等人一衝,敵人便再也支撐不住。
這些敵騎果然勇悍,在巨大的劣勢面前兀自死戰不逃,被李承約和李誠中圍到一處,盡數殺光,領頭的那個首領苦笑一聲,也不多話,當即橫刀自刎。餘下的潑皮們四散而逃,但哪裡逃得過四條腿的戰馬?都被圈攏回來,跪在地上求饒。
李誠中笑着問:“德儉怎麼過來了?你來得還真是合適,否則老李我這次丟人就要丟大發了。”
李承約笑道:“某就是想再送送自成兄,沒想到追到這邊,竟然看到這幫人在這裡放火。某手下有個弟兄認出了那個傢伙……”手中長槍點了點剛纔自刎的敵騎首領,又道:“嘿嘿,盧元義,衙內手下的橫班都頭,某就知道肯定沒好事……”說着,又衝着遠處的車駕點頭笑了笑,卻是蘭兒掀起車廂的簾子在看着他。
李誠中一樂:“以後別拿我當藉口!”兩人相視大笑。
王大郎、王思禮、李承晚等人都上來和李承約見禮,只張興重板着臉沒有過來,在車駕邊問候着自己的父母。
不勞李誠中他們操心,劉巴已經主動上前詢問起那幫潑皮來,自然少不了拳打腳踢。潑皮們都嚇壞了,如倒豆子般將所知道的全部說了出來,說完後不停求饒。
潑皮們雖然知曉得有限,但前後印證,衙內劉守光派人截殺的事實已經清晰無誤,衆人都是大怒,李承約眼睛都紅了,就要趕回幽州找劉守光算賬。
李誠中忙拉住他,問:“你真要回去找他算賬?先跟我說說,你準備怎麼個算法?”
李承約喘着粗氣道:“回去殺了他!敢明目張膽的搶某的女人……”
張興重雖然離得遠,卻一直豎着耳朵聽這邊的談話,立刻怒道:“誰是你的女人?”
李承約略一尷尬,頓時無語。
李誠中忍不住好笑,又問:“殺了以後呢?”
李承約憤憤道:“某……某去向大帥請罪!大不了,大不了某抵他性命就是了!”
李誠中搖頭:“有那麼簡單麼?你要是真死了,你家大人怎麼辦?劉守光是大帥的兒子,咱們這麼鬧回幽州去,必定討不到便宜的。”
李承約恨恨道:“就算不殺他,也要揍他個半死,出出這口惡氣!難道自成兄能咽得下這口氣?”
李誠中咬牙道:“當然咽不下,將來有一天,定要把這仇報回來!”
兩人便商議了一番,各自讓一個親兵將今天的事情報給周知裕和李君操。李承約如何稟報自家父親,李誠中不清楚,李誠中傳給周知裕的口訊是這樣的:來襲的兵馬已經全部斬殺,若是周知裕認爲應該捅出來,那就上告大帥,若是周知裕認爲時機不妥,他也會暫時忍下這口氣,以待將來,至於如何處理,全聽周知裕吩咐。
將剩下的潑皮拉到山坡後全部殺掉,一行又重新上路了。到了三河縣,官道分作兩條,一條往北,一條往東,李承約本該在這裡作別的,但他又賴着臉皮繼續跟到了玉田,才向衆人辭別。李誠中等人則繼續東進,向平州出發。
到了平州之後,李誠中拜見了張在吉,將這次幽州之行的經過一一道來。張在吉已經得到了幽州方面的邸報和任命,但仍然仔細聽了李誠中稟告。聽完後,張在吉就柳城和燕郡有關民事官員的任免聽取了李誠中的意見。李誠中又拜託張在吉安頓張興重一家,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在平州停留了一天,李誠中由榆關而出,返回柳城。
……
幽州節度府書房。
劉仁恭抄起桌上的一方墨硯,劈頭蓋臉砸向跪在地上的劉守光。
劉守光膽戰心驚的偏了偏頭,卻沒有躲過,被墨硯砸在頭上,濺了滿頭的墨汁。
劉仁恭怒道:“誰給你那麼大膽子,竟敢半路截殺一方軍中大將?說!誰給你那麼大的膽子!”
劉守光趴伏在地上,大哭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兒子不是想截殺他,兒子只是替趙三郎去討馬,李誠中無故扣留趙三郎的戰馬,兒子氣憤不過,就派人去嚇唬嚇唬他,誰知道就真個動了兵刃,兒子也沒想到啊……”
劉仁恭抓起桌上的筆架,又扔了過去,這次卻正砸在劉守光的額頭上,劉守光頓時血流如注。
“還敢狡辯!趙家的戰馬趙霸不去取,偏要你爲他出頭?那你就是個十足的蠢貨!”
劉守光不敢再說,只是不停磕頭。
劉仁恭氣急,不停口的打罵“孽畜!”、“混賬!”然後又從桌案後起身,幾步搶出來,照着劉守光就是幾腳狠狠的踹了上去。他是打仗打出來的節度使,腳上力度極大,將劉守光踹的好懸沒閉過氣去。
躲在門外的戚氏再也忍不住了,哭喊着闖進來,抱住地上的劉守光道:“別打了!再打就打死了!吾兒啊,親生的啊,你也下得去那麼重的手!要打就連我們孃兒倆一塊兒打死吧!”
劉仁恭氣道:“都是你,驕縱了這麼一個紈絝浮浪子出來。如今幽州大敵當前,正需衆將士效死的時候,這個孽畜卻幹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來,讓某如何向周好問交代?如何向全軍將士交代!”
戚氏大哭,只是不停哀求,劉守光倒在母親懷裡,嚇得不住口道:“兒知錯了!兒再也不敢了!”
哭鬧了一番,劉仁恭畢竟不可能真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嘆了口氣,讓侍婢將戚氏拉出去後,又向劉守光道:“如今大戰在即,暫且寄下你這顆狗頭!回去後寫一封悔罪書信,連同賠禮一併送過來!記住,信要親筆寫,賠禮一定要厚重!要是有半分差池,就將你交給李誠中,讓李誠中處置你!還不快滾!”
劉守光喏喏答允着,爬起身來,用衣袖擦乾糊在眼上的墨汁和血跡,轉身灰溜溜的就往外走,剛到門口,忽然又聽劉仁恭道:“以後不許你再擅自出入後宅!”
這一句話直嚇得劉守光肝膽俱裂、腿腳痠軟,心裡如翻江倒海一般,只覺天旋地轉,好懸沒有栽倒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