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中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好的辦法,他身邊高臺下還有八十人,其中有鍾四郎夥這個手下最精銳的作戰單位。他在猶豫着是否要全部派上去,如果派上去參加“頂牛”,他手下就再也沒有可以動用的力量了,再遇到什麼情況的話,他就將處於無兵可調的尷尬境地。
就在這個時候,李誠中看見趙大帶領着後勤夥的弟兄衝了上去,只是,他們怎麼還擡着幾口鐵鍋呢?等見趙大他們把鐵鍋放下,他纔看清楚,鐵鍋裡面都是剛纔給全軍弟兄們做飯時燒的木柴。這些木柴大部分都燒了一大半,還沒有完全燒盡,燒黑了的那一段仍然冒着通紅的火苗。
只見趙大指揮着這些人在手上纏綁好布條,然後抓起一根根正在燃燒的木條,直接扔進了契丹兵的陣列中。
李誠中驚奇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張着大嘴喃喃道:“這還真是……唐版手榴彈啊……”
隨着木條一根根扔了進去,契丹兵的陣列中立刻傳出一片片慘叫聲,隨之而來的是一股股的焦糊味,看得李誠中頭皮一陣發麻,不由渾身打了個哆嗦。
木柴攻擊取得了決定性的戰果,契丹人在這樣的打擊下終於轉身逃跑了!
張興重指揮的槍兵任務是防守,所以契丹兵後退的時候,他們並沒有追擊。發動追擊的是周砍刀帶領的刀盾隊,這個在後面頂了半天“牛”的傢伙早就憋悶的心頭髮慌,得了這個機會哪有不趁勢殺出去的道理。
對於周砍刀沒有命令就擅自追擊的行爲,李誠中一開始心還提在嗓子眼上,直到看見契丹人真的開始全線崩潰後,才鬆了口氣。爲了加大追擊效果,他命令鍾四郎帶領預備隊八十名士兵加入了追擊的行列。
這一仗中最重大的戰果發生在追擊的過程中。由於早先錯誤的在白狼山中轉悠了好幾個時辰,再加上軍寨前的一番惡戰,契丹兵的體力終於消耗殆盡,他們實在跑不過周砍刀和鍾四郎所帶領的追兵,大部分被一一消滅在白狼山的山路上。
周砍刀和鍾四郎帶兵一直追到了山口,將剩下的契丹兵趕進了留在山口的契丹輔兵陣列中才停下腳步。雙方在山口處對峙了半個時辰,隨後契丹人騎上馬離開了這裡。
到了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白狼山軍寨守衛戰終於結束,按照李誠中不留俘虜的命令,周砍刀和鍾四郎真的就沒有留一個活口,所有沿路蹲下投降的契丹兵都被砍翻在地,所有受傷的契丹兵也全部被補上了一刀。此戰共斬首二百七十六具,繳獲弓八十九副,箭矢六十餘袋約兩千支,另有馬刀、馬槍若干。盧龍軍自身戰死二十五人、重傷十七人、輕傷三十二人。
“你不會真的全殺了吧?就沒留一個活口?”李誠中看着周砍刀有些吃驚的道。
“都頭不是說不要俘虜麼?”周砍刀有些奇怪。
李誠中並非嗜殺之人,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有種發狠的味道,就好像兩個人打架,弱小的一方在開打之前總要恨恨的丟上幾句狠話一樣,比如“等會兒把你打得你媽都認不出來”之類,並無實質意義,目的無非是爲了給自己壯膽而已。
李誠中被反駁得啞口無言,有些尷尬的絮叨了一句:“周大你倒是執行命令很堅決,擅自追擊的時候也沒見你過來請令……”
周大瞪着眼道:“都頭戰前不是說了麼,某的刀盾隊負責追擊……”
負責追擊和接到命令再行動是兩個概念,李誠中一時之間也沒辦法跟周砍刀詳細解釋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只好就此作罷,但他已經在心裡盤算着要將“聽令行事”這句話作爲軍官培訓的重點了。
無論如何,如此懸殊的戰損比令李誠中非常開心,但他最滿意的卻不是這一點。在和契丹人正面廝殺的時候,雖然他手下的士兵們無論從經驗還是從技巧上都不是契丹人的對手,但至少在勇氣方面,表現得並不比對手差,而這,纔是李誠中最滿意的。
逃入白狼山的百姓分別來自山下的三個村子,以程姓爲主的村子裡有一些獵戶,這些獵戶進山捕獵之時,經常會受傷,因此也略懂一些草藥和療傷的門道,此刻都忙碌着爲受傷的士兵進行醫治。他們的手段很粗糙,在李誠中看來甚至可以用“野蠻”兩個字形容。工具很簡陋,就是將刀子放在火上燒一會兒,然後幾個人摁住傷兵,直接從傷口處下刀切除壞肉。然後用一些說不清楚的草根樹葉嚼碎了直接敷在傷口上。對於那些戰鬥中脫臼或者擰脫了關節的,則直接拉過來使勁一拽,然後用力一頂,骨頭裡發出來的摩擦聲讓李誠中聽得心裡就是一寒。
但是李誠中不得不承認,這些獵戶對於外傷的治療是非常見效的,尤其是他們嘴裡吐出來的草藥泥,確實很管用,不到幾天工夫就能讓傷口結疤。於是李誠中便將主意打到了這些獵戶頭上,他打算將這幫獵戶一網打盡,全部收羅到帳下聽用。當然,能夠治癒的仍然只是輕傷者,所有重傷者不出意外的全部都醫治無效了。李誠中算是經歷過很多戰事了,在這些戰事中,凡是他遇到的重傷者,幾乎沒有能夠活下來的,這是這個時代的醫治現狀,實在讓人嘆息。
李誠中讓張老匠打製了一面丈高的木牌,然後將木牌立在後山一處避風的山坳前。他將所有在此戰中身亡的士兵全部掩埋在了山坳裡,這些士兵的名字被刻印在了木牌上,書寫之人則是馮道。李誠中集合全體士兵和百姓,在木牌前舉行了一個簡短的祭奠儀式。儀式上,他大聲的宣讀了每一個陣亡士兵的名字,然後當場宣佈,這些名字將會記錄下來,以此尋找到他們的家人,每戶陣亡士兵的家屬都將分到良田五十畝。宣佈完畢後,李誠中站在隊伍的最前列,帶領所有士兵向木牌躬身默哀。
軍功評議會是在戰事結束後第三天召開的,按照李誠中的意圖,所有秩別陪戎副尉以上軍官都參與了評議,馮道則列席參會。評議之前,是例行的戰事總結。
李誠中自認不是一個具備敏銳戰場嗅覺的軍事天才,甚至連“良將”二字,他估計自己都稱不上。他只是一個穿越前在部隊服役過兩年的大頭兵,連士官都沒撈上,在部隊上他最大的成就就是混進了入黨積極分子培訓班,此外,就是做羣衆演員那幾年看過的無數古裝劇集。在臨陣指揮上,他不認爲自己能比古人做得更好。那些穿越小說中,豬腳出場就大殺四方,初臨戰陣就顯露過人軍事才華,頭一次指揮,就敢叱吒千軍萬馬,王八之氣展露無遺……對此,他李誠中除了深深欽佩之外,只能跪地拜服,這實在是他做不到、也不敢去做的事情。他所能做的,就是將穿越前部隊中耳濡目染的經歷儘量結合這個時代的習慣重現出來,他的最終目標是培養出一批合格的軍官,以團隊的力量來和這個時代的優秀將領抗衡!
李誠中是將戰事總結作爲對軍官的培訓來看待的,通過回顧整場戰事的全過程,分析自身和敵人的優劣,尋找到戰鬥中應該繼承和發揚的優點,對暴露出來的不足和缺陷加以總結,能夠逐漸在每一個軍官心裡留下一些基本的作戰理念和思想,讓這些基層軍官更深的瞭解自己士兵的特點,瞭解戰鬥中需要注意什麼、應當避免什麼,當這種積累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李誠中相信,自己手下的這些軍官在未來將成爲一個個通曉戰事的將才!
此戰暴露出來的最大問題是訓練不足。一是戰鬥技巧的不足,二是陣列紀律的不足。因爲以上兩點原因,當契丹人衝到身前硬碰硬廝殺的時候,立刻將看上去非常嚴整的槍陣衝得一團糟,導致了雙方擠作一團出現相互“頂牛”的滑稽場面,這種情況若是放到野戰中,很可能會造成整個戰場的重大挫敗。
戰鬥中最大的收穫,則是全體士兵勇氣和意志上的轉變。從月前榆關之下聽到契丹人的到來就嚇得渾身發抖,到現在被契丹人突破之後仍然拼死維持戰線,這種轉變所經歷的過程之短暫,讓李誠中和所有原酉都的老弟兄們大出意料。無論如何,這種轉變是很令人高興和期待的,許多軍官談到這一點時都忍不住心花怒放。周砍刀甚至直接建議,是不是該嘗試着和契丹人在野戰中正面交鋒了。
戰事總結之後便是軍功的評議,按照李誠中提出來的方法,在座的軍官每人有三個提名建議權,然後依照提名投票,得票前二十的士兵將被提拔一級。夥長以上軍官的軍功評議將由更高級別的軍官會議評議,也就是說,將由李誠中、姜苗、張興重和周砍刀來商議,商議的依據則是其麾下被評定爲功勳集體的次數。
除了立功士兵的評議外,一共有四個夥被評爲本次戰事中的功勳集體。
首先是鍾四郎夥,他們在成功拖延了契丹人的情況下,奪得了二十餘匹戰馬,雖說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胖子王全的緣故,但以十人前往迎敵,單單這份作戰意志便足以爲全軍表率了。
令所有人大感意外的是,這次趙大帶領的後勤夥,或者說輜重夥的表現非常卓越,甚至可以用一舉定乾坤來形容。這個夥成立的時候,是將那些各夥中表現不佳的士兵篩選出來組建的,當時沒有一個軍官會想到,這個夥能夠在這次戰事中發揮如此重要的作用。其實說到底,這個夥也沒有真正上前廝殺,他們所作的很簡單,就是將燃燒的木柴疙瘩當做扔石塊一樣扔進了契丹人羣中……李誠中在談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刻意強調,通過趙大一夥的表現來看,作戰真的是要動腦子的,有時候一個不起眼的小點子,足以扭轉整個戰局。
另外兩個立功的夥是豁口處正面迎敵的槍兵夥。這兩個夥的損失也是這次戰事中損失最重的,分別傷亡了七人,兩個夥加在一起,活下來的只剩六個,而且人人帶傷。在如此慘重的損失面前,兩個夥仍然頂在了一線,沒有轉身逃跑,這種表現實在是值得稱道的,因此,所有軍官在討論到這兩個夥的時候,都毫無異議。
軍功評定完畢,李誠中暗自算了一筆賬,不由嚇了一跳,他發現自己身上的負債相當驚人。從大的支出上來說,眼前需要兌現的兩筆獎勵就不是他拿得出來的,一切都得想辦法。首先是陣亡士兵的家屬安置田,四十二人陣亡,每戶五十畝,加起來是兩千一百畝。然後是四個功勳集體的賞格,每人需要賞錢一萬,這就是四十萬錢,即四百貫。除此之外,還有一筆錢李誠中正在認真考慮是否支付,即戰後對參戰士兵的賞格問題。
按照這個時代的慣例,每次出動軍隊作戰,軍頭們都要例行發放各種賞錢,包括開拔費、斬首賞金、戰後安撫費等等。但是李誠中不想這麼做,他害怕自己手下的士兵養成習慣後,將來遇到戰事,就會出現無錢不出戰的習慣,這種習慣非常不好,對於一支真正成熟的軍隊來說,是很致命的。
經過深思之後,李誠中選擇了無視性遺忘,乾脆對這個問題提都不提。也許是因爲目前白狼山的特殊艱苦條件,他手下的這些軍官們沒有過問這個事情,又或許是因爲手下這些士兵都是徵募自關外的難民,對於這些軍中“慣例”壓根兒不懂,所以也沒人去想這個問題。於是李誠中“偷奸耍滑”的惡劣行爲獲得了空前成功,在將來的日子裡,他的這種違反這個時代軍隊習慣的行爲反而成爲了他手下軍隊的慣例,爲他節省下大筆軍費的同時,也讓這支軍隊走上了一條與其他同時代軍隊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