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民暴亂的風波大局已定,但李承訓並未立即離開,他擔心這些新投入山寨的人或許還有顧慮,或者心智不堅,他覺得有必要趁熱打鐵,再與大家嘮嘮,便又深入到第八嶺,見那些人剛剛吃過飯,正在分配住宿的宿洞.
見他過來,衆人都放棄自己手頭的工作,聚攏過來,得知其要與他們宣講宗旨、規矩、理想,無不凝神細聽,因爲他們已經是大青山人,這些規矩便事關他們的生死。
李承訓以他歷史學教授的功底,說講起來慷慨激昂,忽悠起來也是當仁不讓,自然把這些人攪合得熱血沸騰,紛紛表示一定效忠大唐,甚至後悔晚投了大青山。
這次處理難民事件,可以說從應變,到設計,再到佈局,及至現在收關,這纔算是大功告成,他終於如釋重負,長長舒了口氣。
他離開之前,又特別叮囑王苑,要加強第八嶺和第九嶺的崗哨守衛,誰都難說這些難民能否就是聽話,他不得不做預防性的安排。
此時,夜已深,寒風乍起,無數黃葉悄悄飄落,然而李承訓卻並未回第九嶺休息,而是緊了緊紅娘披在他肩上的斗篷,翻身向聚義廳奔去。
其實,在他設計收服難民之際,始終通過小金鷹聯絡金甲那邊的狀況,得知金甲那邊的事態發展也還算順利,這纔沒有後顧之憂,如今這邊大局以定,他必須要趕緊過去找金甲和賈墨衣來計議下一步的動作。
在金甲的門外,賈墨衣始終如雕塑一般地站立着,直到李承訓到來,她這纔有所動作,詢問道:“你那邊如何?可還順利?”
“一切搞定,走,咱們進去說話。”李承訓說完,打了個響哨。
一聲鷹鳴過後,金鱗鷹和出塞鷹瞬間出現在衆人面前,原來這二人奉李承訓之命,始終在暗處保護金甲,此刻被李承訓喚出,是要他們這裡守候,以確保李承訓等人商議秘策之時,不被外人偷聽。
與此同時“吱呀”一聲,金甲也推門而出,“李駙馬!”
他失去武功之後,精力不比從前,連日來已經心力交瘁,極其疲勞,因此方纔得空便昏昏沉沉睡了一覺,但如此非常時期,他也是睡得極輕,有點動靜,立時便醒了過來。
“金甲將軍,”李承訓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與他寒暄之間,一同進了房門。
三人見面,便無需客套,李承訓先簡單介紹了第七嶺難民叛亂的事情,緊接着便開始詢問金甲這邊的情況。
“你走後,銅臂和鐵鞋等人並未在聚將議事時發難,但是他們卻發動幾乎所有高層將官在下午的時候來向我請命,我分析是他們早間被咱們弄得手足無措,直到中午過後才反應過勁,便來向我發難。”
接下來,他主要講述了下午其與銅臂和鐵鞋的激烈碰撞,他講得很細,並加入了很多自己的分析,聽得李承訓頻頻點頭。
待金甲講述完畢,李承訓也已經梳理出頭緒,總體來說,有三個方面值得令人探究,引人深思。
其一是:下午對金甲領銜發難的既不是銅臂,也不是鐵鞋,居然是銀環的副手史大可。但這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其一直輔佐銀環,見主帥如此狼狽,心生怨恨,可當真如此簡單嗎?
其二是:銅臂和鐵鞋也並不老實,二人旁敲側擊,煽風點火,終於使得金甲與史大可雙方刀兵相接,險些拼鬥起來,若不是賈墨衣出手震懾住衆人,局面幾乎不可控制。
其三是:下午聚義廳中的將領共有三十幾位,竟然有半數之多的人擁護釋放銀環,當然,這其中包含了銀環、銅臂、鐵鞋三方在軍中的力量。
其實,這已經比李承訓預想的好多了,他曾經以爲銀環等人的力量或可能會有三分之二,之多,因此纔派賈墨衣保護金甲,才令親信殺狼隊官兵在聚義廳外佈置子母劍陣,但這些都是有備無患的力量,萬不能動用,一旦動用畢竟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所以下午鬥爭的關鍵還在聚義廳內的脣槍舌戰上。
具體的情況是,聚義廳中那些將領分做兩派,各說各理,說到激烈處,難免掄胳膊,挽袖子,破口大罵,畢竟軍中將領武夫居多,遠不似文人唾沫星子亂飛,爭吵不過時自然上手。
若不是聚義廳外有子母劍陣防備,而聚義廳內又有賈墨衣壓陣,銅臂和鐵鞋不趁機打倒金甲纔怪,即便如此,他們還是直接將矛頭指向賈墨衣,指責她非是軍中將領,卻干涉軍事。
幾番討價還價之後,金甲迫於壓力,或者說按照李承訓交代的計策,不得不把銀環從旗杆上放下來,重新關到牢房裡,並安排人爲他治療傷勢,並承諾在沒有實證之前,不再對銀環用刑。
“好,金甲將軍,做的好!”李承訓讚歎着伸出了大拇指,的確,下午這場鏖戰關鍵之處不是贏得論戰,而是恰到好處的做出妥協。
“魚兒會上鉤嗎?”金甲見識了李承訓的智謀,已經完全信任他。
“會的,銀環這種人才,突厥人怎麼捨得?”李承訓篤定地道。
“要不要,我也去?”賈墨衣開口問道。
“你還是在這裡保護金甲,那邊有我,金鱗鷹和出塞鷹,不會出什麼差錯。”李承訓果斷地回絕道,下午,銀環放人,那不過是李承訓的欲擒故縱之計,沒有一個位高權重的內奸會自己在敵營孤軍奮戰,都會培養自己的勢力,安插自己眼線,纔會便於幫助他們傳遞消息,也方便他能從多方面的收集消息,必要時還可以發揮其丟車保帥的作用。
所以,李承訓推斷,一定還有奸細藏在軍中,從下午史大可激進的表現來看,正好印證了這點。因此,他們表面上放了銀環,實際上卻更加的警覺,並保持了對其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監視,以保證順藤摸瓜,連根拔起整個藏在軍中的內奸網絡。
李承訓又對之後的計劃向賈墨衣和金甲做了一番部署,便離開聚義廳,但他依然沒有回藏兵洞休息,而是直接潛伏到了山裡,藏伏在地井監牢入口的對面山裡。
他的百獸拳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模仿百獸惟妙惟肖,因此他藏在山中幾與于山色混爲一體,又好似那自然百獸的一員,即便武功高出他數倍的高手也很難發現他。
他之所以要去盯梢地井監牢,非是不放心金鱗鷹和出塞鷹的辦事能力,而是他知道那內奸隱藏如此深,必定有其過人之處,多一個雙眼睛,便多了一分勝算。
夜已深,貓頭鷹在夜色中咕咕地叫着,冷不丁地撲閃着翅膀,從枯樹幹上飛起,衝入荒草叢中,捉住一隻田鼠,返回到樹梢之上。而後,夜又恢復了平靜,畢竟是深秋了,很多動物都已經不怎麼活躍。
一隊兵士從遠處走來,雖然腳步輕盈,在沉寂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看似好像是巡邏的兵士,卻在地井門口停了下來。
“什麼人?”地井門口今日新增了守衛,有二十多人,個個拿着錚亮的單刀,在月光的反射下,鬼氣森森。
“史大可!”帶隊那人冷聲回道,“我現在要進去探視銀環將軍。”
“將軍,如此深夜,您來探監?”守衛頭領眼見對方有五十來人,看樣子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武士,而自己這些守衛則都是從軍中戰場上淘汰下來的老弱殘兵,不由得心下虛了。
“怎麼?不許?”史大可盛氣凌人,看來他毫無顧忌。
“不,不敢,請問有金甲將軍的手令嗎?”那守衛的聲音竟是越說越小,最後幾近無聲,他發現那史大可已經貼近他的身前。
而於此同時,史大可身後那五十個虎狼之兵,幾乎是兩人一組,將鋼刀架在對方雙肩之上基本上可以算是已經繳械了。
“你要手令?好!”史大可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兄弟們,給他們亮亮手令!”
話音落點,便響起鎧甲晃動之聲,隨即連悶哼都沒有,就聽得“咚咚咚”,數十顆人頭落地的悶響。
李承訓強忍着沒有驚呼出聲,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待他發覺不妙正起身時,見那二十餘個守衛已經人頭落地,不可挽回。他真後悔,是自己太大意了,客誰又想到史大可如此狠辣,竟然敢如此斬殺袍澤!
他強自又按住身形,縮藏到岩石後,心中仍在滴血,心疼這二十幾個兵士性命。但想想史大可如此謀劃也並無不妥,畢竟他殺了這些人,沒人知道是他乾的,他仍然安全,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兵士聽其擺佈,難道這些人都被突厥人策反了?
李承訓不相信這是真的,事實卻又是這樣殘酷,他側出半個身形,見史大可命令手下將這些人全都拖到地井裡,而後令二十個軍士扮成守衛守在門口,他自己帶着剩餘的人快步向地井中走去。
金鱗鷹和出塞鷹分別藏身於李承訓平行的位置,與他成犄角之勢,他們也看到了地牢入口的一幕,鐵拳攥得生緊,卻是未敢妄動,事先他們有過商量,一切以李承訓馬首是瞻。
李承訓現在無比糾結,他沒想到事態會如此嚴重,那現在該如何應對呢?難道派人衝過去,把這些人全部抓起來?可史大可是內奸嗎?若他僅僅是爲了義氣救人,而不是真正的內奸,那豈不是前功盡棄?即便他是內奸,難保沒有其他內奸,抓了他,他若不招,也可能斷了線。
他終究還是忍耐了下來,打算在觀察觀察再說,便不由得想起下午自己單獨去探望銀環時,所發生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