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六四二年,唐太宗貞觀十六年,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這一日,他宣來了老臣魏徵,與之探討自己的功業得失。
魏徵在恭頌其偉業的同時,又不失時機的對其進行爲政的諫言,特別提到了皇帝以往的一些弊政,最後說道:“陛下乃萬民之主,所爲一切,都將標註青史,當慎之!”
“愛卿,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朕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人誰無過?史官不會不明情理,苛責於朕的!”李世民不以爲意。
“陛下,史官若不具實載事,纔是不明情理,有違聖德,臣懇請宣諫議大夫褚遂良。”
“哈哈,魏卿總是這般較真,”李世民笑罷,立刻令身邊的老太監迪喜去請褚遂良
迪喜已經老邁,卻是精神不減當年,許是保養的好,滿面紅光,他立即打發小太監去請褚遂良。
少頃,褚遂良來到宮中,向李世民參拜過後,又向魏徵行禮過後,便垂立在側,聆聽聖命。
“愛卿還在兼管起居注的事,朕可以看看都記了些什麼嗎?”李世民語態輕鬆,似乎在與之閒談。
褚遂良躬身回道:“回陛下,史官記載君主言行,詳細記錄善惡諸事,這樣君主纔會擇善而行,臣未聽說君主可以親自查驗的。”
李世民笑笑,問道:“朕有不妥當的事,你也記下了嗎?”
“臣下的職責在於秉筆直書,不敢不記。”褚遂良說這話時,額上已然冒汗,雖是朗朗大聲,但雙膝已然跪倒,所謂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威嚴不是一般臣下可以扛受得住的。
李世民有些不悅,說實話,他還真是擔心史官亂寫,畢竟他是得位不正的,不過他還是點頭肯定地道:“假使你不記載下來,百姓也都會記下來。”
“陛下,百姓記得,史官記得,後世萬民記得,奈何有一滴污點,也是遺憾啊!”魏徵此時插言道:“玄武之變,久已,難道陛下就從未想過一個‘恕’字嗎?”
李世民老而彌堅,自然明白魏徵口中,這個‘恕’的含義,表面上看是讓他給太子建成等人平反,實則是要他寬恕己心,放下負累,但說者容易,做者難,敢於直面錯誤,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此際,褚遂良也明白了,這是魏徵要借他之口,行勸諫之事,他原本還奇怪,怎麼今日會被皇帝突然召入宮中,說了這許多莫名其妙的話,看來自己和皇帝都被魏大人設計到了局中,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又是一身冷汗,心道:還是老丞相膽子大啊。
褚遂良跪着,魏徵低着頭,而皇帝則在殿內踱步,三人都是閉口不言,各自想着心事。
此時,門外皇門侍郎傳報,說是司徒長孫無忌有事覲見,李世民只得擱下當前之事,宣喻長孫無忌進殿。
長孫無忌面色惶急,進殿之後,匆忙與皇帝、魏徵見過禮,邊從懷中掏出一個卷軸,邊說道:“陛下,這是老臣長子從幽州發來的密函!”
李世民示意迪喜將卷軸接手過來,展開鋪在自己的桌案前,低頭向上望去,不由得越看眉頭越緊,及至看到最後,“啪!”的一聲拍案而起,震得桌案上的茶杯叮噹脆響。
魏徵和褚遂良見皇帝黑着臉,龍顏大怒,都是不明所以,卻又不敢聲張,再看長孫無忌,這位老臣已經摟袍跪倒。
“陛下,臣已經去理藩院覈實過,確有其事,只是沒有衝兒密報的內容翔實!”長孫無忌說話間自始自終陰沉着臉,與皇帝的臉色交相呼應。
“宣兵部尚書李勣!”李世民終於開口,話音與臉色同樣冰冷,“朕養虎,終爲患!”
見皇帝的臉色不好,小太監哪敢耽擱,慌不迭四的跑了出去,去尋那兵部尚書,而老太監迪喜怕皇帝氣壞了身子,連忙給魏徵使眼色。
“陛下!”魏徵出列,行禮道:“不知陛下何事憂心,老臣願爲聖上分憂!”
“拿給魏愛卿看看,”李世民手指着那捲軸,臉色陰沉得好似風捲殘雲。
迪喜見說,忙躬着身子,將那捲軸拿來,遞送給魏徵,而後又退回到皇帝身旁,他是太監,宮中規矩是不得干政。
魏徵展開看去,見這是長孫衝給長孫無忌的一封家書,大致是說自己去塞外遊覽,發現了一樁怪事。
在塞外部蠻漢山和大青山之間,新近崛起一個小國,叫做隱國,這個國家國土不大,百姓卻是特別的富足,整個國家也是兵強馬壯,而他周圍千百里之內竟然完全杜絕了土匪馬賊,更加奇特之事是這個國家竟然與其南鄰的大唐,和北臨的突厥王庭,都保持着良好的關係,也就是說,雙方守軍都給他面子。
長孫衝與遊伴好奇之心頓起,便隨着唐朝人的商隊去了那裡,果然見到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真是不亞於大唐帝都的繁華,這使得他們吃驚非小,不禁佩服這建國之人的才能,誰知,於酒廊飯舍間打探過後,卻是大吃一驚。
隱國國主是李無名,從百姓們口傳的國主的事蹟中,他可以斷定,此李無名便是被李世民封爲大唐隱王的李承訓,這還得了?什麼意思?在大唐門口,建國?於是乎,他頓時沒了遊興,開始着意打聽,這隱國之內都是些什麼人在主事。
燕國公,太師羅藝;幽國公天策上將羅成;安國公司徒耶律風;吏部尚書耶律洪昇;戶部尚書夏承;禮部尚書耶律逢源;兵部尚書金甲;刑部尚書山甲;工部尚書許磊生……
長孫衝花費很多篇幅羅列了數十位隱國的文臣武將,其目的在最後說的很清楚,這些人大多是大唐的子民,如今卻在李無名的哄騙之下,皆叛逃出大唐帝國,那李無名的險惡用心,天日昭昭可見。
李世民見得此信,因何能不勃然大怒?後世的宋太祖趙匡胤曾經說過,“臥榻之旁豈容他人安睡?”歷代帝王,差不多都有這個心理,作爲封建帝王的李世民自然也不能免俗。
魏徵看罷,哈哈哈大笑,“恭喜皇帝,賀喜皇帝,有此賢婿以爲番外屏障,大唐江山將更加穩固。”
“魏卿,你與他素有舊交,便替他說話,”李世民語氣不善,顯然對魏徵的話很不滿,“想不到你魏徵也有徇私的時候。”
“陛下,不知陛下可還記得當年醫佛大師的那封書信否?”魏徵語氣不急不緩,並不替自己申辯,而是提到了醫佛。
李世民清楚得記得六年前,時任幽州都督的賈維奏報,李承訓聚賊在大青山,意圖擾亂大唐疆土,欺掠大唐子民,官府數次征討,雖然損兵折將,但已將賊首困於大青山雪線之上,不日便可收割賊首人頭。
誰知此時,阿史那薄布率領十萬鐵騎犯邊,以迅雷之勢攻陷雲、幽、平三州府,搶掠物資,欺掠百姓,而大都督賈維也死戰殉國。
可誰曾想,當此國難之際,李承訓憑藉一己之力,收服幽州城,救活被困數萬唐軍,將突厥鐵騎趕出中原,而後又將軍權拱手向讓。
李世民疑惑了,但他心理清楚,已經不好再治李承訓欺君之罪,便決定將他貶爲平民,所謂功過相抵也便如此了,再尋個機會將其押解到帝都,軟禁起來,方纔穩妥。
但是,醫佛的那封書信卻先發後至,信中以他的親見親爲,以及他的思維闡述了李承訓爲人敦厚與忠勇,並說“用之,可惠於萬民,棄之,則損一柱國!”,最後,老和尚還在信中信誓旦旦的保證說:
“此子,志不在國,而在家,老衲以聲譽作保,還他一個功名,必然成就一方清平!”
李世民通古博今,尤善書法,他能確定這是醫佛大師親筆所書,可他還是不太相信出塵的老和尚會這般的口氣與他誇獎李承訓。
而且,這信是由傲天鷹親自送來的,那皇門四鷹早就與李承訓穿了一條褲子,他可不是那混沌的君主,自然對這封書信倍感疑慮。
他將這封醫佛遺書交給了魏徵,請他幫忙鑑定,他知道魏徵剛直不阿,從不妄言,而且其學問深厚,這兩相印證總不會錯。
魏徵能確定這是醫佛手書,說道:“醫佛大師乃得道高僧,向不妄言,更不枉論他人,可見其必是真心薦人,恐大唐失去樑柱,萬民少片惠澤!”
這就是六年前醫佛遺書到京前後的狀況,也正因此,李世民封李承訓爲大唐隱王,卻削去其兵權,希望能更好的掌控這個良將,可如今醫佛大師已經西去,而李承訓又實實在在的叛離大唐,建立了另外一個國家,很難說沒有對大唐虎視眈眈的覬覦着。
“陛下……”一直在側的迪喜,見李世民怔怔出神,小聲提醒道,“兵部李大人到了!”
李世民心中正在猶豫不決,聞言神思迴轉,見李勣已到,擺擺手,令其垂立一旁,又對魏徵道:“老和尚心慈,或是看走眼了!”
微臣以爲,不然!”魏徵恭敬回道:“於大唐疆土之外建國者,萬千計,何獨是李無名一家?況且他建國之初便遣使來帝都朝貢,以爲藩屬,是那理藩院的官員嫌其國小勢微而沒有在意,未向皇帝通報,皇帝何必見惡於他?”
“話雖如此,可留他在側,始終是大唐隱患!”李世民想到李承訓從帝都,到幽州,一直一來的所作所爲,自己那幾個兒子,怕都不是其對手,這以後……
“陛下,醫佛大師正是看到這一點,才以其眼光信譽,向您保證李無名的品德,不會做叛亂之臣。”魏徵適時接話。
“陛下,容老臣一言,”長孫無忌此時插言道。
“你說,”李世民許他開口,目光轉而視之。
“那隱國,與大唐太近,實在是千秋大患,不如陛下降旨,令其取消國號,以爲大唐州郡,若那李無名當真以大唐爲重,以陛下爲尊,必然從命!若他不從,咱們便有藉口立刻發兵!”長孫無忌提出了一個絕對奸詐的計策。
“不可!”魏徵打斷道:“想我大唐央央帝國,竟然要用武力來威脅,並佔領小國領土,必然會使天下依附於大唐的屬國感到寒心,不利於天子威名!”
李世民越到老年,越看重虛名,但他卻沒有急於表態,轉而對李勣道:“李卿,執掌兵部,也來說說。”
他方纔盛怒之下,是要宣李勣進殿,準備降旨征討隱國,現在卻是冷靜下來,而頭腦也漸漸清晰明淨起來。
李勣從幾人的言語中,已經知道個大概,他畢竟是兵部尚書,對於天下大勢是要有所瞭解的,包括這個新近崛起的隱國。
“陛下,恕臣之言,師出要有名,臣既未聽聞隱國有犯大唐邊疆之疑,又未聽聞隱國是失道之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無故用兵,爲兵家大忌,還請皇帝三思!”
“褚遂良,你說!”李世民此時心中已經有了注意,但在場的四位臣子,僅剩下褚遂良沒有表態,若不讓他說,會於他面子上過不去。
“陛下,”褚遂良的身份與那三位元勳柱國相去甚遠,因此格外謙虛,“大唐以天命昭示四方,向來只有對不肯臣服於大唐的屬國動武,如今隱國連年朝貢,並無對大唐不敬,臣也以爲,還是安撫爲主,防備爲輔,動武不利!”
“哈哈哈!”李世民開口笑道:“你們兩個,是不是得到了這魏老頭兒什麼好處了?”調侃間,他的臉色已經恢復如初。
他們都是被皇帝先後召見入宮的,哪裡與魏徵通過聲氣?不過是英雄所見略同,聞言都是訕訕陪笑,如今龍顏大悅,他們知道,雨過天晴了。
長孫無忌這隻老狐狸善於揣摩聖意,此刻也立即倒風,贊成“安撫爲主,防備爲輔”,於是乎,君臣五人終於對隱國之事達成了共識。
“陛下,”衆人笑聲落罷,魏徵諫言道:“臣以爲,是時候該做那件事了!”
此語一出,衆人不解,但李世民心裡清楚他說的是什麼事情,不由得臉色又陰了下來。
“陛下,青史留名,有惡名,善名,更有知惡爲善的美名!”魏徵不顧李世民面上變色,仍是昂首直言。
李世民緩緩起身,在案前踱步,這次他沒有再去徵詢其他人的意見,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謀當中。
魏徵、長孫無忌、李勣、褚遂良,見皇帝面上沉重,都是靜立一旁,默默不語,時間在這一刻凝固。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李世民走了半個時辰,那四人夜站了半個時辰,皇帝終於開口了。
“息隱王李建成可以追封恢復皇太子稱號,海陵剌王李元吉追封爲巢王,諡號一併依舊,另賜封隱國國主李無名爲大唐隱王!尚大唐汝南公主爲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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