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李世民便安排長樂宮內的總領太監前來迎接李承訓,還特別指派宮裡的儀仗隊攜帶來了一架步輦,這是何等的尊榮?
李承訓也不推辭,緩步輕上步輦,畢竟他也是隱國國主,要注重形象,至於他在李世民面前緣何那麼低調,那是因爲在私下裡,他自然以翁婿之情待之。
頃刻間便到了長樂宮,這裡是長樂公主少時居住的地方,李世民疼愛此女,因此在其出嫁後,依然保持了殿內的一應物事,並令人日日搭理,而長樂公主在母親長孫皇后死前,也是常常回來這裡小住的。
但是現在,隨着歲月流逝,早已物是人非,李承訓踏步期間,便能感到一股蒼涼之感,是那種歲月長河大浪淘沙的蒼涼,想當年,他離開帝都之時,長樂公主才十三歲,剛剛出嫁,而如今,公主正風華絕代,卻即將消逝隕落。
他的心情如他的腳步一樣急促,循着依舊如故的青石小路,他徑直來到公主的臥房前,甚至忽略了男女有別的禮儀,舉步表要進去,自然被房門兩側的侍女給攔住了去路。
“隱王爺少安毋躁,待奴婢前去通報公主得知!”一頭戴藍花的小婢宮女柔聲輕道。
“嗯,好!”李承訓有一種不顧一切踏步而入的衝動,但他還是生生的忍下了。
藍花小婢進去回報之後,卻帶出了一人,是長孫衝,長樂公主的夫君。
“長孫衝見過隱王爺!”長孫衝抱拳施禮。
“駙馬有禮!”李承訓還之以禮。
他與長孫衝本也是故交,卻因長樂公主之事,鬧得不太愉快,主要是長孫衝打翻了醋罈子,將李承訓看做對手。
“煩請無名兄多多費心了!”長孫衝一臉淡笑,雍容有度,雖然他很討厭李承訓,但面子上還得過得去,畢竟都是成年人,在官場也混跡這麼多年。
李承訓見他這種恬淡輕鬆的摸樣,感覺很不舒服,試想,自己深愛的妻子如今病重,他眉目間不僅未見一絲愁苦,反而散發着一種輕鬆,這其中難道另有隱情?
他懶得看其尊榮,便挑開公主房門珠簾,準備進去,卻發現長孫衝有跟進來的意思,於是停步說道:“無名奉陛下之命,來給公主在診病,還請駙馬留步,在門外稍候!”
“嗯?”長孫衝未料到他會阻攔自己進入,面色一冷,“我乃公主夫婿,因何不許本駙馬入內?”
“憑我是給公主診病的郎中。”李承訓針鋒相對,“若是影響到我給公主診病,你吃罪不起!”
長孫衝臉色數變,雙拳緊握,終還是不敢妄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李承訓和賈墨衣先後進入公主房中。
公主房內一片素雅,門口有一座香爐,一縷薰香從香爐中盤旋而出,帶着濃重的中藥味道,而在房間最裡側,有個雕花大牀,其上青絲幔帳低垂,將牀內伊人籠罩期間,若隱若現。
在藍花小婢的指引下,李承訓與賈墨衣緩緩來到公主牀前,而後,他示意引他而來的小婢退出房間後,這才輕輕動手撥開那青紗帳。
長樂公主平躺在牀榻上,頭枕着香枕微微高於身體,她的一頭青絲蓬鬆的散在枕邊,兩隻手靜靜地放在身體兩側,她正目不轉睛地盯着李承訓看,嘴角帶起一絲微笑,是她那空洞的眼神以及蒼白的臉面上唯一的色彩。
李承訓心中一陣激動,伴着心疼,他沒有立時開口說話,生怕自己的聲音驚嚇到這個弱不禁風的女子,而是伸手將她的玉碗叼在手裡,開始爲她號脈。
賈墨衣始終站在李承訓身後,她見二人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情景,略微有些明白李承訓不讓長孫衝進來的緣由,也明白了李承訓敢做在公主牀榻上的道理,這是二人的情分在。
片刻之後,李承訓已經將他體內脈息摸查清楚,長長嘆了口氣,愁眉依舊不展,語含真情,卻帶着無奈地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這句話旁人不懂,但公主懂,一句“何苦”隱隱到處了他的病根在於心結。
“無名哥哥,麗質能在死前再見到你,已經心滿意足,此生無憾了!”長樂公主脣齒微張,輕輕開口說道,那聲音極小,但李承訓聽得清楚,可說完這幾句,她便急速喘息起來,明顯是氣力不足。
“公主且莫着急,你只聽我說話便好,”李承訓也急切起來,語速不由自主地加快,同時將手伸到長樂公主的髮梢。
長樂公主的下顎微點,以示同意,依然微笑地看着他,只是呼吸還有些急促,能明顯看到她胸口起伏不斷。
其實,她只要這般看着他便好,已不需要什麼了,因爲她想說的太多,而此刻顯然說不了多少,索性不說,看着他,深深的記住他的樣子,記住他的聲音,待去了那邊,她再好好的回味,也不寂寞。
李承訓看着柔弱乖巧的長樂公主,心中發誓要將她治好,不過這治療起來將會相當的麻煩,他要逾越很多的關口,而絕不單單是技術上的問題。
而他要逾越的第一道關口便是長樂公主的心態,只有公主無條件的全力配合,他纔可以挽救她的性命,“公主,你信我嗎?點頭就好!”
長樂公主微微點頭。
“公主,你愛我嗎?還是點頭便好!”李承訓這句問得極其突兀,卻是直指長樂公主軟肋,重病需用猛藥,他就是要看公主在沒有防備的狀況下的表現,以確定公主此時的心境,與當年到底有多少不同。
長樂公主臉上的微笑僵住了,蒼白的面頰上竟然淡出了一抹酡紅,但她卻是緊繃着腦袋,不敢點頭,也生怕搖頭。
李承訓呵呵一笑,繼續說道:“好,這個問題你不用回答了,我且問你,若是你活了過來,肯拋下這裡的一切,和我走嗎?”
長樂公主眼中淚光涌動,這是一道比之前那個問題還難以回答的問題,若是她真的好了,可以跟她走嗎?放下這裡的一切?
站在李承訓身後的賈墨衣聞言也是臉色發燙,她想起了李承訓生命垂危之際,也曾向她問過類似的問題,而她的回答是願意,只是不知這公主會如何作答?
長樂公主張嘴欲說,卻是終究不知道說什麼好,她真的有很多事情放不下。
李承訓見她遲疑,繼續柔聲說道:“你心裡清楚,你這病,非是一日養成,而是十年鑄就,所以,你不離開這裡,便永遠無法治癒。”
他這一句話震驚了賈墨衣,卻沒有影響到公主分毫。
“你怎麼知道?”長樂公主氣息微弱,還是勉強說出這句話來。
“我查你體內淤堵之氣,系由肝氣抑鬱而源發,久之行走各處臟腑,唯心肺脆弱,此時病發,旁人只知去醫心肺,何嘗瞭解其根在肝脾?”
長樂公主聞言身子微微一抖,卻是低頭不語,臉上一股沒落之色,這天知地知,沒想到李承訓竟然也知道她的心苦。
“公主萬金之體,衣食無憂,坊間更傳,婚後你們夫妻琴瑟韻合,生活甜美,平時敬順公婆,謹禮持家,試想,若公主當真如此幸福,怎會得此抑鬱之症?”
李承訓趁熱打鐵,非要將這事情挑明,而長樂公主的臉色卻是越聽越加蒼白。
“方纔在門口,我見長孫衝神色間也並無心疼公主之色,可見你們夫妻關係並不和諧,那所有裝出來的美好,做出來的樣子,不過是讓你父皇放心、讓公婆知足,讓天下百姓津津樂道而已,但這長期的壓抑與分裂,卻毀的是你的心情,你的身子。”
說到此處,李承訓的身體由於過度激動而微微發着抖,他的呼吸也急促起來,他從心底裡疼愛這位當年高傲調皮的小公主。
“你,你別急啊,我不急,倒急着了你!“長樂公主又恢復了微笑,她能遇到李承訓這麼懂她的人,突然間覺得很舒心,很暢快。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李承訓說了半句,突然伏低了身子,將嘴巴抵近長樂公主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得自醫佛大師真傳,更習得袁天罡秘法,還有探查人體經絡的易筋經在身,綜合以上絕學,我查得出,你還是處子之身,你們這夫妻關係,又怎能好得?”
“啊!”長樂公主猛然呆住了,甚至連尷尬羞澀的表情都沒有,完全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
不過,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她反應過來後猛得閉上眼睛,胸口起伏得好似要炸開一般,那口中的喘息聲也更加濃烈,憋賬得臉色通紅,竟是出氣多,進氣少,眼看便要抽了過去。
李承訓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連忙起身幫他推拿胸口要穴,直到長樂公主喘息平順,他始終一句話也沒有說。
一旁的賈墨衣本來在猜測李承訓到底揹着她與長樂公主說了些什麼,正微微泛着醋意,及至見到公主後續的狀況,一顆心也跟着提吊了起來,現在見公主又漸漸恢復平靜,他卻心中實在不理解,賈墨衣病重如此,李承訓爲何還要如此刺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