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老頭三人被鬆開綁縛後,卻仍然跪伏在地上,說什麼也不肯起來,只是連連叩頭請李承訓恕罪。
這些難民原本想着官軍進山,這夥馬賊定會被官軍給滅了,或是被官軍收服,無論哪種情況發生,只要唐軍做主的地方,他們這些遊走於大唐與突厥的遊民都會被當作突厥奸細給殺了,這是慣例,所以,他們才合起夥來脅迫李承訓,想要逃到雪線之上以保命。
現在,他們被官軍重重包圍,眼見那五千盔明甲亮的兵士都聽命於這個之前被自己威脅過的大將軍,不僅當初的保命設想已經化爲泡影,更加難以想象這個山賊頭子會如何處置他們,因此哪裡還敢放肆?無不磕頭如搗蒜,乞求活命。
“李將軍,張將軍,你們派三名刀斧手過來,若這三人再不起身,給我就地斬殺。”李承訓方纔客氣得像個儒士,此刻變起臉來,還真似那地獄修羅,這種瞬間的氣場轉變非是常人可以辦到的,可見其內斂的涵養之深。
“來人!”那兩位將軍也被他凌厲氣勢所感染,他們知道,這種氣場絕對是在千軍萬馬中磨殺出來的,若說他們之前對金甲讓權很有意見,現在多少有些理解了。
“別,別,”那三人慌忙疊四的要爬起來,無奈已被嚇得手腳發軟,掙扎了幾下纔算站起來,但他們戰戰兢兢地起來以後,仍是堆縮一處,腿腳直打鼓。
想想也是,這些之所以被成爲難民的人,多數都是老弱病殘或者沒有鬥志的年輕娃子,那有血性的人不是投靠突厥,便是依附大唐,又怎麼會隨波逐流四處躲避?
不過,在這些看似柔弱的人當中,還真有一部分人是李承訓所渴求,並要收服的,但絕對不是眼前這三個人。
李承訓見把他們三個唬得夠嗆,他的目的算是達到了,可以進行下一步計劃了,於是轉身登高到一處岩石上,居高臨下俯看着山谷中跪坐一地的難民,他的眼光過處,谷底逐漸安靜下來,這時他纔開口說道:
“爾等暫居我大青山避難,非但沒有感激之心,如今卻要鵲巢鳩佔,逼迫我等允許你們進入咱大青山的禁地,是可忍孰不可忍,本想全部斬殺爾等性命,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現在改爲驅除爾等出山,你們的牛羊車馬,我大青山不屑於顧,你們全都帶走,現在,就給我滾出去吧。”
“謝大將軍不殺之恩。”史老頭帶頭呼喝後,整個山谷中也響起此起彼伏的感謝之聲,但他們除了叩頭之外,卻沒人動地方。
“大將軍,咱們知道錯了,您大人大量,原諒我們吧,但千萬不要驅趕咱們離開,離開這裡,我們只有死路一條呀!您發發慈悲吧!”
史老頭不知道哪來的勁頭,竟然連珠炮似的說完,而後又連連叩首。其實所有人都明白,現在突厥大軍控制了幽州各處,他們出去,必然會被突厥人掠走作爲奴隸,那可是生不如死,與其那樣,還不如現在死了算了。
李承訓站在山崖高處,俯身看着卑躬屈膝的史老頭,並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待周圍嘈雜漸漸隱去,李承訓這纔開口。
“那好吧”,他猶豫過後,略顯爲難,不過是要裝作迫不得而爲之,從而掩蓋自己蓄謀已久的企圖,“我大青山也是用人之際,難民之中的所有奴隸,如果願意可以留下,加入我大青山官軍序列,即日起,你們奴隸身份再也不復存在,你們就是我大唐官軍。”
李承訓聲音高昂,響徹山谷,這纔是他數日謀劃的最終目的。
“哄!”山谷中的難民也立時亂了起來,而以史老頭爲首的這三位,險些一屁股又坐在地上。
李承訓這次回山,聽王苑彙報了山外難民投山的詳情,親自見到第七嶺漫山遍野的牛羊,他便猜測,這五百難民中不乏有錢、有權的主兒。
草原上是奴隸制爲主,大到國戰,小到部落間征伐,都以捋掠敵方俘虜爲奴以增強實力爲主要方式,因此,那些草原上的富戶也無不有私兵,養奴隸,比如史老頭、胖子和麻坑臉這三人,他們不想把財富送給突厥或者大唐任何一方,便成爲了如今這般躲避戰火的“難民”。
一番打探後,完全證實了李承訓的想法,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五百人中竟然有將近二百個奴隸,當然這期間包括了女人和孩子,但這些人卻都是吃得苦的可用之人。
於是,李承訓便動了收攏這些奴隸爲己用的心思,可是還沒等他騰出手來安排這事兒,史老頭便率先發難卻給他提供了這個機會。因此,他先是出兵恫嚇,後又佯裝驅趕衆人,實則是要留下這批生力軍。
“我願意留下!”
“我也留下!”
“我也可以留下嗎?”甚至有女子的聲音混在其間。
這些奴隸常年受壓迫,如今李承訓免去了他們這種恥辱的身份,反而給他們尊貴的士兵身份,他們怎麼會不願意?再見此刻奴隸主們在李承訓面前如鳥兒一般溫順,那些個奴隸不爆發纔怪!但是,在這些聲音之外,卻還是有一些不和諧的聲音出現了。
“你是我家的,你不能走……”
“你欠我錢,要走還錢……”
“你家丫頭要給我做媳婦呢……”
……
李承訓見不少人要走,又有不少人拉扯阻止,各人說各人的話,山谷中亂成一片,哭鬧喊殺聲不絕於耳,他運氣百獸獅吼,大喝道:“再有阻攔者,殺無赦!”
他話音落點,周圍守軍便在張佗的示意下“嗨!嗨!”的吼叫起來,那聲音短促有力,如雷動,自然唬得谷底逐漸安靜下來。
“要留在山上加入唐軍的,去山側那面軍旗底下,稍後會有專人帶着你們換裝、吃肉、休息!”李承訓遙指遠處那面“青”字大旗,示意大家過去。
衆人的目光隨着他的手臂瞧去,見不知何時在谷底的另一側又豎起了一面大青山的旗幟,在獵獵山風中飄蕩起舞,好不威武。
見李承訓這麼說,奴隸們有了主心骨,自然不再懼怕主人,紛紛向那裡奔去,甚至有不是奴隸的人也開始裝做奴隸站了過去,因爲李承訓說得很清楚,只有奴隸纔可以留下。
那些剛纔叫嚷着的奴隸主聽見喊話,自然也不能阻止,不過心裡卻是極其不平衡,但沒辦法,人在矮檐下怎麼不低頭,於是眼睜睜地看着那些奴隸們一個個高興地離開。
王苑見軍旗下人越聚越多,不由得喜上眉梢,現在大青山上缺的就是人,如今可好,增加了這一二百人,若在山嶺中防守,絕對可以守得住數千人攻山。
李承訓從來不做越禮之事,他又向李、張二位將軍解釋說:這些難民歸序於大青山軍中,是因爲恐其藏有奸細,擾亂了軍心,如果先由大青山對他們進行收編可以消除這種隱患,而大青山馬賊併入官軍序列也是遲早的事情,所以這些人最終還是歸於官軍,但請兩位將軍放心。
那兩位將軍本是奉命聽李承訓行事,對於其做法,自然沒有異議,尤其又聽得李承訓解釋得合情合理,自然是點頭稱是,同時二人心裡又不禁佩服李承訓的處事手段,讚賞其殺伐果斷。
“大將軍,請容我說一句,這些人都是咱們許多家花錢買來的財產。”那個叫李志的人仰面向李承訓喊道,“你,你這不是搶人嗎?與強盜有何區別?”
“哈哈哈,”李承訓開口大笑,“我本就是馬賊,再說,那些人自己願意留下,是我搶的嗎?
那李志見觸犯了自己的實際利益,權衡再三才鼓足了勇氣,說了剛纔那番話,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性命完全掌控在對方手中,根本沒有話語權,當他眼角瞟到虎威凜凜的官軍已拔出刀劍時,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敢再多一句嘴。
“大將軍,我不是奴隸,但是我也想加入咱們官軍,可以不下山嗎?”就在奴隸們被帶走之際,一個年輕的後生突然喝道。
“當然,我們歡迎任何一位願意投身於保衛大唐邊疆的勇士,”李承訓伸臂遙遙一指,“想投軍的勇士,也都過到那個軍旗下集合。”
“我也想留下,我可以給後生們做飯!”一位滿臉皺紋,臉色黝黑的婦人扯着脖子喊道,立時引起衆人一陣鬨笑。
李承訓面容整肅,用獅子吼壓住衆人騷嚷的聲音說道:“這位婆婆,我們打仗需要戰士,需要能上戰場建功立業的年輕人,但更需要您這樣的人來爲他們補衣服,納鞋底,做飯,照顧傷員,歡迎你的加入,請站過來。”
他的話相當具有蠱惑力,也相當有說服力,於是乎,谷底之中紛紛有人又站出來表示要參軍留在大青山上,畢竟誰人都知道下山肯定是死路一條。
如此一來,不到半個時辰,谷底那五百餘人竟有四百多人先後站到那戰旗之下,被王苑安排人登記造冊,根據其所長分別安排接引到第八嶺。
事後王苑將這些人的情況整理清楚,總共參軍的人四百二十人,其中能參軍上戰場的男子大概有近二百名,有一百名婦女可以從事醫療等工作,其餘的都是些老弱病殘和兒童,這些人當然也是大青山所必須負擔的。
至於剩餘在谷底的那一百個人則被李承訓驅逐出山,就在官軍吆喝着攆他們下山的時候,他們爲了保命,也強烈要求留下參軍,可一聽說要立即上戰場與突厥人拼命,又都打了退堂鼓,就這樣,最後他們還是哭爹喊娘地被李承訓趕出了山,但李承訓向他們保證會派兵護送他們脫離幽州險境。
走的這些人中有史老頭和李志,因爲二人確實是怕死,又捨不得自己苦心經營的家底,心知當了兵這些也就充了公了,但麻坑臉趙凱卻留了下來,表示願意隨時奔赴前線,儘管李承訓對其沒有好感,可也不好硬敢他走,便將他一併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