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四五天過去了。
相比於剛回來時候的狼狽,遠征軍殘部將士終於喘過一口氣來,經過調理與恢復,不像剛回來時候那樣病病懨懨,奄奄一息了。
又是付出了幾十條性命沒熬過去,剩餘的軍士漸漸恢復了健康,臉上有了紅暈,皮膚不再幹枯,劫後餘生的痛苦也漸漸平復了下來。
因爲李讓的政策,又是其餘幾個阿拉伯氏族住進了同裡鎮,還有不少波斯商人,大閩商人如同韭菜一樣割而復生,再一次踏足這裡經營金礦風流神醫都市偷香。
這一天,與往常一樣,商人們在鎮上的小酒館子舒適的享用着早餐,然後打算去礦裡查看昨晚又是挖出了多少礦石來,而本地氏族工人們也是在家享用着羊奶酪,椰棗,儲備體力,以應對一天的疲憊。
平靜中忽然呼哧呼哧的聲音響了起來,整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穿戴着嶄新盔甲,精神飽滿的大隊步兵從城郊角落中跑操出來,喊着整齊的號子經過主街,然後朝向城外進發去。
最是迷人是軍人,穿着筆挺的制服,汗水流淌過硬朗的臉頰,看的不少最保守的阿拉伯人婦女都是忍不住低下了臉龐,臉頰上生氣了紅暈,幾個商人則是不可置信的驚呼着。
“這不是宋都尉嗎?”
也難怪他們驚奇,原本宋璟一直是個胖子,平日裡這些老和官府打交道的商人可沒少聽宋都尉叫嚷着減肥,可惜,從來沒見他成功過。
可如今沙漠一行,宋璟是終於徹底瘦的脫形了,變成個非常有型的壯士,魁梧卻不張揚的胸肌,方正的臉龐,女大十八變常聽,男大十八變可還沒見過,紛紛跑到小酒館的門口,幾個或胖或瘦的商人禁不住看呆了。
倒是宋璟頗爲友善的忽然回過身對着幾人抱拳行了一禮,友善的笑容讓幾個商人亦是手慌腳亂的趕忙作揖行禮,弄得狼狽不堪。
大約兩千多人的倖存者隊伍從同裡鎮出發,沿着附近的小沙丘跑了一圈,這才返回軍營,城門附近的軍營裡,這些天把人當熊貓養的軍需官們早早就準備好了熱氣騰騰的飯食,安排軍士們按秩序進餐,宋璟的心情倒也是挺愉悅。
出操對於軍隊操練並不算什麼,可這一次出操,好歹證明了大閩遠征軍還是一支軍隊,雖然失敗了,可軍人的脊柱並沒有垮!
忙碌完軍士後,宋璟自己也是肚子咕咕叫了,他雖然減肥成功,卻也沒到不吃飯的境界,尤其是如此劇烈運動過後,揉着憋了的肚子,宋璟便打算也去炊事班尋摸點吃食,可剛走到門口,一個拎着酒葫蘆,幾個油紙包裹,穿着飄逸的文士長袍,一個頗爲白皙俊朗的少年卻是笑嘻嘻的迎着走了過來。
還是那個常待的指揮部棚子,一點熟牛肉,一小碟花生米,再加上幾張麪餅,就是一頓很不錯的早餐,麪餅卷着牛肉,宋璟頗有些狼吞虎嚥的往嘴裡塞着,瀟灑的斜靠在柱子上,一面很有文士氣度的小口抿着酒,姚崇一面看着同裡鎮外的景色。
太陽逐漸升高,火辣辣的太陽給遠處的沙地都是填了一層七彩光輝,顯得頗爲神奇。
詩意大發的文縐縐吟了兩句酸詩,姚崇這才酸溜溜的把頭扭了回來。
“說真的,本公子還真有點羨慕你了,生死走了一遭,倒是變得帥氣了,嘖嘖,這胳膊這胸膛,真是有型!估計咱們的賭約,我又輸了一籌。”
大唐還不是後世明清那樣欣賞手無縛雞之力書生病態,偉岸大丈夫還是社會的主流審美觀點,其實胖子在這個時代也是美男的象徵,畢竟沒錢無福之人,不可能吃這麼胖,可惜很久以前閩王李捷一句死胖子,讓大閩的胖子們不得不勒緊肚皮也開始了減肥時代。
不過被姚崇這麼“色眯眯”的盯着,宋璟還是有種發麻的感覺,趕忙不自然的側了側身子,鬱悶的岔開話題雙陳故事。
“你小子別裝,最近恐怕你纔是真正的春風得意吧!嘖嘖,從五品都護府別駕,你小子也算邁入高級文官行列了,那像我,這一趟滿懷希望而出,大敗而歸,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要丟官去職了。”
談到這個,宋璟倒是很有些落寞,這樣一來,恐怕他與李晨曦就會更遠了。
“行了,別裝了!”
看着宋璟的落寞,姚崇居然又是冒起了酸水,酸溜溜的撇着嘴嘟囔道:“如果不是你保住了後軍,這一次遠征,就真全軍覆沒了!尤其是你小子難得開了把竅,把沿途的地圖記錄下來,這兩天薛將軍可是連連得手,他與郭待封郭將軍一起在河中郡王那裡爲你請功,恐怕過幾天你就得升官發財。”
“尼瑪,老天真不公平!憑啥老子奮鬥這麼久,一點肉都不長,你小子沙漠溜達一圈,就變得這麼有型!”
話題居然又被扯了回來,弓起胳膊,姚崇努力的向顯唄出點肌肉,可惜,臂膀那兒寬大的文官袍不過鼓起點小包而已,讓他鬱悶不已。
不過說到不公平,宋璟忽然沒了食慾,放下面餅遲疑了一下,方纔猶猶豫豫的扯了扯姚崇的衣袖。
“你有沒有得到消息,那位怎麼處置的?”
宋璟的大拇指指向城內,不用看姚崇其實也知道是李疇,這一次大敗,李疇可以說負擔有指揮不力的主要責任,可問題是他是宗室,閩王兄長蜀王李愔的兒子,宗室處置上,朝廷一向是小心,四萬多人的死,估計也動搖不了李疇太多,頂多丟官去職,過不了多久,還會被啓用。
這可是換成任何一個將軍都是死罪的大錯啊!
軍中死難者不少都是宋璟的同袍好友,對於李疇,宋璟那股痛恨可是顯而易見,不過看着他咬牙切齒的模樣,姚崇卻是艱難的搖了搖頭。
“恐怕處置不會太重,這兩天你應該得到消息了,美索不達米亞的阿拉伯人也是起來造反了,朝廷兩頭對敵,正是艱難時節,朝廷覺不允許有心人藉着右將軍李疇來攻擊皇室。”
“還真他孃的不公平!”聽着,宋璟又是惱火的把頭瞥向了一旁。
“這就是政治!”
姚崇此時倒是頗爲理所應當,毫不奇怪的說道。
兩個人,兩種態度,一種無形的隔閡浮現了出來,一時間,剛剛那種融洽消弭無形,取而代之的是中尷尬的寂靜。
沉默持續了幾分鐘,忽然幾米高的小樓下崔帕克急急匆匆的跑了過來,扯着嗓子對樓上喊了起來。
“宋大哥,姚大哥!河中郡王的軍令到了!”
猛地神情一緊,丟下面餅與酒杯,姚崇宋璟兩個瘋狂的奔了下樓。
同裡鎮附近的沙丘旁邊,殘餘的三千遠征軍將士整整齊齊的按照之前建制列隊兩旁,不過有的隊,旅損已經被完全打殘,一個方陣僅僅剩下幾個人,蜿蜒的隊伍顯得頗有些悲壯。
迎着沙漠中的酷暑熱風,插在四周大閩黑色旌旗獵獵飄蕩,從迴歸一直被軟禁的李疇也終於露了面,領着宋璟等十來個遠征部隊殘存將官,沉重的向沙丘走着韓娛之妹妹大膽的往前走。
明顯可以看到,李疇老了幾歲的臉上,滿是原來忐忑與不安,再也沒有了曾經那種傲慢銳氣。
“傳河中郡王,河中軍大都護軍令!”
來傳令的是李讓身邊的親信,焦大林,作爲新擠上的河中郡王心腹,姚崇也得以擠進傳令隊伍中,居然還對宋璟擠了擠眼睛,可惜宋璟此時是絲毫沒有心情理會他,全神貫注都在了焦大林手頭的軍令上,隨着焦大林滿面嚴肅的宣讀聲,跟着李疇,一行軍官紛紛跪伏下來。
“右將軍李疇,奉命出擊貝都因蠻夷,貿然突進,橫行跋扈,喪師辱國,以至我都護府轄地陷入險境,按軍法,革除右將軍軍職,貶斥爲民,配新函谷,以儆效尤!”
果然是板子高高擡起,輕輕落下,聽的李疇由衷的鬆了口氣,趕忙跪地謝恩,這個命令聽的後面跪伏着的宋璟禁不住拳頭捏的緊緊的,咯咯作響。
可接下來,焦大林繼續宣讀的命令,卻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右軍司馬宋璟,鍾武軍都尉鄭大同,臨川折衝府校尉骨力納信…………等人畏敵如虎,擅離職守,未經命令擅自潰退,導致我大軍潰敗,罪不可恕,着都護府典軍焦大林鎖拿迪拜港,斬首示衆,以儆效尤!!!”
焦大林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沙漠上,讓所有人足足寂靜了一鍾。
“焦大人,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宋璟有功之士,怎麼可能是臨陣脫逃?”笑容僵在了臉上,姚崇第一時間焦急的抓住了焦大林衣袖,與此同時,列隊兩旁的三千餘都護府殘軍更是沸騰了,李疇帶着他們奔向死地,宋璟領着他們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如今李疇輕而易舉的逃過責罰,卻要宋璟等絕大部分將官爲這次戰敗負責,去死!這分明是顛倒黑白!
滿是不可置信,幾千殘軍先是驚愕的看向傳令臺,每個人都在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聽錯了,直到看到端着木枷鐐銬的親勳上前拿人,遠征軍殘部這纔像炸了鍋一樣,怒火滔天的衝了上去。
“昏官!”
“亂命!河中郡王不公!”
到處都是喧囂的叫嚷聲,亂了陣型的殘軍暴怒的蜂蛹過來,與前來鎖拿的都護府親軍扭打成一片,要將宋璟一行搶出來,混亂剎那間蔓延了開來,如此情景,嚇得李疇屁滾尿流,趕忙縮在了拿人親兵中間,好像他纔是那個應該被鎖拿的囚犯那樣。
“這事兒你的找郡王殿下親自問去!不過你要是顧及你的虔誠,就閉嘴!”
暗罵一聲,甩開姚崇的手,焦大林帶着傳令親軍也是擁擠進了人羣,都護府親兵直接用刀柄朝向簇擁過來搶人的殘軍腦袋砸去,連打帶踹,好不容易纔擠出一條血路。
焦大林的警告讓姚崇足足猶豫了一分鐘,直到人已經要被拿走,姚崇這才狠下決心焦急的要跟上去,可是沒走兩步,他又是僵在了那裡,驚愕的向前眺望着。
脖子上被套上枷鎖向後拖着,宋璟還在拼命向他吶喊着什麼,喧鬧的廝打場面淹沒了他的聲音,憑着多年的默契,足足看了好一會,姚崇這才驚愕的明白過來。
如遭雷擊,一股濃郁的羞愧浮上臉頰,狠狠咬了咬牙,姚崇找了一匹馬翻身跨上,連同裡鎮的行李都沒有拿,急促的向東方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