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宋璟受了什麼虐待,相比於入獄之前因爲苦戰與跋涉消瘦了不少的身軀,如今宋璟甚至還胖了些,白了些,他的精神狀態好的令姚崇等人驚奇。
按理來說作爲這次遠征軍唯一最大的功臣,從原本期盼中那種家一樣的歡迎還有耀眼的功勳轉眼變成了提頭待死的階下囚,這種精神壓力可非一般的大,看李疇都老了幾分的模樣就可知一二,更不要說宋璟的委屈。
來之前姚崇甚至想到了宋璟消瘦的模樣,崩潰的精神以及如何勸說他的話語,可真見了面姚崇發現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這位主非但沒有被這飛來橫禍所打倒,反倒是越過越滋潤的模樣。
哪怕罪犯,唐人都有特權,姚崇他們到的時候正趕上犯人們出來放風,而他們這位令人擔憂的宋大帥居然神采飛揚的騎在不知道哪兒弄來的駑馬身上,跟着十來個獄卒津津有味的打着馬球。
“宋大哥!”
驚愕的看着這一幕,天竺小子率先喊了起來,誰知道宋璟居然猛的扭過頭做了個噓的動作,旋即又是俯下身猛地一鞭子抽在了馬屁股上,受驚的駑馬硬生生帶着他擠進了幾個人糾纏的混戰圈子中,類似後世曲棍球的馬球杆如同靈蛇那樣向半空中高高勾起馬球,旋即又彷彿高爾夫球那樣凌空狠狠一個抽射,在七八個獄卒不可思議的目光下,球狠狠地**了球門中。
馬球不光考驗着騎手騎術,騎兵劈砍劈砍作戰能力,與隊友的配合等等一概不能少,最重要還是心態要放平穩,宋璟如此的眼疾手快,這心態應該不止一點的平穩,看着他得意洋洋在一班貝都因獄卒讚歎中下馬迎過來,姚崇都忍不住感慨的晃了晃腦袋。
“胖子兄,你這心還真不是一般大!”
“那還要我如何?像個小媳婦一樣成天哭哭啼啼尋短見?”
“反正事情到了如此,抗拒也抗拒不了,還不如把握好自己,河中郡王如今與卜斯曼須還在大戰,錘鍊好自己的體魄,說不定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侃侃而談,一面說着,宋璟一面給姚崇來了個熊抱,互相拍了拍對方的後背後,兩人又是相對而視,昂頭哈哈大笑起來。
“小崔,你怎麼又黑了?還有老紀,讓你少喝點酒,頭髮又白了幾根吧!”都是熟人,在儒兵時候的兄弟,重逢的喜悅下宋璟禁不住挨個肩膀捶了過去。
寒暄了好一會,一片歡騰中宋璟這才重新回到了姚崇面前,帶着笑意疑問着:“小白臉你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來肯定有什麼好事吧?莫非河中郡王終於肯給我這罪人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找我從新回戰場?”
戴罪立功宋璟咬的微微重了些,看來這次下獄,到底他也是不能完全釋懷,不過聽着他的問題,姚崇頗爲帥氣的小白臉上卻是流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戰場你是上不了了,河中郡王比你想象中還要厭惡你,估計他再也不想看到你出現在他的軍隊中了。”
“那你們這麼整齊都過來了,莫非我大限已至?”
說到這兒宋璟還真愣了下,誰人不怕死,況且他要死都是含冤而死,怎麼能甘心?
足足挑逗他半分鐘,看着這胖子臉上真急出一層油了,姚崇這才滿是笑意的搖了搖頭。
“你被無罪釋放了,而且,朝廷還因爲你在沙漠中的功績,特意授你平沙伯的爵位,恭喜了,以後胖子你就是伯爺了!”
一片喜氣洋洋中,姚崇還特意有些恭維的抱拳彎了彎腰,誰知道一句話說來,宋璟非但一點喜氣都沒有,反而流露出了些怒氣,有些焦慮的抓着姚兄衣袖質問道:“你,到底,告訴她了?”
“沒有,放心好了!”
暗地裡拽了一下崔帕克的衣袖,臉面上一點痕跡都沒流露出來,甚至姚崇還帶着點善意的嘲笑打趣道:“你以爲你在人家心目中多重要啊?恐怕人家堂堂郡主,早就忘了你這個死胖子了!”
驚愕的看向崔帕克,黑黝黝的天竺小子也是不自然笑着點了點頭,宋璟這才轉怒爲喜,驚奇的問道:“那,河中郡王他老人家爲什麼突然善心大發,要放過我?”
“你小子走狗死運了,吐蕃入侵河中都護府,朝廷命太子率軍抵禦,太子進去容易,出去就難了,爲了拉攏都護府留守將士,抵禦太子,郡王不得不賣面子給郭將軍,就把你放出來了。”
這個理由倒是充分,只不過宋璟還是有些疑惑的模樣,生怕漏了餡,姚崇趕忙勾住了宋璟粗壯的脖子,親熱的岔開了話題。
“行了,今天算是宋兄你大喜的日子,平沙伯爵位,朝廷可是賞賜了千金,絲綢錦緞數不勝數,今天我們兄弟可是要去吃大戶,宋兄你可不能小氣了!”
這激將法倒是真有用,果然,宋璟尤其有效,沒好氣的搖頭嚷道:“腦袋都差點不要了,我老宋還在乎那些身外之物?既然老宋成了土豪了,都去我家,今天不醉不歸!”
“哈哈哈,還是胖子豪爽,咱們走!”
大笑着勾着宋璟脖子,姚崇爽朗的走在了最前面,緊隨其後,崔帕克也是喃喃低着頭,可看他的臉色似乎總有些不對勁兒。
李讓說的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還真不含糊,一面判處宋璟死罪,一面賞給平沙伯的賞賜也是真不少,綾羅綢緞堆滿了倉庫,金銀珠玉亦是擺滿了廳堂,還把宋璟在商丘的宗族接來一些,宋璟自己都想不到,一進門,四個叫着自己太叔的商丘宋氏偏房領着二十多個小丫頭攙扶地主老財一樣把自己迎了進去。
宋璟也還真是說話算數,渾然不顧等他死了要繼承他爵位,過繼到他名下給他做乾兒子的那個同宗宋氏後輩難看的臉色,一聲令下就把全府最香醇的酒,最美味的菜全都招呼了上來,沉香,**等名貴香料不要錢的碳火一般塞進爐子裡,一羣戰士也是沒有了做太學生時候的禮儀姿態,放浪形骸的雜座在各處。
十幾個樂人彈奏着胡琴,七八個舞女搖曳着苗條的腰身跳着胡旋舞,隨着樂曲的節拍,一羣野慣了的儒兵兄弟們亦是大聲說笑着,粗俗的叫罵着。
差不點被砍了腦袋,宋璟亦是劫後餘生一般坐在主位上,一罐接一罐的往自己嘴裡灌酒,粗鄙的說着髒話。
看到宋璟這幅毫無懷疑的模樣,姚崇是終於在心裡鬆了一口氣,起碼今天能隱瞞住了,至於將來能隱瞞到什麼時候,這個兄弟還能不能做的成,到時候再說。
反正對宋璟這個兄弟,他姚崇可以說是問心無愧了。
熱鬧的宴席間,作爲主要人物的崔帕克這會卻一丁點飲酒作樂的心思都沒有,這般歡慶,總讓他有種負罪感,縮在一個角落裡,他也是一罐又一灌的往喉嚨裡填充着酒液,只不過上好的西域葡萄釀甘甜的液體到了他喉嚨裡,卻彷彿很苦一般,苦酒入腸,似乎越喝越悶那樣。
這頓酒從中午一直喝到了黃昏,連續苦悶的行軍,再加上宋璟終於解救出來,所有人都是心裡輕鬆,二十來個相近的儒兵全都是喝的酩酊大醉,就連一貫小心謹慎,注意儀態的姚崇都喝過去了,臉埋在裝着切肉的盤子裡,咕嚕嚕的發出了類似貓一樣的聲音。
宋璟似乎也醉的厲害,像一塊大餅那樣趴在了正廳中間。
出奇的,喝了一下午悶酒希望自己醉過去的崔帕克反倒清醒的很。
雖然這個黑漆漆的天竺小子總顯得不起眼,崔帕克卻是宋璟一幫兄弟中最熱情的一個,熱情的人總是有着細膩的感情,當初雖然比不得姚崇宋璟這般與李晨曦親近,崔帕克依舊把李晨曦當做了至交好友,尤其是得知她是女人,郡主後,一種天生保護的使命感又是縈繞在他心頭。
可先是姚崇,再看現在的宋璟,都讓他失望透了。
搖晃着,崔帕克乾脆扶着牆站了起來,也不知道嘟囔些什麼,失落的向華麗得平沙伯府外踉踉蹌蹌走着,可沒等他失落的走兩步,一隻厚厚的巴掌忽然猛地拍在了他肩膀上,驚愕的回過頭,崔帕克眼中,宋璟那雙一貫憨厚的濃眉大眼,頭一次讓他覺得無比精明,毫無一絲醉意的盯着自己。
“宋大哥?”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摟着崔帕克的脖子,宋璟徑直繞過了待客的小院,三進的院子中找了一間沒人的廂房鑽了進去,藉着燭火,宋璟鄭重的盯着崔帕克的眼睛。
“兄弟,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是怎麼被無罪釋放的?她,知道了嗎?”
眼看着崔帕克還有些猶豫,宋璟又是更加鄭重的說道:“晨曦與姚兄,你,都一樣,是我的生死兄弟!勸動河中郡王赦免我絕不簡單!根本超出了姚兄還有晨曦的能力,如果因爲我而連累她,這輩子我都會後悔的!”
終於,彷彿吐出一口惡氣那樣,望着宋璟真摯的面孔,崔帕克亦是狠狠點了點頭。
“我說!”
“李兄弟是郡主,閩王的長女,爲了換取赦免你,她,她作爲和親的公主,嫁去了吐蕃!!!”
一剎那,宋璟瞳孔擴張了幾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