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錫爾河,有了大閩修建的大路,和親隊伍的速度明顯快了不少,才三天,就抵達了距離恆羅斯城不遠苦水井子鎮,再有一天路程,就可以與吐蕃人交接了。
好歹,連續幾天和親隊伍沒有再遇上什麼麻煩,沙盜和響馬因爲進入河中都護府的核心管轄區,明顯少到了沒有,而且像三天前宋璟差不點混進內營的嚴重事件再也沒有出現過。
入了夜,互送和親隊伍的軍兵就在苦水井子紮了營,因爲明日就可以返程回泰西封了,一個個軍士們亦是輕鬆了不少,巡邏過程中腳步都是輕快了幾分。
李晨曦的車駕,三天都沒下車的郡主,憂傷的笛聲不時間從窗口飄出,傳的附近的景象都是淒涼了幾分,不過從內營中出來,作爲和親大使,蕭盛還是頗爲神清氣爽的。
老蕭盛當年都六十好幾了,年輕時候經歷過南陳的最後榮光,又經歷了隋唐鼎格,像他這樣的老士人,已經不會像年輕人那樣輕易地爲那些熱血,意氣之爭而影響政見。
拋出閩王對子女的人倫愛護之情,再丟下有關大國顏面男兒尊嚴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以和親拉攏吐蕃實際上是很划算的政治交易。
吐蕃地處青藏高原,無論向東,還是向西,高聳的地形總是能讓吐蕃佔據上風,進可攻退可守,居高臨下可不是假的,而且吐蕃獨特的居中位置,還讓其在大閩與大唐的政治博弈中佔據舉足輕重的地位。
吐蕃倒向大閩,從安西都護府向東,隴西,涼州,鬆州劍州,延綿三道十一州的大唐領土都將處於威脅之下,有了吐蕃這塊盾牌,大閩政治上只管進攻就可以了,大佔上風。
可如果吐蕃倒向大唐?形勢就將完全逆轉過來河中都護府到漫長的喜馬拉雅山邊境,再到中南半島,半個大閩都將睡不安穩。
上一次,吐蕃僅僅借道給長安,就差不點沒滅亡了大閩,儘管氣的七竅生煙,可好戰如李捷,也從不開口攻佔青藏高原,吐蕃的優勢就可見一斑。
西漢時候細君公主,解憂公主先後嫁烏孫六代國主,從而將烏孫從匈奴的忠實附庸轉變成大漢的的重要盟友,斬斷了匈奴在西域的一條臂膀這個先例歷歷在目,難得吐蕃國主對晨曦郡主佔有慾如此之強,幹嘛不把晨曦郡主嫁過去,從而將吐蕃國主控制在大閩手中,何樂而不爲?
政治傾向上,蕭盛可很樂於促成此事。
花白的額頭上都帶了點笑紋,引着和親使團的大小官員出營,預備去吐蕃王庭會見芒鬆芒贊,蕭盛的腳步都是輕快了幾分,只不過經過那個缺口時候,望着黝黑的大閩禁軍軍營,猛地想起什麼一般,蕭盛又是忽然拽住了宿衛在營門口的都尉蕭啖,無比凝重的吩咐着。
“今夜是和親出使最重要的一夜,無比看護好晨曦郡主,絕不能出任何亂子!”
猶豫了一下,蕭盛方纔繼續交代道:“不論誰,膽敢妨礙和親,圖謀不軌者,一律格殺勿論!”
殺機森然的命令讓蕭啖亦是凝重點了點頭,當場小心吩咐了下去,隱藏在和親大車後面的核心禁軍紛紛拔出了刀,弩箭也從袋中倒了出來,夾在衣袖的粘口處準備隨時頂上鋼弩。
不過,一隻只弩指向的方向,卻是同爲袍澤的外營!
佈置妥當後,蕭盛方纔滿意的點了點頭,放心的領着十多名禮部,鴻臚寺官員一路向營外趕去。
不論文官武官,大唐時代幾乎都選擇騎馬,彰顯出一股豪邁的武風,老蕭盛亦是不例外。十個禁衛騎兵肩上扛着懸掛三角旗幟的長矛開路,老蕭盛與和親官員們挺胸昂首居於中央,隨後又是二十餘騎大閩鐵騎斷後,就算是和親,大閩也是威風凜凜。
馬蹄凌亂的跑過苦水井子鎮碎石頭鋪成的道路上,發出凌亂的踢踏聲,目送着蕭盛一行遠離出了門,靠近軍營的市鎮民房,一個健壯的身影推開門就想向軍營抹去,剛走沒幾步,卻冷不防另一隻乾淨修長的手猛地拉着他肩膀又給他拉了回來。
“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焦慮的伸手指向越走越遠的老蕭盛,壓低了嗓音宋璟尚且像頭獅子一樣,焦躁的咆哮着:“那是禮部尚書蕭盛,今晚他們就是與吐蕃人商議把晨曦如何賣出去!再不動手,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如果你不敢,讓開,我自己去!”
眼看着宋璟的怒吼,攔在門口的李手倉卻是流露出一副無奈表情,無奈的聳了聳肩後,李手倉忽然又是急促的反問起來:“宋大哥,那你想沒想過?怎麼把晨曦郡主,從一千五百訓練有素的禁軍,尤其是四百黑都禁軍團團防衛中帶出來?”
臉上的肌肉都在聳動,宋璟鏗鏘的回頭指着身後巨大的軍營,生硬的說着:“只要能混進去!”
“禁軍對唐人自己人防備都不是很嚴,我與晨曦都接受過軍事訓練,用傭兵製造事端,吸引守軍目光,找到她換身禁軍盔甲,絕對能混的出來!”
“這就你想的計劃?”
李手倉滿是一副被你打敗了的模樣,更無奈的晃着腦袋:“先不說能不能有你說的這麼順利,你真這麼有信心晨曦郡主就一定會跟着你走?而且兵荒馬亂,一旦出個什麼問題,你就一定能保護得了她的安全?”
“好吧!宋大哥,你如果真那麼有信心,我讓路,反正我等響馬求財,你若能引開禁軍主力,我們還更輕鬆一點。”
點兒浪蕩晃悠着,李手倉還真讓出了門來,可這兩句話,卻問的宋璟語詰,遲疑了一下,方纔爲難的陰沉詢問道:“可是今夜是最後機會!恐怕明日上午,和親使團就要和吐蕃人交接了!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你都不認爲有人會在吐蕃大軍眼皮底下動手,吐蕃人和護衛的禁軍會想到嗎?”
聽着李手倉的反問,宋璟暗淡的眼神終於亮了下,看了一眼李手倉淡然的臉,微微點了點頭後,宋璟轉身徑直回了他的屋子,順着窗口月光,隱約能看到他和衣而臥,靠着門口闔上了眼睛。
李手倉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殿下!”
這功夫,俊朗帥氣的長孫兄忽然腳步匆忙從小院外摸了進來,貼在李手倉耳邊小聲而且急促的敘述道:“現場已經勘察好了!裴行儉與程伯獻那頭也做好了準備,不過令狐絛這小子還在米國沒有歸來,昭武九姓態度還沒完全明朗。”
“哼哼,由不得他們,我大閩統治河中,這些粟特人頂多納些貢賦,他們從我們身上得到的更多,可是吐蕃人來了,他們現在有的這點家底兒也得被掠奪走,一旦打起來,不由得他們不出兵。”
這三天,李手倉都是一副遊子模樣,隱約還帶點痞像,可這一刻,一股凌厲的霸氣卻是油然而生,看的高傲的長孫輔都不得不由衷低下了頭。
“當然,咱們也不能把運氣全賭在這些粟特人可憐的理智上,從軍中調撥點吐蕃人軍士,喬裝一下,去米國,康國都劫掠下,製造點事端,也算給那些腦滿腸肥的國主們一點提醒。”
狠辣的擺了擺手,李手倉年輕的臉頰上,一股快意不經意流露出來,渾然沒有在意他的一聲令下多少無辜者失去性命。
又是領命答應一聲,長孫輔扭頭就打算去辦,可是剛走兩步,他又是遲疑的轉了回來,眺望一眼宋璟的小屋,猶豫着,向李手倉勸誡起來。
“殿下,爲什麼非要帶着這個愣子?此人可不知根不知底兒,還好說大話,帶着他,恐怕會壞了殿下的大事。”
“好說大話?”反問了一句,李手倉忽然好笑着搖了搖頭。[^妙~筆~閣*]
“他到現在,恐怕一句大話都沒說過。”
“憑他一個賤民,晨曦郡主豈會看上他!”有些不服氣,長孫輔張口申辯着,可李手倉忽然認真的盯着他,咄咄逼人的質問道:“要是換成你呢?孤身一人不遠千里也要把晨曦郡主從大閩,吐蕃兩個大國手中,千餘禁軍手中救出來,你敢嗎?”
氣勢的逼迫下,長孫輔也是忍不住退了一步,搖了搖頭。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李手倉笑着點了點頭說道:“就這一點,我要是個女人,我也會傾心於他。”
“況且這個老小子的優點還不止一點,他有着驚人的果決,剛剛沒有希望,寧願冒着十層的危難,也要去試一把,可孤稍稍給他點提示,又能果斷的接受勸說,回去休息,養精蓄銳,魯莽的猛將不少,小心謹慎的老將也不缺,可像他這樣臨機應變的卻是罕見。”
欣賞的看着那小屋,李手倉信心滿滿的笑着:“孤有預感,恐怕明日咱們的勝敗,還得壓在他身上。”
對此,不置可否點了點頭,長孫輔又是匆匆出門辦起了差事去。透過門口看着宋璟似乎已經睡熟,李手倉也是忍不住抻了個懶腰,昂頭感慨道。
“嘿嘿,明天,精彩的一天啊!真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