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李業詡的建議之後,李績那張因爲年老而皮膚鬆弛的臉又是嚴肅的板了起來,揹着手足足轉了三圈,方纔又把視線投注在了地圖上,爬下來,沉吟着說道。
“孫子兵法有云,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如今咱們海陸兩軍二十幾萬人已經已經鋪到了偌大的戰場上,用全部力量與羅馬人犬牙差互的相互搏殺着,這時候你提出用奇兵,倒是對的。”
“可……”
面露難色,李績還是爲難的搖了搖頭:“把幾十萬大軍的希望寄託在一羣差點被絞死的海盜身上?這,未免也太兒戲了吧?”
“萬一要是這些海盜臨時反水,派去的軍隊有去無回不說,羅馬人有了戒備,日後再想以奇兵偷襲,就難了!”
提到這裡,李業詡面上反倒是流露出了濃郁的自信,侃侃而談的說道:“督帥,這羣海盜與其他的海盜不同!他們的女頭領,還有一個軍師模樣的滑頭,會咱們唐語!”
冷不丁李業詡把話題扯到這上了,李績明顯沒轉過來彎愣了一下,可旋即又是明白過來李業詡的意思。
華夏文字屬於意義文字,素來以變化多端,表意豐富,難於理解而聞名,往往一個虛詞就能改變整個句子的意思,端得難學,別說這個時代了,哪怕後世都是精通英語的中國人一大把,精通中國話的外國人卻如鳳毛麟角。
就算大閩如此投入精力普及漢化,佔據十年之久的天竺也不是人人都會說,至於西亞,中亞,會的就更少了,只有投靠大閩的貴族子弟還有常年與大閩做生意的大商人才會說,看似與大閩打交道的各個會說唐語,實際上卻是把西亞中亞的精英階層都圍攏在了大閩身旁。
這種情況下,兩個海盜學會了唐語,簡直比後世考英語八級專業考試都難,好歹那個時候還有一大堆教科書可以學習,海盜卻只能全靠打聽了。
爲什麼如此費力?只可能是這夥海盜想要與大閩接觸,或者融入在大閩指定的遊戲規則之內,用這個時代的話,心向王化!
既然有了訴求,那麼就有了合作的可能,不然兩個海盜費盡心思學這些幹嘛?有了這個利益述求,大閩佔有的主動性可就多了不少。
眼看李績頷首,李業詡還很是謙遜的加了幾句:“督帥所擔心的也不無道理,與這些海盜提出合作之前,末將還會好好敲打他們,考察一番。”
終於下定決心,老李績的手亦是重重按在李業詡的肩膀上,鄭重承諾道:“放手幹吧,有何需要儘管提即可,老夫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就算豁出這張老臉與劉都督搭關係,老夫也絕不推遲半分!”
老李績這承諾無疑很重了,他對李業詡的計劃重視可見一斑,面露感激,李業詡同樣重重拜下,同樣鄭重的承諾着:“末將當赴湯蹈火,全力以赴!”
…………
接下來的幾天中,閩軍似乎整個躁動起來,不斷有主帥親兵尋訪於左右千牛衛軍營還有不少堅定忠於大閩的阿拉伯部落,尋訪一些把閩王當做神來崇拜的人,另外聯絡的信使好像蜘蛛網一樣撒了出去,最遠的竟然從蘇伊士直奔羅馬而去。
十多天中,紅頭髮女海盜還有她的屬下受到的待遇還算不錯,伙食與右千牛衛官兵一個待遇,只不過被單獨關押,除了女海盜還有會說唐語的疤臉滑頭海盜之外,其餘人不斷被叫出去提審,那森嚴程度,都快趕上****時候政治甄別了。
開元五年十二月初一,紅頭髮女海盜與那個滑頭終於在忐忑中又被叫到了右千牛衛中軍的帳篷中。
還是盛連山與李業詡都在,不過這次談話明顯比上一次鄭重了許多,兩人都把二品武官的正式盔甲穿了出來,兩人共同坐在案牘上。
“見了將軍,還不下跪!”
就在倆海盜還在四處打量的時候,冷不防背後的親兵一聲怒吼,嚇得疤臉海盜當即噗通一下趴在了地上,恭敬的五體投地了,可紅頭髮女海盜明顯抗拒了一下,依舊咬着嘴脣倔強的站着。
“大膽!”後面的親兵當即勃然大怒,拎着棒子過來,就要把紅頭髮女海盜打跪下,誰知道李業詡這回倒是難得的和善,善意的擺了擺手讓親兵下去,似乎很好笑的說道:“你這女人,還真夠有性格的。”
“少在哪裡假惺惺了,要殺要剮儘管來,皺一下眉頭本姑娘這海盜都不當了!”
紅頭髮妞還對她的海盜身份還蠻自豪的,聽的一旁悻悻然想站起來的疤臉又是悲催的趕忙跪了下去,慌張叫嚷道:“將軍別聽她的,我們頭兒年輕氣盛,胡言亂語,我們西西里海盜可是最擁護大閩的!將軍如果需要我們做什麼,那個什麼來着?踩鍋子鑽火爐什麼的小的在所不辭啊!”
疤臉是個精明人,看出來那天李業詡突兀的沒有殺他們,還鄭重其事留了他們這麼多天,那就一定有用的到他們的地方,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可疤臉也在其中看到了生機。
生怕這個機會被紅髮女海盜攪黃了,疤臉腦袋磕在地上都咣咣作響了。
可惜,疤臉這個主動積極的,李業詡卻是連看他一眼都沒看,這傢伙太油滑,他的話可以當放屁,當面說的好好的,一轉眼就能賣了你,倒是那個傻乎乎,當海盜還堅持什麼原則的妞,還算可以信賴。
“你叫什麼名字?”
被李業詡目光盯在臉上,*的注視着,紅髮女海盜明顯很不適應,微微偏了下她小麥色的臉頰,稍微用馬尾辮前面留下的機率碎髮擋住了些面孔,這才冒出一大堆母語。
拉丁文的名字明顯聽的李業詡與與盛連山一頭霧水,皺了皺眉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李讓一個毛病,李業詡乾脆乾脆一拍腦門,自顧自的說道:“乾脆替你唐語名字吧,看你這女娃倔是倔的可以,不過還有點巾幗豪傑的味道,有點像我們華夏一個女英雄,你就叫木蘭吧!”
一個照面被眼前這個混蛋名字都給改了,惱火的同時李業詡的霸道還令紅頭髮女海盜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情不自禁的唸叨了兩遍。
木蘭!雖然不知道什麼意思,不過聽起來還是挺好聽的!
“那個木蘭,本將軍有一樣東西要給你倆先看看!”
沒等女海盜木蘭適應自己這個新名字,李業詡一努嘴,旁邊的親兵端着個羊皮卷就送了過去。疑惑的挑了挑眉頭,木蘭打開了羊皮卷,一剎那,她卻是臉色煞白,好像遭遇了雷擊那樣,踉蹌的向後退了一步。
“頭兒,閩人不會給你施了什麼巫術了吧?”
跪在地上就沒敢站起來,疤臉疑惑的接過了羊皮卷,可僅僅看了一眼,他的臉色也是從蠟黃黝黑變成了面如死灰。
看着倆人的反應,李業詡禁不住暗自得意,同時爲大閩的控制力感覺到了莫大驕傲,他們這些海盜看起來夠猖獗,橫行兩國之間,吃了東家吃西家,就算有時候失了手,大不了就是掛在港口吊死去見上帝他老人家,反正爺過得快活。
估計兩人做了一百個夢都不會想到大閩居然能連他們遠在西西里的老巢都能找出來。
不過這女海盜木蘭還有疤臉兒的身世也夠傳奇的了,她倆屬於腓尼基種族,迦太基人的後裔。
當初羅馬共和國崛起的第一個對手就是北非腓尼基人殖民建起來的迦太基共和國,經歷了三次布匿戰爭,曾經強盛的海上商業帝國迦太基灰飛煙滅,連迦太基城都被徹底毀滅,城中倖存的居民一部分逃散,剩餘五萬多舉族被罰做奴隸,被羅馬人發配到意大利半島,高盧,西班牙等行省大莊園中接受奴役。
木蘭的先祖是個迦太基將軍,小西庇阿攻破迦太基母城的時候,他正好奉命帶着最後兩條船在西西里島一帶騷擾羅馬人,逃過了一劫,整個文明都覆滅了,羅馬甚至還在迦太基的田地上撒上了鹽巴,恐懼中木蘭的先祖就在西西里島附近找了個荒島,帶着部下隱居了下來。
迦太基人最引以爲傲的就是航海技術,他們是第一個跨越整個地中海經商的民族,利用其航海技術,木蘭的先祖就做起了海盜的營生,到也算爲了復國,繼續與羅馬人奮戰了,一千多年風風雨雨,連續幾次死裡逃生,這個海盜家族居然奇蹟一般的存活至今,難怪木蘭對她的海盜身份還是很自豪的。
不過歷史悠久不代表實力強悍,相反隨着羅馬帝國崩潰,大仇得報,他們家族也陷入了困境中,兩百多年的地中海貿易枯竭期,沒了船可強,居住的環境還是惡劣的海島,木蘭的家族也是陷入舉步維艱,木蘭的祖父就是因爲冒險劫掠近海拜占庭商船,戰敗被抹上瀝青掛在港口吊死做成了乾屍,他父親希望得到迦太基總得的招安,卻也被誘騙到他們家族的祖先之地,也是被活活吊死,到了木蘭這一代,家族裡也就這一條希臘輕帆船還有五十來號年輕人了。
結果她們的老巢還被李業詡通過大閩羅馬遠征軍都護府查到了,他們手裡的羊皮卷,是西西里總督開具的她家族所有人的名單。
半個月前和眼前這個該死的大閩將軍作對,頂多自己死翹翹,可如今,一個不好,可能賠上全族,哆嗦着,女海盜也終於低下了她高傲的頭顱,軟弱的問道。
“你想要從我們這兒得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