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帶着你的蠻族男人,毀滅了羅馬。”
沉默在這個大廳中持續了許久,嘆息的聲音才從君士坦丁四世口中傳出,一面整理着從大皇宮帶出來的皇帝紫袍,一面帶着嘆息的聲音說着,稍頃,他竟然悠悠的將頭上那黃金製成,鑲嵌滿了寶石,中間鏤空着精美十字架的皇冠也摘了下來,放在了那一疊皇帝禮服之上。
君士坦丁四世這個動作看的李捷皺了皺眉頭,羅馬人的自大他早已經領教許久,這羣混蛋總是視自己爲世界上唯一的文明國都,其餘不管那個文明,在他們眼裡都是蠻族。
東羅馬帝國最後幾個世紀,甚至都淪落到了不斷的割地,拆掉精美的大皇宮賣錢來維持國運了,每次接見外國使臣,帶着假珠寶的羅馬皇帝依舊架子高高的。
之前李捷還以爲君士坦丁如此匆忙回了宮,取了這些禮服披掛,是要如同後世滅國了的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一樣,穿着皇帝的衣服,在最後的巷戰中戰死,可如今看他脫了紫袍,倒像是認命了一般。
一面還死撐着面子,一面又是認命,不免有些令人感覺到啼笑皆非的彆扭。
安娜兄妹倆最終的了斷,遲疑了下,李捷還是沒有出口反駁,微微向後讓了一小步,把反駁的機會留給了安娜,然而如同兒時那種兄妹見面的場景,安娜似乎也是情感激烈在胸中狂涌,胸口劇烈起伏着,沒有反駁,好一會,安娜方纔憤慨激烈的反問着。
“爲什麼要殺父親?”
這一次,君士坦丁沒有再遮遮掩掩,反而很是光棍的一攤手承認道:“沒錯,是我殺的!至於問我爲何殺他?是他自己讓我這麼做的!”
“不可能!”安娜當即赤紅着眼睛尖叫着,俏麗的臉龐甚至因爲憤怒都有些扭曲了。
“爲了權利,你謀害了父親,還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是!的確是爲了權利!”君士坦丁也不再平靜,同樣嘶啞的吼叫起來:“那也是他教會我們的!從小,他就教導我們,要做一個真正的羅馬人!要像凱撒!奧古斯都!五賢帝!君士坦丁大帝還有查士丁尼大帝一樣統治這個國家,將羅馬的榮耀重新延續到整個世界!”
“可是他幹了什麼?對保加爾人搖尾乞憐,把土地與金銀拱手相送,對於東方那羣野蠻人又步步退縮,丟了東方行省!丟了小亞細亞!甚至連祖先留下的新羅馬都要丟給那羣沙漠裡連數都不會數的蠻子!”
“我只是按照他的教誨,要拯救羅馬!”
君士坦丁四世氣悶的說完這句話,又是拿起了身上的葡萄酒罐子,狠狠地灌了一口,又是悶哼道。
“可到頭來,羅馬還是讓你賣給了這羣東方來的野蠻人。”
左一句野蠻人右一句野蠻人,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更何況李捷?實在忍不住這個手下敗將死到臨頭了還大放闕詞,李捷抱着胳膊亦是冷嘲熱諷的哼道:“我大閩是野蠻人?可我大閩朝政清明,國富民強,上下知書有禮,文明昌盛,可在羅馬這文明之邦?寡人看到的卻到處都是蠻族橫行,爲禍鄉里,民不聊生,流離失所,哈哈,好一個文明之邦!”
李捷的冷嘲熱諷可夠毒的,句句都是揭君士坦丁四世老底,然而這些話卻似乎一丁點都沒在君士坦丁臉上激起什麼表情,他居然又是冷笑着灌了一口酒,旋即狠狠地抓起酒壺旁邊的罈子,砰的一聲砸在了整整齊齊疊好的羅馬皇帝禮服,皇冠的上面,粘稠的希臘火油立馬把精美的紫色絲綢沾染上了一片油污,粘稠的液體把祖先君士坦丁大帝用過的黃金權杖,奧古斯都加冕戴過的皇冠全都吞沒其中。
猛地吐出一口血,君士坦丁四世卻是猙獰的猛地抓起了燈,就要往上點。
“你要做什麼?”這些可是東羅馬的瑰寶,羅馬帝國的標誌,驚駭中安娜也顧不得危險了,猛地衝上去拉住了君士坦丁四世的衣袍,焦慮的尖叫着,這一幕看的李捷自己都是頭皮發麻,這要是一個火星子落下來,倆人都成火人了,君士坦丁死了不要緊,安娜可是他的寶貝老婆!
當即李捷也顧不得其他,解下自己的大氅從後頭直接把安娜包裹住,同時左手猛推君士坦丁四世胸口,藉着反衝之力退回來,撲通一聲,三個人都是摔倒在地毯上,那盞要命的燈亦是被丟出去好遠,正砸在了聖母相之上。
淡黃的油脂恰好似聖母的眼淚一般,一點點流淌下。
君士坦丁四世估計已經服食了劇毒,這會正是毒發的時候,一口一口的黑血不斷被他嘔出,饒是如此,君士坦丁依舊如同瘋了一樣,拼命地爬向那燈,同時口中癲狂的叫嚷着:“我死之後,再無羅馬皇帝,這些祖先的王冠寶服與其當做閩人的戰利品放在寶庫裡沉積着灰塵,還不如就此付之一炬,讓它們跟着帝國一同走向滅亡!”
聲音悲切,君士坦丁的呼聲甚至隱隱有了泣血之音,悲愴的高護着:“閩人的衣冠禮儀將代替我羅馬,羅馬帝國,亡了!”
以往聽到杜牧的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李捷還沒什麼感覺,如今,什麼是亡國之音他卻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聽這裡頭傳來的翻滾聲,後面的贊婆,噶爾襄陵還有十來個禁衛銳士焦急的跟着衝了進來,扶着地站起來的李捷趕忙猛地一揮手:“都出去!”
驚愕了片刻,這場皇對皇的會面終究不是自己這身份應該待的,見閩王夫婦沒事兒,贊婆便也帶着麾下又是悶頭退了回去。
“郎君!”
“何事?”一面把安娜扯起來,李捷一面隨口問到,誰知道安娜居然是懇切的看着自己,祈求道:“郎君您也出去片刻可否,讓我和哥哥單獨說兩句話?”
得,自己也在清場範圍之內!鬱悶的叮囑了一聲小心些,有事就喊,李捷也是默默的退出了小偏廳中。
所有人都離開了,安娜這才步伐沉重走到了尚且掙扎着要抓向燈的君士坦丁四世面前,蹲下,卻是沉聲的詢問道:“哥哥,我們羅馬人,究竟是什麼人?”
這話問的君士坦丁四世愣住了。
…………
抱着胳膊,李捷鬱悶的在大廳中跟鵪鶉一樣瑟瑟發抖的君士坦丁堡民衆注目禮下兜着圈子,那感覺就如同以前看自己養的兩個敗類鸚鵡一樣,除了吃食,一看自己來了,就縮在籠子角落中。
只不過這一次兩個鸚鵡變成了八百多個,這眼神看的李捷直咬牙切齒,好哇,以後你們一個官兒都當不上了!
不到兩三分鐘,走廊後頭小教堂的門再一次被推開,安娜竟然是戴着那頂羅馬大皇冠,手捧着當年君士坦丁大帝的黃金權杖,寬寬的走了出來,她身後,君士坦丁四世已經毒發,不過李捷瞄了一眼,竟然發現君士坦丁四世的臉上流露着安詳的笑容。
他衣服上有着一大片污跡,居然是君士坦丁四世親手爲李捷擦亮了王冠。
眼看着李捷對自己兄妹最後的和解露出了驚愕的神色,安娜還帶這點紅腫淚光的眼角卻是流露出了個狡黠的笑容。
“郎君,我答應哥哥,羅馬不會滅亡!”
“您應該不會讓我說話不算數吧?”
無奈的撓了撓頭,對於安娜的小詭計,李捷也只能苦笑答應:“那就隨你了!”
猛地挽住了李捷的胳膊,安娜的神情重新變成了無比的亢奮,扯着他的胳膊一同來到了戰戰兢兢的君士坦丁堡市民,主教,貴族們面前,猛地向上高高舉起了權杖,威武的高聲喝道。
“君士坦丁四世陛下臨終前,已經將羅馬皇帝之位傳與了我,依照神聖的羅馬法律,從今以後,我與我丈夫閩王李捷,就是你們唯一的奧古斯都!見到皇帝,還不跪下!”
眼看着安娜手中閃爍着金光的權杖還有熠熠生輝的羅馬大皇冠,那些主教們,貴族們頓時如同多米諾骨牌辦的紛紛跪倒在地,匍匐在兩人腳下,羅馬人不稱呼萬歲,誠如是的聲音響亮了寬大的聖索菲亞大教堂。
看着自己閩王受到了羅馬人的朝拜,贊婆,噶爾襄陵等禁軍亦是激動的狂吼了出來。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聖索菲亞大教堂的大鐘又是開始了叮叮噹噹的響聲,撞鐘人以一個奇怪的韻律用盡全身力氣向整個君士坦丁堡傳達着一個意思。
新皇誕生!
躲在庭院中,公寓內,教堂裡,甚至水井裡的君士坦丁堡市民一個個驚愕的走出了門,神情複雜的望着聖索菲亞大教堂的方向跪附下,頂禮膜拜着誠如是,經歷瞭如此殘酷的戰爭才誕生的新皇,不知道將要爲他們帶來怎樣一個新的時代。
“一定是陛下登基了!”城門口處,盛連山的一張大嘴都樂開了瓢,無比興奮的對着鐘聲方向大嚷大叫着,回頭還急切的叫嚷着:“李兄!咱們得快點回去,陛下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然而盛連山回過頭去卻撲了個空,落日最後一丁點餘暉中,他僅僅能看到那麼火紅熱辣的紅頭髮與那一束士子黑髮並肩走在這一片燦爛之中。
回想着剛剛哭得死去活來的高陽公主,盛連山忽然覺得,也許就這麼去了,也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