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的沙磧就如同後世的羅布泊,是一片死亡之海,風沙呼嘯,黃天萬丈,生態幻境尤其惡劣,唐人對於西域黃沙的印象,多半就是來自於這片沙海。
幾十萬人行軍於此,更是一場莫大的苦難,西州,沙州的唐民們扶老攜幼,告別了已經生存了上百年的家鄉,被迫遷徙向不熟悉的地方,一路上,老人的哽咽,女人的抽泣,孩子的哭聲不絕於耳。
尤其是還要隨時面對身後餓狼的襲擊。
“韃子來了!”
突如其來的驚叫聲讓整個後隊都慌了,剛剛還頻頻後顧的西州居民驚叫着丟棄了最後一點家當,拼命向大唐方向跑去,後軍守護的府兵亦是亂成了一團,有的跟着呵斥着慌亂的人羣,有的卻是乾脆扔下隊伍也是掉頭向東逃去。
大地明顯震撼了起來,成千上萬的馬蹄子揚起了滔天的黃沙,一股黃線猙獰的從天邊直撲而來,千百萬的騎兵兇悍的怒吼着,就好像一大羣從地獄中爬出來的亡靈一樣,慎人心魄。
回望着,不少西州居民都絕望了,忘記了逃跑。
“爲了我們的父老鄉親,爲了子孫妻兒們,攔住他們!”忽然間,一個後軍的唐軍校尉瘋了一般搖晃着大旗嘶聲竭力的吼叫着,不少看着洶涌澎湃的敵軍心膽俱裂的唐軍府兵逃跑的腳步僵在了那裡。
後衛府兵基本上是由安西人與西州,沙州人組成的,他們身邊就是自己的家鄉父老,甚至他們的妻子,孩子,爹孃都在逃亡的隊伍中,也不知道是誰開始調轉頭,千多個後衛府兵發出了撕心泣血般的怒吼。
“跟狗奴們拼了!”
迎着鋪天蓋地的騎兵,單薄的唐軍府兵就在這沙地上組成了一列小小陣線,發紅的眼睛端着長矛,死死盯着越來越近的敵人胸口,兩邊的騎兵,戰馬都在戰慄着,可是騎士卻是咬着拎着馬槊不住地吶喊着。
衝鋒的胡騎轉眼就到,心臟都幾乎停滯了的漢騎甚至帶着哭腔義無反顧的狠狠扎進了這無邊無際的黃色浪潮,旋即拍成一列的唐軍步陣亦是淹沒在了滾滾騎陣當中。
黃沙沾染了粘稠的鮮血,馬蹄子上都包裹了一層沙礫,可胡騎的進軍竟然絲毫也沒有停滯,兇殘的白匈奴騎兵獰笑着從後面追上驚慌失措的西州人,用龜茲出產的精良彎刀劈倒了奔跑的男人,將婦女與孩子按到在地。
“老的和小雜種一律不要!剩下的全都帶走,在西邊能賣個好價錢!”百夫長囂張的大吼中,這些塞種人與大月氏人的後代彷彿趕牲口一樣將俘獲的幾千男女綁成一串,推搡着向西走去。
白髮斑斑的老人直接被踢出隊伍,亂刀砍死,還有那些太過年幼的孩子同樣做了犧牲
“不要啊!我的孩子!”
一個花心少婦哭泣的拼命向外擠去,綁在她胳膊上的繩子已經把她藕斷一樣的胳膊勒出了一條條血痕,可是聽着她的慘叫,那個白匈奴隊長卻依舊大笑着狠狠將手中襁褓摔在了地上,聽着嬰孩臨死前的哀鳴,少婦直接悲傷的暈死了過去。
從大唐的角度,這些草原遊牧民族是入侵者,兇殘的殺手,劫掠他們家園的強盜,可是從遊牧民族自己的角度來講,他們何嘗不是爲了活下來,活的好一點,有一片新的土地可以傳給子孫後代,而且在遊牧民族眼中,農耕民族與豬羊沒什麼區別。
雙方眼中,自己都是正義者,這種上的差異一直到李捷來的那個後世,依舊屬於世界矛盾的主要來源,就如同之前李捷進攻君士坦丁堡時候借鑑的電影征服1453一樣,奧斯曼蘇丹穆罕默德二世對於建國千年的拜占庭帝國來說是毀滅者,可是對於奧斯曼帝國的突厥人卻是英雄!哪怕後世的土耳其也要爲之傳唱。
生存之戰,沒有正義與邪惡!有的僅僅是膨脹的而已。
此時,嚈噠王韋蘇提婆的就在無限的擴大着,幾百峰駱駝所馱着的佛教經書,財富,布匹被放在他面前,還有四千多個唐人奴隸被白匈奴的騎兵押送着向後方運去,預備販賣掉,又給他帶來一筆可觀的收入,韋蘇提婆忍不住昂首仰天,哈哈大笑,得意的吼道。
“這唐人也不過如此,還四十萬大軍,和波斯,大夏的豬羊也差不多嗎!”
“大王聖明!”十多個白匈奴首領立馬恭維的逢迎道。
歷史上的大月氏曾經就在這片河西走廊遊牧繁衍,在秦漢之際與匈奴人作戰,戰敗後被匈奴人趕出西域,這纔有了大月氏在中亞輝煌的歷史。
以一個受害者身份被趕出家園,旋即卻又化身成爲新的侵略者,大月氏一舉征服了位於阿富汗附近,在塞琉古帝國滅亡後而獨立的希臘化王國巴克特里亞,也就是張騫通西域時候所提的大夏。
征服過程中的血腥,希臘化的戛然而止都被掩埋在了歷史中,征服帶來的好處,以至於張騫好不容易抵達大月氏的時候,月氏女王已經不想爲先王復仇而返回西域與匈奴作戰了。
大月氏人先後佔據大夏,入侵北印度,建立起了貴霜帝國,然而繁盛了幾百年後又急劇衰落了下來,在北方的其餘月氏人與塞種人後裔以及南方膨脹的薩珊波斯夾擊下亡國。
所以每一代,每一個嚈噠人大部首領,幾乎都懷揣着一個復國的夢想,雖然這次又是個悲劇者身份被大閩打出了大夏舊地,可目前的戰果,還有聽着屬下的恭維,嚈噠王的虛榮心暴漲,更加的得意忘形,禁不住舉着長刀回頭對着跟着他作戰的貴族子弟高聲大吼。
“祖先遊牧的領土就在眼前,而唐人的孱弱你們也看到了,跟着本王,打垮唐人,一舉打到長安去,重建我貴霜帝國!”
唐人的美人財富同樣讓這羣強盜一樣的貴族所迷醉,這會兒更是跟着不管不顧的高聲叫嚷着,亂哄哄的狼嚎着。
“打進長安!”
“搶奪大唐公主!”
“搶他孃的!”
不過畢竟還是有些明白人,眼看着全族都是興奮異常,休密部族長,頗爲老邁的一個白匈奴老頭修鸛羅卻是不無擔憂的勸解着:“大王,我們與北歐那羣鬼人的距離已經拉開太多了,是不是等他們一陣再進攻啊?畢竟唐人有四十萬,還有突厥人幫助他們!”
“哼!唐人比豬羊都要軟弱,就是來一百萬又如何?一百萬頭羊,我們的勇士一個宰殺十個,一天功夫也殺光了!”此時韋蘇提婆那兒還聽得進去,一句搪塞過去後,高舉長刀一聲狼嚎,十二萬白匈奴大軍又如同沙塵暴一般的狂涌向前。
狂躁而貪婪的韋蘇提婆卻忘了,把他們打出大夏的閩唐,也是唐人!
拖着幾十萬百姓後退,唐軍的速度畢竟快不起來,在白匈奴人頂着烈日狂追猛打之下,唐軍主力在半天之內,還是被跑的最快的白匈奴人給追上了。
遠遠眺望過去,前方三條巨大的沙丘形成了個彷彿丩形狀的封閉之口,從丩形的入口處正好是個斜坡,站在高處,遠遠眺望着,三十萬西州一帶百姓還有之前投靠的部落民衆正在擁着駱駝羣以及牲畜羣驚慌的向東方潰逃着,幾百面唐字大旗亦是在倉皇的飄蕩着,越跑越遠。
已經追趕了半天時間,十二萬白匈奴大軍正是口乾舌燥的時候,眼看着這一幕,從各部首領到最低下的奴隸兵,卻是人人都眼紅了。
“殺光搶光這羣唐人!”引在全軍最前,韋蘇提婆舉刀高呼,第一個衝出了軍鎮,旋即十二萬白匈奴狼兵亦是如同沙崩一樣,卷着漫天煙塵,橫衝直撞向了對面沙丘上的西州百姓。
韋蘇提婆卻不知道,有一句東西方共同的諺語,天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樣!狂涌向攜帶着財富的唐人,韋蘇提婆甚至已經嗅到了那股子令人興奮的屠殺血腥氣味,忍不住狂抽着戰馬,然而衝鋒下了半個沙丘,一排整齊的玄色大纛卻是猛地映入了他的眼簾,讓他的瞳孔猛地收縮起來。
衝鋒越來越向前,被沙丘所擋住的東西亦是緩緩顯露了出來,二十萬唐軍重兵在沙丘底部的平緩地帶佈置成了一個無比宏偉的軍鎮,幾百個玄色的府兵方陣牢牢的焊在一起,彷彿明光鎧上的甲片那樣,堅不可摧,順着稍有西沉的太陽招搖,十萬把超長步槊那半米槍尖散發着一種足以令人寒透心扉的冷光。
那是一片玄黑色,真正來自地獄那般寒冷的修羅戰士!
滿心熱火而來,而狂奔到唐軍陣前百米處,從韋蘇提婆到麾下那些白匈奴貴族的心已經寒到了尾椎骨處,每個人幾乎都臉色煞白。
可是十二萬大軍從一個陡坡衝鋒的慣性何等之大?騎兵可不是說停就能停的,兩邊還是沙丘,沒有迴旋餘地,停下定然會被後來者的馬蹄子踩死,衝在前面的白匈奴精騎也只能硬着頭皮拼死向前衝鋒了。
一個個狼騎口中發出斌死的老狼一般慘嚎,卻是再也沒有了剛剛必勝的氣勢。
而此時,唐軍卻是氣勢昂揚,剛剛取得了如此勝利,卻一仗沒打就要往後退卻,大勝之後士氣正高昂的唐軍連着兩三天被攆着屁股打,早已經憋的火冒三丈,如今好不容易停下來決戰,每一個關中漢子,西州壯士的腔子裡那股熱血早已經沸騰了。
“弓弩陣,放!”
高侃的聲音甚至都有些變調了,在他的怒吼之下,從先漢時期就名震西域的華夏弓弩陣八萬整齊的衝到陣前,對着黃壓壓白匈奴騎兵,連瞄準都不用了,儘管扣動弩機,放開復合弓弓弦。
噼噼啪啪,恰如一陣強勁的暴風雨,迎面而來的白匈奴胡騎成百上千的被這兩種殺人武器射穿在地,旋即被自己人的馬蹄子踩踏成肉泥。
剛剛飽飲唐人鮮血的乾枯沙漠,如今又換了一種口味的鮮血,而且這一次,沙漠更加飢渴。
三輪弓弩連射,壓的遊牧民族一貫拿手的騎射竟然是一輪都沒有發出來,旋即弓弩兵直接扔了弓弩,緊跟在袍澤身後拔出了刀槍,最前排的排矛手熱血沸騰的幾乎要冒了出來,在高侃再一次的怒吼中,對着衝鋒過來的白匈奴強盜挺槍向前。
又是一陣幾乎整齊的噗嗤聲,衝陣已經稀稀落落的白匈奴前鋒一排幾乎一個不落的全都被捅落下馬,血撒大漠。
沒等第一排矛手拔矛退後,第二排步槊手又是挺槍怒吼而出,再一次大片的刺殺聲,第二列的白匈奴騎兵又是捂着胸口慘叫着跌落馬下。
不是沒有被戰馬踩死撞飛的唐軍,可是此時唐人已經瘋了,帶着丟了西域的憤怒,二十幾萬唐軍步兵竟然是迎着白匈奴騎兵發起了反衝鋒,渾然不顧身旁的刀光劍影,血紅的雙眼只有殺!
殺!殺!殺!
衝上來的被捅死,殺過來的被扎個對穿,黑色的軍陣地獄中不滅黑火那樣熊熊燃燒着白匈奴人的騎軍,衝勢完全被阻擋下,眼看着前面已經被殺成屍山血海,後面的白匈奴人也是膽寒了,再也沒有了打下長安,重建貴霜帝國的美夢,哭喊嚎叫着向後潰退出去。
可是大唐精心策劃的戰術,豈容他們全身而退,兩旁的沙丘之上,喊殺聲同樣洶涌傳來,左執失思力,右西突厥阿史那沙鉢羅,多達十萬之衆划着流沙兇狠的衝將下來,又是從兩肋雙勾拳那樣狠狠給了慌張的白匈奴人致命一擊。
眼看着前後左右完全陷入了包圍當中,唐人,突厥人,比自己還要兇殘的不斷砍殺着自己的部衆,此時韋蘇提婆也是徹底崩潰了,完全控制不了軍隊,他只能絕望的跪在了馬下,對着東方高舉着雙手嚎叫着:“我投降,我願意向先大月氏效忠大漢那樣侍奉大唐!我投降!”
然而迎接他的,卻是一柄帶血的步槊。
噗嗤~噗嗤~連着三把步槊先後扎穿了他的胸口,三個血灌瞳仁的唐軍甚至沒有再多看一眼,又去殺戮後面的白匈奴人。頹然的狠狠吐出一口血沫子,這個懷揣着遠大野心的中亞梟雄,雙目圓睜,死不瞑目的趴在了滾燙的沙土上。
帶血的長矟刺蝟一樣向前推進着,犀利的陌刀連人帶馬殺出一條血路,兇殘的殺戮無時無刻不在進行着,屍體向下餃子一樣掉落馬去,生存之戰,大唐同樣也沒有退路。
不想重演新的五胡亂華,那就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