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潰了威脅中原的百萬胡虜大軍,整個唐營卻高興不起來,反而比昨日的功虧一簣更加低落,就如同溺水的人好不容易從奔騰的河流中爬到石頭上時候,卻發現另一股更加不可抵禦的洪峰又是撲面而來。
閩唐大軍就是那股洪峰,今日雷鳴般的人炮火還有那彷彿雷霆驟雨那般的箭陣無不是動盪着唐軍戰士的心,就算完好情況下,五十萬唐軍對陣六十四萬閩軍尚且難以取勝,更何況經歷了兩場血戰,唐軍如今已經是精疲力竭,死傷狼藉了。
雖然不肯承認閩唐滅自己如吹燈,可誰也沒有信心戰勝今日所遭遇的恐怖大軍。
還有一點很重要,閩唐也是唐,那些如狼似虎的胡虜會在中原再次上演一番五胡亂華的慘狀,同爲唐人,如果他們統治,也會那麼殘暴嗎?
一面包紮着傷口,一面坐在火堆旁烤着火,不少唐軍都在思索着這個問題,也許沒必要向捍衛華夏一樣拼死一戰了吧?
整個唐軍中,最絕望的一個人,卻莫過於李治,血紅着一雙眼睛,披着一頭散發,李治發了如同瘋了一般在帳篷內拼命地踢打着砸着,名貴的玉瓷畫瓶砸在地上破碎成無數塊,精美的絲綢扔在地上被拼命踐踏撕扯着,來自天竺的閩唐穿衣鏡被打的碎成無數塊,又是舉起了看是寶石的梳妝盒狠狠砸在地上,李治尚且餘怒未消的指着帳篷外破口大罵。
“亂臣賊子!”
今日,對於高宗皇帝來說,他的威嚴遭到的打擊是前所未有的,從下午白匈奴襲營開始,已經有不少大臣開始不再那麼敬畏自己,李治親自帶領騎兵出戰未嘗沒有挽回尊嚴的意思,可誰知道又撞在了閩唐大軍這塊鐵板上,李治又一次逃了。
李捷的出現,讓他明顯感覺到對他的權利打擊已經到了毀滅性的地步,回營到現在,也沒見到長孫無忌再來見他,而起每晚的軍事會議,李治一個人在營帳內等了足足小半個時辰,竟然沒有一個大臣將軍過來開會,一種末路的感覺油然襲上心頭,回了徐婕妤的帳篷,李治就這麼如同瘋了一般的摔着砸着。
平日裡乖巧的徐婕妤此時也不敢上前,只能像小貓一樣縮在角落中,每砸一件東西,她都嚇得劇烈的一哆嗦。
好一會,砸累了,也罵累了,李治這才似乎恢復了點李世民眼中那種仁孝範兒,喘着粗氣回過頭,看到縮成一團的徐婕妤,李治流露出了些許戀愛,赤着腳走上去,輕輕撫摸了她的秀髮下。
“盈兒別怕,朕會保護你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嚇過勁兒了,徐盈竟然一反常態,扯住李治的衣袖淚眼婆娑的焦急勸道:“陛下,不要打了!我們回關中吧!”
“你要讓朕在李捷那個叛逆小人面前逃跑嗎?”李治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帝王總是一意孤行,說的通俗點就是死要面子,最典型的莫過於後世的崇禎皇帝,李自成的大軍都打到紫荊關了,尚且爲了自己的顏面不肯南撤或者放棄遼東,結果將最後幾個挽救大明王朝的機會都拋棄了,不得不被逼着煤山上一顆歪脖樹做了亡國之君,李治此時也是陷入了這種偏執中,明知打不過,可讓已經爲皇十多年的他,向曾經被自己陰過,下過刀子的那個九哥低頭,他卻也無論如何都難以坦然。
眼看着李治憤怒的拂袖要走,徐盈卻是瘋了一般拽住了他的衣袖。
“陛下,還記得隋煬帝嗎?,現在您就是如同隋煬帝一樣,把大好的關中拋到了腦後!退回長安,據守四關,哪怕這幾十萬大軍丟掉了,您還是皇帝,憑着六盤水的艱險閩王再厲害短時間內也打不進來,可要是再在這裡與閩王,與西蠻對決下去,大唐帝國的末日就真到了!”
“陛下,我父親已經送來消息,閩唐已經派人入關中游說,關隴門閥已經有不穩的跡象了!”
當年隋煬帝三徵高句麗,興建大運河,把天下從隋文帝時候的盛世拖向了深淵,然而隋煬帝當年最大的一個政治敗筆,卻是放棄了關中卻要躲到江都去,這個時代,還沒有殘破如後世西北荒山的關中沃野絕對是能撬動天下的鑰匙,還是隋煬帝的故鄉,八百里秦川,三十萬帶甲,得關中者得天下這個名頭可不是平白吹噓。
如果能守住函谷關,坐看天下反王自相殘殺,保留有生力量,然後再如同北周那樣趁着東方疲軟大舉而出,平定山東地,伺機窺視江南,大隋未必二世而亡,可惜歷史沒有如果,此時,又輪到李治站在這個十字路口上了。
不過徐盈苦苦的哀求着,卻只有一句話打動了李治,還是皇帝!
其餘的話都沒聽進去,李治卻是忽然神經質一般忽然猛地把住了徐盈的肩膀,毫不顧她疼的只皺眉頭,興奮的自顧自大喊大叫着。
“沒錯!朕纔是皇帝!由父皇親自傳位,君臨天下的皇帝!李捷小兒不論他如何窮兇極惡,他都僅僅是個閩王而已!不對,他連閩王都不是,回長安之後,朕要宣告天下,將他廢爲庶人!”
“回了長安,朕永遠是皇帝,李捷那廝永遠是庶人!是叛賊!留下千古罵名的叛賊!盈兒你說的對!朕要馬上回長安,守住祖宗留下的基業!馬上!”
終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般,李治瘋子一般,披頭散髮,光着腳,在太監們的驚叫中狂叫着跑出了帳篷,看着他瘋瘋癲癲的,徐盈一下子癱軟的又是坐回了地上。
剛剛李治回來時候還是空空蕩蕩的朝堂大帳,此時竟然是燈火通明,不知道什麼時候,主要的宰相,大臣們都到了,不過宰相當中卻缺少了于志寧,而且一向是文臣之首的長孫無忌渾身哆嗦的被排斥在一旁,一羣重臣圍攏的反倒是平日裡名不見經不轉的司戎太常伯姜恪,太僕少卿王德真兩人。
武將中,王孝傑不知道去了哪裡,程務挺亦是不知所蹤,李治親命的西州行軍大總管,武信侯唐休璟沉默的低着頭,雲中都督高侃似乎也在哆嗦着,竭力忍着什麼。
可惜,滿腦袋都是剛剛被徐婕妤點醒,李治根本都沒有注意到這不正常的氣氛,咋一進來,在不少大臣驚愕,畏懼,甚至厭惡,敵視的目光中,李治卻是大步流星的走到了龍椅上坐下,旋即用無比急促,無比洋溢的聲音興奮的叫嚷着。
“諸卿都在!正好!朕已經決定了,今夜就退兵回關中!”
長孫無忌急得腦門上都冒出了一層白毛汗,眼神不斷向周圍瞄着,注視着帳篷外火光中已經凌亂走動的百騎軍還有被端起來的弩箭,眼神拼命地想向李治打眼色,奈何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計劃中,李治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雲中都督高侃!朕命你爲交河道行軍總管,汝帶三萬出雲騎兵殿後,不求有功,只要能拖住閩賊大軍,就是大功一件!左武侯將軍王孝傑何在?秘書丞記下,命他爲先鋒,率領同州軍,寧州軍,雍州軍先行入關,追殺李輔國這個閹狗!”
“還有唐休璟,汝依舊爲中軍……”
撤退的念頭其實早就在李治頭腦中醞釀過了每一步,每一條任命倒是無比的合理,甚至都沒用宰相協助,一個人就制定了幾十萬大軍的撤退計劃,然而等他洋溢的命令完,卻發現整個朝堂帳篷裡竟是一片冷場,被他點到名的那些將軍大臣誰都沒有動。
有人面露輕蔑,有的人面露不屑,更多的卻是垂着頭,驚愕了片刻,李治的火氣忍不住冒了出來,無比狂怒的拍着扶手豁然而起,暴怒的叫嚷道:“爾等還不領命,莫非要謀反否?”
這話說的所有人都是哆嗦了下,可整個帳篷內依舊是一片死寂,還是沒有一個人動一步,倒是長孫無忌的老臉已經完全漲得通紅。
抓着虎符,李治暴怒的張口就要叫嚷禁軍入內,可就在這時候,門外的宦官卻是搶先吆喝了起來。
“陛下駕到!”
所有在場大臣都是身體劇烈哆嗦了下,一起望向了門口,李治也是驚疑不定的看向門外,可旋即片刻,他的嘴角卻是露出了笑容。
“梓童原來是你!汝來的正好,馬上調集禁軍入內,爲朕除去這一羣翻上佞臣!”
在大唐,皇后亦是稱呼陛下,更何況王皇后曾與李治二聖臨朝,共同執政過一段時間,正處於孤立的危機中,見到王皇后到來,李治真是帶着一股興奮洋溢的高聲叫喊起來。
然而下一秒,他卻感覺到了一股直透靈魂的寒意從脊椎骨升起,那寒意來自王薔的眼睛,再不復長安宮變時候,哪怕自己身陷囹圄,也要與閩王據理力爭,那個熾熱無比的眼神,一聲皇后禮服的王薔此時看向自己中那股冷漠,就如同他每日上朝,偶爾眼神掠過道路旁服侍的宦官下人一模一樣。
下一秒,李治更加不可置信的一幕發生了,王皇后冷漠的看過自己一眼後,卻是雙手提裙,轉身向身後蹲禮,恭敬地請道。
“妾身王薔,恭迎陛下!”
一剎那,李治的瞳孔擴張到了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