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十三年七月初二夜,大唐帝國的第二任主人,唐太宗李世民,終於在安穩的沉睡中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走得如此安詳急促,甚至跪伏在牀前諸子都沒有察覺,一直到初三的第一縷曙光射進宜春殿,撕心裂肺的慟哭聲這才響徹了偌大太極宮。
午時,大行皇帝的遺體被清洗,收斂好,塗抹上防腐桐油,飲下水銀,這才裝入了早已準備妥當的皇帝棺槨梓宮中,移駕勤政殿,後宮中早已擔驚受怕多時的后妃們這才被集中起來,前往勤政殿守靈哭靈,陪同了三天多的諸王們也是匯聚一起,就連最小的曹王明,趙王福都被抱了出來,在太宗皇帝靈前祭拜。
三省閣臣們更是一個不落的聚集了過來,因爲早就有準備,諡號廟號早已經準備妥當,評論李世民一生的幾個字被落下,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真正的蓋棺定論,手邊放着生前征戰四方的寶劍霜雪寒以及愛不釋手的王羲之《快雪時晴貼》,揹負着這幾個沉甸甸的字,棺槨徹底被蓋上。
靈前,最領前的太子李治哭的是最傷心一個,以頭搶地,涕淚直流,頗受寵愛的遼王泰也是亦然,流淌的眼淚已經淌滿一個小水窪,李承乾則是默然,蔓延複雜的低着頭,至於身後高祖諸王,真心哭的有幾個,其餘則是裝模作樣頗多,也有不少滿眼擔憂的,人生百味,五味沉雜,倒是全都顯露了出來。
引領羣臣,同樣位於最前列的長孫無忌,也同樣滿是感傷與懷念,可以說,沒有李世民的提拔,就沒有今天的他,貞觀朝最受寵的家族就是他長孫家了,甚至貞觀初年長孫家族的長孫業安參與謀反,其餘衆皆死的情況下,在長孫皇后的求情下,長孫業安能得以免死,謀反,可從來都是是十惡不赦大罪,可見李世民對長孫家的恩寵。
不過畢竟是長孫無忌,率領百官拜喪後,很快就從悲傷的情緒中走了出來,率先除了勤政殿,以宰相的身份發佈命令。
“傳令長安各司掛白綾,各部有司全體臣僚聚攏歸屬衙門,爲皇帝舉哀,在京絲竹之樂絕七日,此期間京師百姓不得婚嫁……”長長的一道禮儀命令從長孫無忌口中傳出,十來位辦喪官員聽的點頭連連,不過最後還是有一位吏部官員躊躇的捋着鬍子站了出來。
“長孫相公,那諸王呢?按照禮制諸王拜別陛下後要歸府自行舉哀的,如今?”
也難怪吏部官員躊躇,如今太子闇弱,太子的幾個哥哥還都在呢,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好不容易把諸王都圈在皇宮中,再放他們出宮在長安,很容易就搞風搞雨,弄不好又是一場武裝政變,權力面前無父子,這樣事兒古往今來可不少見。
提到這個,長孫無忌也真是犯愁了一下,不過就在這功夫,長孫無忌的孫子,通事舍人長孫延忽然興致沖沖低着頭快步走了來,又是一個密盒到了長孫無忌手中,看了片刻後,長孫無忌明顯放鬆了一口氣。
“一切按照禮制,諸王舉哀後,回府服殤。”
“喏!”
打發走了幾個禮部官員後,長孫無忌忍不住再一次翻開了盒子,裡面卻是張糉,王韻以及他長子長孫衝等幾人的來信,信上敘述內容大同小異,大體上一個意識,事情順利,看着這些信件,長孫無忌禁不住滿意的捋起了鬍鬚。
事情還要回到幾天前,遼東,遼王都督府。
遼王率軍遠去長安,設在遼東城的都督府上下又忙碌了幾分,遼東大小叛亂不斷,偌大的都督府也偏向軍事化,在繁重的文牘中指揮各軍,調解唐人高句麗世家矛盾了一整天,拖着疲憊的身子,閻良步履蹣跚的回了府,剛剛走進府中,卻立馬感覺到了不對。
偌大的長史府安安靜靜的,居然連個出迎的下人都沒有,心知不妙的閻良立馬匆忙往後退去,同時口中高聲喊道:“來人!來人!”
“閻長史不要激動嗎。”沒等閻良退出二進院子,院門口處,一個儒生打扮的唐人卻是捋着三撇鬍子笑眯眯走了出來。
“汝是何人?”指着來人,閻良滿是警惕的喝問着,來者不慌不忙做了一個稽:“下官禮部郎中張糉,奉長孫大人之名,前來問詢閻長史,可願效忠新皇?”
餘光看去長史府的小樹林中隱隱藏着兵甲,心知不好,閻良卻依舊暴怒的低吼道:“吾家殿下乃太子兄長,陛下親封的遼王,長孫大人何來權力解除遼王權利?太子還不是皇帝呢!”
“不,不,遼王依舊是遼王,只不過新皇仁慈,要留遼王脫離這苦寒之地,留居長安頤養天年,新皇需要一個人來主持遼東都督府,總攬大權!閻長史可當否?”
總攬大權幾個字,張糉說的很重,聽的閻良冷不丁眼中閃過一抹精光,略有些顫抖的問着:“你,你是說新皇有意將遼東都督府交給在下管理,可,可遼王在遼東舊部甚多……”
“這就不勞閻大人操心了,如今遼王在長安享樂,三日後,安東都督府大都護王一安會率兵進入遼東。”還是那一副穩若泰山,志得意滿的模樣,張糉自信的捋着三紋胡侃侃而談,聽的閻良心頭再一次劇烈震動。
終於,撲通一聲跪伏在地上,閻良低着頭沉悶的說着:“願聽從太子調遣。”
“是新皇,閻長史是聰明人,新皇一定會很欣賞的,哈哈!”眼看着壓服了閻良,張糉忍不住得意的哈哈大笑着。
句麗,襄平,就在閻良左右爲難的時候,淵蓋蘇文同樣迎來了一位古怪的客人,淵府,淵男生,淵男產幾個淵家重要成員都在作陪,來人瀟灑的甩着長衫,在幾個淵家人面前侃侃而談着:“句麗郡王意圖謀反,罪不容誅,新皇仁慈,留句麗郡王於朝野贖罪,然句麗之地不可廢,只要淵大人您歲歲來朝,藩屬於大唐,新皇願扶植淵大人您爲高句麗王,統御鴨綠江以南之地!”
剎那間,泉男生與泉男產眼眸中全都爆發出了精光,高句麗王,那可是致命的誘惑,淵蓋蘇文明顯也是意動了,無比心跳的捏起了滿是大鬍子的下巴。
倭國,飛鳥京。
“天皇陛下,我大唐齊王擅自出兵倭國,給陛下與朝野帶來了不便,我家長孫大人深表歉意。”一大堆中原特產禮物堆積在殿上,禮部左侍郎王韻滿是親切笑呵呵的說道:“如今齊王殿下已經被我大唐新皇召回,永不再反回倭國,對於攛掇倭國朝綱的小人,大唐願與倭國共同清剿。”
“還政於天皇!”
“好,西天子陛下真乃仁義之主!”沒等孝德天皇答話,坐在庭下作陪的上大夫蘇我日向已經滿懷興奮的站了起來,昂聲說道。
躲在柱子後面,披着漂亮吳服的李茶茶聽着殿內的一切,臉上禁不住露出了無比濃郁的擔憂……
閩國,泉州,閩王府。
此時此刻,偌大的閩國機器都在全力開動着,不過本應忙碌中的閩王妃長孫織,此刻卻在後園的涼亭中悠閒的待客。
“我說妹子!”
吃得滿嘴都是紅紅葡萄汁,長孫衝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另一頭,嫁人多年,長孫織倒是脫去了不少少女的青澀,變得成熟而穩重,端莊的穿着一身秀麗長紗,端坐在藤椅中,顯得倒比花花公子的長孫衝成熟,只不過長孫織秀麗的臉蛋上滿滿都是決絕與糾結。
“父親大人交代我的都已經和你說完了,再過幾天,揚州大軍就會在揚州都督洪良帶領下南下,同時太子還想嶺南諸馮許諾,先入泉州者世襲越國公嶺南總管職位,閩國,朝廷是一定要掌控在手裡了,並且閩王李捷那小子還太不是東西,估計父親不可能放他回閩國了,到時候閩國一片混亂,妹子你可地位難保啊!”
“可,那是我的郎君啊!父親他怎麼能這樣,當年逼着我嫁給他,如今好不容易我們才過得安穩點,他還要親手給奪回去!”他究竟想要什麼,他想逼死我嗎?”滿是憤怒,長孫織惱火的站起來,對着長孫衝尖叫着,聽的長孫衝禁不住一哆嗦,趕忙抹了抹嘴,訕笑着擺了擺手。
“妹妹,父親也是爲了你好啊!李捷可是濫情的很,生下的男丁又不止一個,看他對姓楊的狐狸精寵幸模樣,將來閩王世子可未必能落在咱外甥頭上,就算不爲你自己着想,還不爲咱外甥想想嘛?”
提到兒子李讓,長孫織終於軟了幾分,悲苦的坐了回去,一看有門,長孫衝則是興匆匆探出了頭:“看李捷起的破名字就知道,李要強,那是貴人家的名字嗎?妹子,你畢竟是長孫家人,就算父親幫組新皇掌控了閩國,還能虧待咱外甥嗎?”
一提到李要強這三個字,俏臉牙疼般抽動以下,長孫織終於身體前傾探在了桌子上,咬着牙問道:“郎君留在閩國的力量可很強大,閩王鐵林的戰鬥力絕不是吃素的,就憑這揚州的豆腐兵,還有嶺南那些蠻人,根本成不了事。”
“這就需要姐你的幫忙了,以閩王正妃的名義,召集臣僚應該很容易吧?哥哥我已經買通了一些閩國將領。”滿是得意,長孫衝笑得跟紈絝公子一般,聽的長孫織又是劇烈的顫抖幾下。
“我要我兒成爲閩王,我還要父親必須保證我家郎君平安,事後我要去長安陪他!”
“妹子,你這又何苦?好,好,這些父親都能答應!”
又是訕笑着擺着手,長孫衝一口答應下來,狠狠咬了咬牙,長孫織這才把小拳頭狠狠砸在了藤桌上:“好,這事兒我應了!”
爲了解決諸王問題,給李治鋪路,長孫無忌還真是煞費苦心,除了這四大外翻,益州,長沙,吳國,四處而出的間諜,朝廷使節遍地都是,一個個藩王幕府中,陰謀的交易不斷上演着,同時幾路大軍也是奔涌的在大路上緊張行進着,頗有壯士斷腕的決心,長孫無忌甚至放棄了高句麗與倭國。
偌大的華夏大地,一片風雨來臨前的蕭殺。
當,當~
已經成爲長安一景,大慈恩寺與大慈恩觀的雙塔交相迴盪着鐘聲,七七四十九下的鐘聲迴盪了整個長安,悲傷的曲調都在爲天可汗舉哀,幽長的聲響中,長安城修正坊某一間隱秘的大宅中,躺在牀榻上的李捷猛地睜開了眼睛。
“鐘鼓齊鳴,舉哀?大父?”驚叫一聲,李捷翻起身就無比焦急向門外闖了過去,驚得采珠女麗安趕忙吱吱嗚嗚跟了上來,門口,卻正好跟一個剛進來的年輕人撞了個滿懷。
“見過殿下。”一彎腰,年輕人恭謹的行禮道,倒是讓李捷愣了愣神:“你是,李業栩?李衛公的孫子?”
“孤很急,孤要馬上回宮!”
“殿下,陛下已經去了,就算你回去了,也來不及了!”屋子的另一角,一個滿臉鬍子的老大叔同樣滿是哀傷走了過來竟然是盧國公程知節,聽着他的話,李捷彷彿一下子抽乾了力氣一般,呆滯的坐在了地上。
“陛下是去了,不過屬於殿下你的時代纔剛剛開始,出殯還需要兩天,急也不在一時,今夜何不留宿一晚,李衛公爲殿下你留下了些東西。”
和李靖的關係,可算不得和諧,聽着程知節的話,李捷再一次愕然的擡起頭,卻見李業栩也是眼含悲傷的點了點頭,眺望向皇宮方向,西沉的落日中,大雁四處飛舞,顯然已經很晚了,沉吟了一下,李捷終於點了點頭。
“好,孤留下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