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一名男子急匆匆的跑來,大聲喊道:“縣令大人,不好了!”
劉仁軌轉頭一看,皺着眉頭問道:“秦主薄,發生了什麼事?”
秦姓主薄急匆匆的說道:“傷兵過多,傷兵營已經裝不下了, 郎中人手也不夠……”
劉仁軌大驚失色,:“怎麼會這樣?那汝先把忠義侯帶去城南的營房……”
說着,拱手對着楊帆表達了歉意:“將軍見諒,下官有事先行告辭。”
楊帆頗感好奇,說道:“讓秦主薄把兵卒先帶過去,正好本將無事, 也一同去看看。”
說完,揮手對着翟長孫下了命令。
劉仁軌默然點頭,急匆匆轉身帶路, 楊帆緊隨其後,蘇定方和王孝傑對視一眼,亦跟隨在後。
在劉仁軌的帶領下,幾人來到了傷兵營。
唐朝,其實軍隊之中已經有了戰地醫院的雛形。
兵卒一旦有傷病,都把受傷的兵卒安置在一個地方,以便醫治。
當然,治病只是一個藉口,主要還是擔心傷兵的哀嚎會影響到軍心。
踏入傷兵營,裡面與外面街道的喧鬧不同,這裡有幾千名傷兵面容呆滯的躺臥在簡易的通鋪上哀號着。
可能是傷兵太多,屋內裝不下,直接在院內的空地上搭棚治療。
說是治療,其實與等死無異,畢竟,郎中與傷兵的比列實在太過懸殊。
即使有朝廷專門派出來的郎中,但郎中通常只爲軍官服務,很少會顧及普通兵卒, 因爲根本顧不過來。
這些戰場上的病人和傷員多半還是等死,沒辦法,醫療比較落後,不管是郎中或者醫療設備亦或者藥材都緊缺。
一踏進傷病營,楊帆耳中充斥着傷兵的陣陣哀聲,空氣中瀰漫着腐臭味、藥材味。
營房內有幾個郎中正忙碌着,卻明顯顧不過來,因爲不時還有傷員被擡過來,院內人滿爲患。
遍地是排泄物和血跡,可以看出,這傷病營可能從搭建之時就完全沒有清理過。
如此惡劣的條件,
這哪裡是傷病營,簡直就像是亂葬崗!
只站在其中,楊帆就覺得自己壽命便要縮短很多,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剛剛開戰就已經這樣,若是等大戰一開,那傷兵還不多得如過江之鯽?
傷兵一多,郎中人手不夠,兵卒根本就沒得救,只能硬扛。
楊帆總算是明白,爲何古代戰爭動輒巨大的傷亡數字,兵卒不一定都是戰死的,只要傷勢稍微重一點,那還不如干脆死了痛快。
一排排傷兵躺在傷病營門口的草蓆上,渾身血漬,傷口深可見骨,躺在那裡奄奄一息,只聽見輕輕的呻吟聲。
即便這些兵卒受傷很重,卻也不得不在屋外將究,屋內已經沒有地方安置。
此時,一名郎中正在檢查傷到腿的一名傷兵,此時眉頭緊皺。
劉仁軌上前一步問道:“曾太醫,真沒救了麼?”
曾姓郎中一言不發,口中不停的唉聲嘆氣,顯然對這名傷兵束手無策,這副模樣已經說明了問題。
楊帆眉頭輕皺,這些可是大唐的熱血男兒,心中悲慼不已。
傷在手臂的傷兵悠悠轉醒,看了一眼只有一點皮肉掛着的手臂,眼中閃過一絲灰暗,要不是有麻布繩綁着,這隻手臂可能早已離開了身體。
只是這個兵卒因爲失血過多而顯得面色蒼白,勉力笑着對曾姓郎中說道:“郎中,莫要白費力氣了,我快不行了,莫要再管我,快去給其他兄弟看看,他們應該還有得救。”
雖然含着眼淚,眼神卻滿是堅定,腦袋轉過去看着身旁的另一個傷兵。
這個傷兵被一支羽箭射透了下腹,胸前有一條深可見骨的刀傷。
整個人像是從血池裡撈出來似的,躺在稻草上已經動彈不得。
谷敵
只是聽到這名傷率的話,這才勉力睜開眼,喃喃着說道:“隊正,我也不行了,不用浪費時間在俺身上,乾脆讓郎中給俺一個痛快,俺這是箭傷,救不了的!”
楊帆心裡一緊,真堵得慌。
原來還想在戰場上耍耍威風,刷刷軍功,這一刻楊帆徹底沒了那種心思。
戰爭是殘酷的,不是兒戲,更不是自己遊戲人間的藉口。
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
他們有家庭,有愛人,有兒子,有朋友……
楊帆嘴脣動了動,卻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
難怪說古人說:兵者,國之大事也,死生之地,生死存亡,不可不查……
原來老祖宗早已體會到了戰爭的殘酷。
此時,傷了手臂的隊正眼裡含着淚怒其不爭的罵道:“你這慫小子,敢緊給老子閉嘴,讓郎中好生看看,你娘還等着你回去孝敬呢!”
箭傷兵卒一聽這話,精神居然振奮了一些,努力喘了幾口大氣,說道:“孃親是盼不到俺了,這些吐蕃太可恨了,居然使陰招,有本事真刀真槍拼一場,即使輸了俺也認,用弓箭算什麼本事……,不過,俺也不虧,有一個傢伙來補刀的時候被俺一口咬斷了喉嚨,呵……咕嚕……”
說話間還吐出了幾口血水,顯得氣血更弱。
可即便是這樣狼狽的樣子,卻透着一股子剽悍的血性。
楊帆不由暗暗側目。
這就是威武大唐的悍卒,難怪大唐雄風傳承千年而不衰。
這不僅是一種象徵,更是一種精神傳承。
時間能摧毀一切,卻也不能輕易把這種精神給磨滅。
隊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怒吼道:“你這個慫瓜娃子,別特麼說話了!”
吼完,用另一隻手臂努力的撐起身子,擡頭看向曾姓郎中,哀求道:“郎中,請您趕緊給他瞅瞅,還有得救不,不要管我了。”
這個一條手臂幾乎被砍斷的漢子,沒有因爲自己的傷痛皺一下眉頭。
可說這話的時候,眼裡的淚水卻是再也忍不住,嘩啦啦的往下淌。
其實他心裡也知道下腹中箭的傷勢是沒救的?
可還是滿懷希望的看着曾姓郎中,期盼能從這位郎中口中聽到截然不同答案,哪怕是一句假的安慰。
曾姓郎中嘴角抽搐一下,最後還是沉聲道:“箭已入腹,傷及腸道,此等箭傷,根本無法醫治。 ”
隊正雖然早知答案,可仍然有些失望,一雙眼睛瞬間黯淡下去,狠狠咬了咬嘴脣。
旁邊的傷員聽到他倆的時話,大聲道:“兄弟,咱們不孬!老子也中了一箭,活不成了,咱兄弟倆黃泉路上結個伴兒,到了陰曹地府,再一起殺蠻夷……”
另有一人道:“還有俺!咱們大唐男兒,活着頂天立地,死了也”
……
你一言,我一語,營內充滿了豪言壯語。
即使重傷在身,這些驕兵悍卒面對死亡也不減半分男兒本色!
這份情同手足讓楊帆徹底動容了!
難怪說,這天底下的感情有三種最爲深厚。
一起下過鄉,一起瞄過妹子,一起扛過槍……無外如是!
這就是徨徨大唐男兒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