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先生?”
洛羽兒很驚訝。
半空中,白衣書生披頭散髮,煞白的臉上佈滿血筋,千百條蛇形的黑氣,在他身上游走着:
“我秋生十餘年寒窗苦讀,就落得個無功無名、一命嗚呼,如今化了鬼了,還要受你們這些人的侵擾。
哼!”
書生臉色突然猙獰,一聲大喝:
“將你的渾身精氣,拿來吧!!”
黑霧中,數十隻血手飛出,卷着層層黑氣,往洛羽兒的身上席捲而來!
洛羽兒頓時明白了。
這是鬼怪啊!
她想動,可四肢好像被什麼鎖住了,動不了。
“爹爹,女兒不孝,不能救你啦!”
洛羽兒一閉眼。
“喂喂喂,我說你個書呆子,深更半夜又吵又鬧的,這鄰里街坊的不用睡覺啦?”
頭頂上方,一個笑聲響了起來。
是趙寒的聲音。
一道淡黃光芒從天而降,把四周照得如白晝一樣敞亮。
那些血手被這一照,紛紛劇烈抖動,化作青煙消失了。
秋生身上的黑氣升騰,把黃光全部隔開:
“誰敢攔我的事?!”
“你別管我是誰,”趙寒的聲音道,“我先來問問你。說吧,之前還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害人了?
是那幾位惹你了吧?”
“害人?”
秋生冷笑一聲,黑氣纏繞的臉變得猙獰:
“如今這個世道,權貴當道、百姓受苦,出身平凡的普通人,就算再努力,也毫無出頭之日。
可你看看,這些所謂的‘權貴’、‘人上人’,是個什麼嘴臉?
那商賈夫婦,刻薄貪財、心懷鬼胎。
那武官,荒淫好色,無禮粗蠻。
還有那個文官,還暗藏利器,想殺人越貨。
這世道變得如此的卑劣不堪,就是因爲有太多這等權貴、奸商、貪官,這等見利忘義、卑鄙無恥之徒。
難道這樣的人,還不該死嗎?!”
“明白了。”
趙寒敲了個響指:
“那我再問你,底下這位姑娘,她從今晚進門開始,都是替你說話,沒做過半點壞事。
你幹嘛要害她?”
“這……”
秋生臉上的青筋暴脹,像要噴出血來:
“廢話連篇!小小道術,也想把我秋生困住麼?!”
他渾身黑氣大盛,頓時化作個巨頭小身、青面獠牙的怪物,衝破黃光,往趙寒聲音的方向撲去!
洛羽兒也聽出那聲音是誰了:
“小心!!”
“‘小心’都說三遍了姑娘,謝謝啊。”
笑聲之中,趙寒的聲音變得洪亮如鍾,震耳而下:
“玄光徹照,萬鬼潛形,破!”
頭頂,淡黃光芒猛然大盛,凝成了一道巨大的光柱,鋪天蓋地、傾瀉而下!
青面怪物渾身一震,黑氣全部散去,身體僵在半空不斷縮小。
“此事並非因我秋生而起,卻要累得我魂飛魄散。
蒼天無眼,世道不公啊!!”
慘叫聲中,黃光、黑氣和怪物三者相碰,發出一聲巨響,振聾發聵!
洛羽兒覺得眼前猛然一耀,暈了過去。
……
……
微風吹着少女清純絕美的臉,涼涼的,很舒服。
洛羽兒睜開眼。
宅院還在,晨曦遍佈山谷,天空一片光明。
趙寒就站在眼前,石像和水潭都不見了。
“醒啦?”趙寒道。
“這是哪裡?”洛羽兒道,“我不是掉到水潭裡了嗎?”
“鬼幻之術,也就是障眼法,懂?”
“障眼法?明白了,所以那水潭、石像都是假的。那秋先生他……”
“你是說那隻‘怨魈’?”
“什麼‘消’?”
“《魍魎拾遺》記曰,‘怨魈,佛經雲‘達婆剎’,乃山中鬼物之類,因生前怨念過重,死後積魂不散而成。以山中陰氣爲食,善鬼變之術,甚少攻擊生人。’”
“這麼說,”洛羽兒道,“秋先生他真的是個鬼怪了。”
“沒錯。”趙寒道。
洛羽兒想起了昨晚那個怪物:
“可你不是說,書裡說它很少攻擊生人嗎?那爲什麼昨晚,秋先生他還會那樣?”
“好問題,問他們。”
趙寒的身旁,四個人身躺在地上。
正是那富商夫婦、文官和武官常猛,都閉着眼,臉黑如炭。
富商拿着把小刀,腰間的黑袋子裡,空空如也。
文官攥着把匕首,閃着寒光。
兩把利器上都有血跡,兩人的身上也都有幾道傷口,鮮血已經凝固。
“怨魈本來很少害人,”趙寒道,“可要是受了什麼外界的劇烈刺激,它身上的怨氣就會大作,瞬間變成個沒心性的殺人鬼物……”
昨晚,那文官看見了那副寶貝畫,起了貪念,故意讓秋生帶去觀賞別的畫作。
到了後院,秋生拿出其他畫之後,文官拔出匕首,想要殺人奪寶。
可誰知想幹這事的,不只是他。
“還有這個人,對吧?”洛羽兒看着富商手裡的小刀,想起了昨晚,這人總在黑袋子裡掏東西的樣子。
“沒錯。”
趙寒道:
“這頭肥豬明顯就是個小氣鬼,給人說幾句,臉就變了天似的,還滿嘴粗言。
他怎麼突然就大方了起來,肯出大價錢買畫了?”
“我就知道他有古怪。”
洛羽兒說我懂了,他這是故意擡高價,想騙秋先生把別的畫都拿出來。
趙寒說沒錯了,這傢伙上來就說還有什麼好東西都拿出來,就好像他早就知道,秋生還有好東西似的。
還有他那小妾。
老纏着,要到別的男子臥房裡去,他那小氣鬼丈夫不但沒生氣,還催着她去,他們想幹嘛?
洛羽兒明白了:
“他們肯定知道秋先生家裡有寶貝,想來搶。
可他們只是路過而已,怎麼會知道?”
“那小妾都說了,她一直住山腳下,偶爾聽上那麼一耳朵,有什麼稀奇的?
再說了,指不定是秋生家的那個僕人下山時,到她那‘院子’裡‘逛’了一回,告訴她了呢?”
洛羽兒點了點頭。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昨晚秋生會突然“發作”,化身鬼物了。
“怨魈鬼變之後,”趙寒道,“專吸人體精氣,你看他們那臉,那就是精氣盡失的跡象。
姑娘,你知道這渾身精氣被吸乾,還是被個鬼物吸乾,這身上是個什麼感覺嗎?
那叫一個舒坦……”
趙寒笑着。
洛羽兒覺得身上涼颼颼的。
“我明白了,”她說,“昨晚那文官臨走前,還特意問了這常猛,要不要一起去看畫。
他是怕常猛跟了去,多了個厲害的對手,對吧?”
“六六六。”趙寒道。
“什麼六?”洛羽兒道。
趙寒神秘一笑:“就是說,姑娘你還挺鬼精明的。”
“……”
洛羽兒全明白了。
原來,昨晚這些人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的包藏禍心。
她從小跟着父親讀書練武,養成了直來直往的性子,見了不平之事總是要出手相助,所以纔不慎落入這個圈套。
一個直性子的人,遇到這種爾虞我詐,也真是防不勝防。
洛羽兒又問趙寒,既然你早知道秋先生要害人,那爲什麼不早點捉鬼救人呢?
趙寒說我也只是路過,我又不是神仙,秋生早先也沒化鬼,我怎麼能早知道?
我也是在秋生跑回來,說文官害人的時候,才知道秋生他有問題的。
當時秋生說自己落了水、爬上岸跑回來的,那他身上的衣裳應該早溼透了,貼在身上纔對。
“姑娘你還記不記得,當時,秋先生衣裳的模樣?”
風吹白衣,漫天飛。
洛羽兒想起來了。
所以,從那時候起,趙寒就知道秋生沒有落水,他在說謊。
秋生一定是想隱瞞什麼,又或者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他還懇請洛羽兒等人去救人,還說,願意把藏品作爲酬勞。
“這就叫‘動之以情,誘之以利’。”
趙寒道,“幾個人深夜去賞畫,突然有人慘叫,然後一個人出現了,扯着謊要騙人到後院去。
你說,他能幹什麼好事?”
洛羽兒恍然大悟。
“可你還是屁顛地去了。
實誠啊姑娘。
我懷着非常敬佩的心情跟着你,結果,就看到了秋生施展鬼術的一幕。
我一看,喲,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怨魈’嘛……”
趙寒一輪嘴說着。
洛羽兒打量着他。
昨晚的事那麼詭異和緊急,換了誰來,都很不容易看得明白。可這傢伙,他怎麼好像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把什麼都看穿了呢?
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學問,又是哪裡來的?
昨晚自己要去後院救人,他擋着不讓去,那是爲我好,可自己還把人家推倒了……
“昨晚對不住了啊,”洛羽兒道,“你沒事吧?”
“有點疼。”趙寒道。
“啊?哪裡疼?”
“心疼。”
“……”
洛羽兒想起了什麼,指着地上的常猛道:
“昨晚這人也是後來纔到這兒的,這麼說,他也是被秋先生殺死的了。”
“他?”
趙寒一笑,“要說這位老兄,在這些人裡頭,他也算是最天真無邪的一個了。
那怨魈確實要殺他,不過……”
地上,常猛的屍首突然一彈而起!
“饒命啊!”
常猛一下跪在趙寒和洛羽兒跟前,噼裡啪啦扇着自己耳光:
“秋先生、秋鬼爺,小的嘴臭得罪了您老人家,小的賤命一條,您就饒了小的吧。
仙人,您快使法術救救小的啊,仙人……”
他一眼瞥見了趙寒,忽然反應了過來,又跪下拼命磕頭:
“仙人神通廣大、仁心善德,是小的狗眼不識泰山,多謝仙人救命,多謝仙人救命啊……”
洛羽兒明白了。
昨晚,那鬼物在這裡出手害人,這少年出手相救、滅了鬼物,那這常猛肯定也是順帶得救了。
她又看了看那三具屍首。
生前確多罪孽,可人已死,萬事便都瞭然。
“塵歸塵、土歸土,”洛羽兒望了望幽靜的山谷,“要不,還是安葬了吧。”
趙寒瞥了眼常猛,常猛馬上懂了,趕緊又磕了幾個響頭,跑開埋屍去了。
趙寒說,其實昨晚直到鬼變之前,秋生所做的一切,包括留人過夜、勸阻爭執等等,都是出於好心。
甚至他要把畫賣出,也很可能是想借賣畫的名頭,讓這些真跡流傳人間。
不然,早在洛羽兒到來之前,就在那個堂內,他就可以動手害其他人,還費那麼多的周折幹嘛?
秋生說的身世也是真的,只不過有一點他沒說。
他父母亡故後,他自己也因爲多年科舉沒考中,憂鬱過度、尋了短見,這才化作了怨魈。
“你怎麼知道他的身世呢?”洛羽兒道。
一個物事,從趙寒手裡拋出。
洛羽兒接住,是本積滿灰塵的卷冊,卷首寫着三個端正的小楷:
《浮生錄》。
裡頭原來是秋生的自傳筆錄,所記的身世內容,和他說的完全一致。
昨晚,秋生化鬼被滅、形魂俱散,除了他父親的藏品外,就只留下了這一件遺物。
真是懷才不遇,身世悲涼。
洛羽兒感同身受。
她想起了自己,還有那位身陷牢獄的父親,上邽縣尉洛元堂。
對啊,眼前這個少年會收鬼捉妖,還有“破案神捕”般的能耐,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嗎?
“法師,你法力高強、身懷絕藝,請你幫幫我,救救我爹爹吧。”
洛羽兒伏在了地上。
“餵你說什麼?”趙寒道,“你爹爹怎麼了?我怎麼能救他?”
洛羽兒眼角泛出淚光,“我爹爹命在旦夕,就請您先答應了我吧。”
“你先起來成不?”趙寒道。
“您不答應我,我就不起。”洛羽兒非常懇切。
“真的?”
“真的。”
“那我先走了,您慢慢跪啊。”
“哎你別走啊……”
洛羽兒站起來,一擡頭。
趙寒的臉就在眼前,兩雙眼睛對視着,他的嘴脣,差點要貼在少女的紅脣上了。
“起來啦?”
趙寒一笑,”可以把你爹的事告訴我了吧?噢對了,要找我捉鬼降妖,我可是要收酬勞的哦。”
“您怎麼知道我要找你……”
洛羽兒突然發現離人家也太近了,臉蛋一紅,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那是當然。多少呢?”
“沒想好,要不你開個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