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嗎……”
來自一個人間小小少年的關切……
多少年了,終於見到仙人以外的人族,不僅意外,而且親切。
疼嗎?疼啊……
辛卓艱難的挪動一下殘軀,喃喃了一句,隨即聲音嘶啞道:“你是人間貴族?”
小太子淚眼朦朧:“小的不敢自稱貴族,是九明國太子。”
辛卓道:“凡間百姓如何?”
小太子梗咽不成聲:“流民不再,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九國已知真武爺爺守護,歷代帝王不敢懈怠,不敢有負神祇。”
“好啊!”
辛卓輕嘆:“人間不易,珍惜當下,今後要做個好皇帝,要懂愛護百姓,人族不是螻蟻,不是誰都可以隨便屠殺,你且記住!”
他真是有感而發。
這人間滄桑,人人都有活而安居,不受生死威脅的權利吧?
說着揮舞衣袖:“去吧!”
一股輕柔的風,捲起小太子一羣人,飛速向北,四周風景變換,視線再聚焦時,已經穿越九座山脈,回到了九明國,落到了帝都繁華的大街上。
小太子踉蹌着站穩,還沒從眨眼十萬裡的神術中回過神,但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大街、達官貴人醉生夢死、潑皮誣賴欺行霸市,再想到那天地崩潰的荒蕪大原,血色小山上真武神祇的頹然與重傷。
強烈、鮮明的對比,令他心神失守,“噗通”跪地,聲淚俱下,但聲音無比堅決:“神祇放心,小子一生,謹守本心,勢要做勤政愛民的帝王,只恨……生而卑微,無法幫助神祇……”
聲音太大,惹得四面八方側目,很快有人認出了他,紛紛下跪。
小太子已然起身,聲音乾脆:“回宮!”
……
春去秋來,又是一年初春。
九明國皇帝駕崩,十六歲的小太子身穿袞龍袍,登上祭祀臺,登基稱帝,他目視前方,享受數千位大臣公卿的朝拜和山呼萬歲,卻不敢託大,恭恭敬敬的向着真武神祇的方向施禮,虔誠禱告:“真武神祇在上……”
剛剛說出六個字,北方天際忽然出現一片浩大的、幻生幻滅的雲團,好似小世界一般變幻莫測,其中三道身影,踉踉蹌蹌奔來。
“武仙人?”
下方有擅武的大臣臉色驟變。
數百年來,真氣凋敝,人間已經沒有出現強大的武仙人了,這些飛天遁地的武仙人哪裡來的?
話音剛落,三道身影已經落到了祭祀臺上,都穿着古老的袍服,身上血跡斑駁。
一箇中年男子、一個金冠青年和一個風韻猶存的道袍女子,三人雖然沒有露出霸道的氣勢,但無形的氣息,還是壓的整個皇城喘不過氣來。
小太子是見識過“真武神祇”的,相比之下,這三人好像很弱小,大着膽子問道:“敢問三位……”
那金冠青年忽然打斷,語氣無比怪異:“你們爲何還存在?”
小太子和滿朝文武不明所以,乾巴巴的發呆,什麼還存在?
那中年男子換了種方式問道:“仙人肆虐,據說南雲靈域已陷落數百年,你們這些凡人未死?仙逆爲何留你們性命?”
小太子恍然,拱手道:“南方真武神祇,守護人間數百年,九國百姓安居樂業,不知三位……”
他後面說的話,三位武仙人完全聽不進去了,臉上充滿了震驚與荒唐。
那金冠青年一把抓住小太子的手腕,不敢相信的質問:“說清楚了,什麼真武神祇?”
小太子任由他抓着,沉聲道:“守護人間的真武天王神祇,有什麼問題嗎?”
金冠青年放開他,三位武仙人神色大駭,踉蹌後退:“他還活着?他在哪裡?”
小太子指向南方:“九座大山之南,神祇……”
話沒說完,三人已如離弦之箭,一步千里,消失無蹤。
……
“呼——”
清風拂面,長生知北感受着久違的沒有血腥味的風吹拂在臉上,神色複雜到了極點。
一旁智太子和慈航道人同樣神色糾結百轉。
仙武大戰開戰四百餘年,人間各域早已被打爛了、打殘了,處處烽火,遍地狼煙,餓殍百萬裡,三步一人骨,五步一獸骨。
儘管人間已經拼了命,依靠大陣和永不言敗的執念,抵擋了一年又一年,還是節節敗退,土地失守一里又一里。
尤其是三百年前,無妄海的二百多位準仙帝散落各域,各域武玄兵壓力倍增,很快陷入了以人命換時間的地步。
沒錯!從三百年前開始,人間就已經沒了半點還手之力,只能依靠血氣大陣被動防守,然後不可抑制的一步步後退。
武玄兵一波接一波的死去,仙人幾乎成了人間無法抗拒的夢魘!
最後打急眼了,有人間準帝出謀劃策,所有武玄兵吞服丹藥,揠苗助長,自毀根基,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結果,只是勉強擋住頹廢的局勢,很快又沒用了。
接着,大部分武玄兵轉修魔道,入魔抵禦,開始的確有用,可時間一久,再次被攻破,死傷慘重。
還有大批武者自裁,用自身血氣煉製陣旗和戰車,但只管一段時間,很快就被仙人攻克。
三百年來,能想到的一切方法都用過了,什麼違背良心的做法都嘗試了,沒用!頹敗無法避免,武玄兵死了一堆又一堆,每天屍體都掩埋不過來!
無數可歌可泣的故事,不停在上演,傳遍各域;無數催人淚下的英靈以必死之心阻擋仙人,然後被震殺成了血肉。
最可憐的是那些這三四百年出生的武者,他們生來就沒有享受過太平,他們因爲天賦,從孃胎開始,就被培養和栽培,只爲將來抵禦仙人,隨後一層層的死去。
就在三年前,壓力極大,苦楚至極的人間武者中,出現了叛徒,沒錯,他們選擇了投降,然後被仙人驅使着,進攻同族,這些人當初期期艾艾,進入仙人陣營,反倒變得兇殘無比,
對付自己人,比仙人更加兇狠,好像只有殺更多的同類,才能在仙人的奴隸中,找到歸屬感。
這何其無齒?
絕望與無助充斥着人間!
儘管如葉妙瑾、夢芝姑娘、雲自在和魏遺風等驚才絕豔、鬥戰八方的高手出現,力壓四海。
儘管越來越多的武者,進入小元主、大元主境,戰力強悍……
可依舊無法阻止頹勢!
他們中途向虛無界求援過很多次,可“天策宮”早已不問世事,那羣最強大的半步大帝,被仙人圍攻了幾百年,勝負未分,生死難料!
白鬚公、流峰、夢召玄尊、霧山神君、陳家老祖、四大聖祖老祖等等等等準帝,已經無力管轄“天策宮”,分散各域廝殺。
世事如此,又能如何?
一個月前,西儒大儒首先全境陷落,算是南雲靈域之外,第二個全境陷落的大域。
緊接着北冥神域全境陷落!
再是東華明域全境陷落!
僅存的武道高手,守護着殘存的百姓,一步步退往佛兵兇悍的西牛聖域和五大帝兵庇佑的中域。
沿途仙人處處弒殺劫掠,凡人百姓的性命還不如豬狗,慘死一片又一片,甚至有成千上萬少年、少女被仙人練成了藥丸的慘劇,悍勇的武者不惜命的衝上去,也是一死一堆。
天地如此,凋敝如此,希望渺茫……
幾天前,他們三人與十七位小元主、五位大元主護佑百萬凡人從子午流清山,退向西牛聖域,結果中途被九天山海三位天王、十二位元帥和十萬天兵天將進攻。
幾乎是一面倒的屠殺!
凡人百姓被收割殆盡,武者近乎死絕,他們三人窮途末日,機緣巧合闖入了當年封鎖南雲靈域的結界,幸好智太子懂扶青天王的手法,強行破開,闖入此域,死馬當活馬醫,也許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可是,他們看見了什麼?
傳聞已經丟失了數百年的南雲靈域還在!!!!
這幾乎是平地驚雷,炸的他們心喪欲死!
辛卓,一人鎮守一域三百多年,仍舊沒有陷落?
他是怎麼做到的?!
據聞這南雲靈域距離九天山海最近,仙逆當年派遣了六十七位準仙帝,加上之前的十五位,共計八十二位準仙帝鎮守,這個數量幾乎佔了九天山海準仙帝的五之一數,這是何等毀天滅地的力量?
要知道,其他各域,哪怕多出一個準仙帝,也可以橫掃一片,壓的他們苦不堪言,絕望至極。
八十二位!!
他一個人……
擋住了?!
難怪這些年,對方的準仙帝高手並沒有想象中的多,不然各域至少在一百年前就已經陷落。
可是,天地都打碎了,所有人都危在旦夕,誰會關注對方準仙帝多了還是少了?
現在南雲靈域還在!
想到這裡,他們幾乎大腦充血,飛一般的衝向九座大山,掃視一圈,從中間的一處縫隙衝出去,
看着比其他各域更加悽慘、荒涼,把山河都打成了廢墟的天地景色,三人心顫不已。
繼續向前,以他們的修爲,很快就看清了那處人間殘境——
殘陽如血,大地是赤褐色的灰暗,連綿萬里的屍山血海,殘旗、殘兵遍地。
屍山血海盡頭處,一座血山,仍舊穩如磬石。
山巔的血污中坐着一人,長髮披散,身體龜裂,一腿一臂幾乎脫落,傷勢極重,但仍如青山不倒,一雙眸子,直視前方。
此刻,一望無際的天兵天將從前方衝來,他舉起血淋淋的劍,一劍斬之,屍山,又高了幾分。
他好像坐在那裡許久了,我自巍然屹立,仙人不可逾越雷池。
南雲靈域,已被人間遺棄,他卻不棄,一人鎮守數百年,寸土不讓,不負天地,不負蒼生!
他的背影忽然無限高大。
淚水模糊了智太子、長生知北和慈航道人的雙眼,血戰數百年的他們絕不是感性的人,只是……一人苦守一域,重傷如此,也不言棄!
人間凋零,西儒、北冥、東華都丟了,早已被人遺忘的南雲,因爲他,還在!
世上何人可以與他比肩?
他們深深施禮,徹底難言。
這時,只聽一道虛弱不堪、滄桑無比的聲音道:“許久不見!”
三人精神一震,擡起頭,久久說不出話來,是啊,許久不見,可是,人間其實早已把你當成了死人。
好一會,長生知北忍不住哽咽道:“辛兄,走吧!”
辛卓嘴角擠出一死笑意:“走?”
長生知北心神徹底失守,憤聲道:“人間已經輸了!”
辛卓說話的力氣都沒了,艱難的咳嗽幾聲,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勵:“誰說輸了?沒輸,只是……還沒贏!”
長生知北三人徹底被這句話震懾,我們沒輸,只是……還沒贏?
這時,辛卓忽然揮手扔來三柄威勢龐大的準帝神兵、三件仙人鎧甲、三副逃亡的梭子仙寶:“離開!”
三人愣了一下,便發現前方屍山血海的盡頭,緩緩走出六道身影,六道強大無匹,比他們這些年見過的任何準仙帝都要恐怖的存在,每走一步,天地色變,日月無光,大地搖晃,一股弒殺、凌厲、狂暴的大羅無量,壓的他們喘不過氣來,瞬間渺小如螻蟻。
這樣的六個準仙帝,隨便一個怕是……都可以虐殺一域吧?
下一刻,一股溫和磅礴的混元之力,擋在他們身前,輕輕一送:“去吧,有緣再見!”
六字如天音。
他們凌空飛退,一直退到了遠處九大山脈前,下一刻,前方數十萬裡天地,徹底被強大的殺意風暴遮掩,什麼也看不清了。
他們就是留下也是死!
“真武天王!”
三人深深施禮,從未有一刻這般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