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可辛、李連杰、劉德華、徐靜蕾、王奎榮、石兆琪等人都坐在遠端,靜靜的看着從監視器傳遞到一臺大液晶電視上面的畫面,最原始的畫面,沒有任何的修飾,就是一個人一臺機器,表演是撐起這畫面的所有。
沒有背景,沒有色彩,沒有聲音,沒有配樂。
從陳昊一開始,大家都是一個反應,坐直身軀,目光盯在電視屏幕,帳篷內一點多餘的聲音都沒有,都害怕一點聲響影響到陳昊的表演,將當下如此好的氛圍給破壞掉。
第二刀了,第二塊了,陳昊盯着對方,而行刑之人做這種事什麼樣的兇徒沒見過,眼神根本嚇不退,依舊是自顧自的做着自己的工作,本身這就是一份工作,賺的就是這份糟心錢,所以姜午陽的眼神被他無視了,第一塊割下來的肉放在了案板上,開始第二刀。
陳昊嘴角有一點點的抽動,看似是要笑,但又不打算笑,第二刀的疼痛隨之而來,他想要忍,但疼痛襲來的感覺越來越重,忍不住了,張開口,做嘶吼狀,只是沒有將聲音吼出來。
一刀刀,一塊塊,就算不去看,也能看到自己的鮮血瀰漫在腳下,也能感受到風吹在傷口處的刺痛,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這刑罰的殘酷和心裡摧殘。
疼啊,大哥,二哥,我疼啊。
淚水,滾落一顆,兩顆,三顆,沒有求饒,這就是姜午陽,他覺得如果是換成大哥二哥,一定不會求饒,一定不會覺得受不了,那自己也可以。
疼暈過去了,幾秒鐘之後,再一刀的疼痛讓他從昏迷中醒過來,那一瞬間的表情猛虎出籠,以姜午陽征戰數年的狠辣手段,殺人不是什麼難事,現在站在自己對面的傢伙,竟然敢這般對自己,混蛋,我要宰了他。
昏迷甦醒的一剎那,這是戰場上對生命沒有任何憐憫的殺戮戰將,但也只是一剎那,凌厲的眼神就宣告消失,眉頭緊皺在一起,兩行清淚流淌而出,有一部分因爲疼痛,有一部分則是因爲自己的下場竟是如此落魄的哀鳴。
頭動了,脖頸處的青筋能夠看得到,緊閉着嘴,不讓自己喊出來,淚水這時候不丟人,但自己不想因爲害怕危險而去低頭,我能堅持的,可以堅持的,都已經忍受這麼久了,不過就算自己求饒了又如何呢?能讓自己輕鬆一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姜午陽懂得了什麼是風刺骨,現在的他正在承受這樣的痛苦,刑場內吹過的寒風,輕易的拍打着他的骨頭,是的,兩者之間已經沒有了任何的阻礙。
好疼啊。
淚水都流乾了是什麼感覺,姜午陽又一次的疼暈過去,又一次的疼醒過來,又一次的擡頭看了看天空,哦,太陽在正頭頂了,我是快要死了嗎?怪不得他們沒有在午時行刑,這個過程就到了午時了。
努力揚了揚頭,看到了在自己前面案板上放着的一塊塊肉,一瞬間噁心的感覺涌了上來,姜午陽都不覺得自己還可以吐出來了,但那種看着自己的肉一條條擺放在案板上的感覺,是個人都抗不住。
已經沒有力氣去做更多的動作,陳昊在表演此時乾嘔的狀態時,用了一個非常特殊的表演方式,已經虛弱到即將瀕死的人想要嘔吐是什麼樣子?
陳昊不知道,在場的人誰也不知道,表演從未有過的表演會是什麼結果誰心裡都沒有數,但當陳昊做出那個動作的時候,現場所有人都清楚明白他在表演什麼。
已經三分多鐘了,大家腦海中都有一幅畫面,是陳昊用自己的表演呈現給他們的,那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將鏡頭之外的東西全部呈現出來。
微微張開嘴,成O字型,但因爲身體內的力量和氣都不足了,即便是反胃乾嘔的狀態上來,也鼓不起腮幫子了,但微微張開的嘴,已經呈現慘白的嘴脣之間,舌頭微微閃現了一下,鏡頭是特寫,纔將並沒有伸出口腔的舌頭出現在齒間的畫面捕捉到,眼神有一種渙散向外凸出,這一大段的表演,眼睛佔了80%的戲份。
這乾嘔似乎耗盡了姜午陽最後的氣力,他演了三分多鐘,但呈現的卻是整個行刑的過程。
沒有力氣支撐乾嘔接下來的動作,當噁心這樣一種身體不可控反應都無法去完成,姜午陽終於重新意識到了自己將要跟閻王爺見面了,大哥二哥,我死去的所有兄弟們,我們終於要見面了。
不是常規演繹的方式慢慢閉上眼睛垂下頭,唯一力量支撐着頭沒有完全垂下,看着鏡頭,他的眼神慢慢渙散。
從生機渙散到徹底失去生機,用文字能夠充分的體現出來生命力的流逝,可如果放在眼神表演呢,你能演出來不是最牛的,你能給專業人士看也不是最牛的,你要讓大多數的普通觀衆能夠體會到你想要表演的東西,這纔是最牛的表演,纔是在專業人士眼中超越影帝級別、堪稱載入電影史冊級別的表演。
這最後一個畫面,陳昊沒有任何附加的表情,在這個狀態下瀕死的人,眼神或許已經是他能夠做到最後的東西,沒有力氣再去做別的了,渾身上下吊着的那一口氣,都用在了不讓自己的脖頸變軟、不讓頭失去最後的支撐。
眼神滅,渙散乾淨,呈現一種沒有透點的渾濁,在這渾濁到來的一瞬間,頭直接垂了下來,沒有去表現他眼睛最後是合是睜,而是脖頸的支撐突然沒了,最後一口氣斷了,伴隨着眼神中的渾濁到來生機散盡,這口氣斷了,頭直接以一種不見任何支撐的舞蹈功底狀態垂下,猛的一落,還帶有一點上下的晃動,對正常人而言這個動作會帶來脖頸巨大的牽扯疼痛,弄不好還會抻到筋,在陳昊這裡恰恰是他利用自身優勢創造的強勢表演,你換個演員,沒有舞蹈功底沒有好的身體素質,還真就做不到。
他的頭垂下了,這段戲的90%結束了,按照劇本就是鏡頭拉開了,讓觀衆真正看到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屋內的人都呆愣看着電視屏幕,良久之後,還是陳昊自己擡起頭才讓大家清醒過來,陳可辛連着喊了卡,隨後就衝着陳昊豎起大拇指,鼓掌他覺得此刻不足以表達他的心情,剛纔的表演雖說有些地方還需要大家對具體拍攝進行調整,但單就這一段表演而言,陳可辛找不到任何瑕疵的地方,超越了他內心對這場戲的期待值,整個被行刑的時間內,四五種狀態的切換,在影片中做時間效果很簡單,這麼做唯一不好的地方可能就是一個長鏡頭沒有了,不過對於整個行刑過程的豐富,絕對是最佳的。
他,呈現了一段史詩級的表演。
旁邊有化妝師上來幫陳昊將清人的大辮子頭套摘下來,所有的演員都圍過來,不吝嗇對他的讚許,羨慕嫉妒的情緒有之,如此年輕,他才二十幾歲,未來的演藝生涯至少還有三十年,他的形象他的名氣加上這實力,未來的華語藝壇將會是這條真龍的騰飛之地。
讚譽很多,也虧得這劇組跟他年紀相仿的大咖演員沒有,不然這嫉妒情緒必然會控制不住,也虧得李連杰和劉德華都到了足夠高的地位,你讓他們去因爲嫉妒對一個年輕人有什麼想法或是行動,他們還不至於讓自己這些年白混了,能夠親眼看着一部好劇的出現,自己作爲其中一份子被華夏影史記載,這纔是他們所在意的,很顯然,有這麼一個年輕人的配合,《投名狀》這部戲,劇情上的硬傷抹殺掉,將毫無疑問是載入華夏影史的影片。
“再看一遍?”
“對,再看一遍。”
再一次欣賞陳昊的表演,讓陳可辛心中最後一點猶豫消失殆盡,在這一遍播放完畢之後,正好主創人員都在,他直言不諱:“戰爭場面我就請各位多賣力了,一遍不行我們兩遍,一定要拍出最好的效果。我想你們也都知道我想要說什麼,劇情方面我們一直爲了海外效果所模糊的區域,我決定,豐富起來,用最短的篇幅將劇情撐起來,幾位老師,你們的戲份可能要調整了,在劇組內要多停留一段時間了,還請幫忙。”
陳可辛衝着王奎榮魏宗方這幾位老演員微微鞠躬,一開拍,兩個硬傷大家都看得清楚,首先是篇幅絕對不允許給配角更多的表演空間,其次幾位老演員飾演的角色過於臉譜化,現在要在受限的戲份內豐富他們的表演,那就需要大家將演技充分的發揮出來,在最短的臺詞交鋒中,交代出劇情,豐富角色。
大家對視一眼,在場每一個人,都有一顆演員的心,都有想要呈現一部經典大戲的想法,這個時候沒人考慮片酬或是辛勞這東西,相視一笑,李連杰和劉德華先伸出了手,探在衆人中間:“讓我們一起努力,多給陳導出點難題,讓他後期剪輯的時候沒處下刀。”
“哈哈,來!”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