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從來都是瞬息萬變,冉閔訓練的軍隊軍紀嚴明,執行力非常好。哪怕突然而來的大雨,道路變得泥濘,讓他們行軍至姑熟變得更加困難。可是魏軍步營精銳卻無人叫苦,也沒有叫累。
雨越下越大,整個隊伍卻鴉雀無聲。封雷部魏軍將士雖然是輕裝行軍,可是事實上的負重卻不輕。二十八斤的輕質鐵甲,九斤的弩機,兩壺弩矢、一柄橫刀這是基本裝備,長槍手再配一柄長槍,矛手再加一柄矛,至於盾兵則裝備輕重不等的盾牌。這些裝備加起來,平均每個人的負重六十斤以上。
六十斤或許並不太重,每個人都能背得起來。可是要揹着這六十斤的裝備,徒步行軍一百五十里,然後稍作休整,再投入戰鬥,恐怕就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的了。
在雨中,封雷身先士卒。親兵要替封雷扛着兵刃,卻被封雷推開了。
“這人啊,就得認命!”封雷笑道:“你們以爲本將軍是泥巴捏的?老子以前也是苦出身,在乞活軍中跟皇帝陛下一個鍋裡攪過馬勺子呢。可是誰能想到,當初封老子因爲飯量大,家裡又太窮,被爹媽扔在野外自生自滅。多虧了皇帝陛下。”
親兵道:“是啊將軍你已經封爵建昌候,這可是超一品的爵位,在咱老步營裡擁有這個封地的爵位可不多啊!”
“屁,你小子懂個球!”封雷笑道:“你知道建昌在哪?老子的封地是陛下前年冬天打下來的,整整一個縣,才一千六百多戶人,還不到鄴城的一坊裡的人多。那地方窮啊,一年收上來的稅,還不夠給縣令、衙役發俸祿的。”
“將軍您就知足吧,三千多個關內候,可是連名號都沒有啊!”
“知足個屁!”封雷道:“老子混不成國公,郡公,怎麼也要混個萬戶候出來吧,不足萬戶的候,算個屁啊!”
親兵道:“俺只想能當個校尉就知足了。”
“瞧你那點出息!”封雷道:“兄弟們,你們想打仗嗎?說實話,我是不想打了。可是這該死的世道,會讓我們如意嗎?我們本不想打仗,可是晉國卻要打我們魏國,從南陽打到了洛陽,我們已經丟失了三百多裡的土地,咱們不是怕,可是他們卻以爲我們好欺負?”
這些魏軍步兵精銳士卒,他們都是苦日子裡掙扎出來的。受過胡人的虐待和侮辱,也見過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現在,他們已經推翻了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胡人,已經分到了自己的田地,擁有了自己的房子、糧食,牛,一切都是皇帝陛下給他們的。
眼見幸福的日子就要來了,可是有人卻要搶他們的勝利果實。他們與胡人拼命的時候,晉國從來不管不問,反而幫着胡人,扇陰風點陰火,策反那麼多刺史將軍背叛魏國。這些魏軍士卒對於晉國從來沒有好感,也沒有手足血脈之情,有的只是刻骨仇恨。
封雷道:“他們即然想打,老子就跟他們玩到底。”
“對,跟他們戰到底!”
在雨幕中,這些魏軍士卒突然感覺身體突然輕了,步伐也邁得快了。
一百五十里的強行軍,對於魏軍精銳步兵來說,這都不是問題。他們曾經創造的記錄是,半個月連續強行軍,平均每天一百二十里。不過,今天他們卻要困難得多,因爲這場雨,路不僅泥濘,也非常滑,由於視線不好,一不小心就會摔倒。可是卻沒有人叫苦,也沒有人叫累,他們都是向姑熟城奔襲而去。
雖然表面上司馬昱鎮定若,事實上自從接任領軍主導此次建康防禦戰以來,司馬昱就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司馬昱主要擔心兩點,第一,擔心魏軍攻城機械犀利,晉軍抵擋不住魏軍的進攻。
魏軍的初次進攻,雖然在褚蒜子的鼓舞下,勉強將魏軍打退了。可是每每想到那次戰鬥,魏軍士卒以傷亡不足八百之數,卻足足造成了守軍近一千五百餘人的傷亡。對於守城戰都打成這個樣子,雙方的戰鬥力差距可想而知。特別是魏軍的投石器,不僅射程比他們的遠,而且打得還準,更加可怕的是他們的投石器石彈非常重,對於城牆的破壞力非常大。
有八牛弩掩護的投石器,讓司馬昱深感被動挨打,無力還手的無奈。
第二就是對於這個戰鬥,他沒有半點勝利的信心。雖然司馬昱以散騎常侍(黃帝的顧問)出仕、歷任右將軍、撫軍將軍。特別是褚蒜子攝政以後,就提升他爲撫軍大將軍。
事實上,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奈。司馬昱對於兵事雖然不是一竅不通,至少絕非知兵之人。
原本讓長水軍逼退了魏軍水師艦船,以晉軍絕對優勢兵力圍攻魏軍步軍一部,結果卻非常失望。晉軍的損失更大。
司馬昱不僅擔心守不住,而且對於晉魏之爭的前景,也不樂觀。就在司馬昱快要抓狂時,上天眷顧了晉朝。深秋的一場大雨不期而遇。
以往在這個季節,往往是兩個多月的乾旱季節。可是今年的天氣卻非常反常,居然在深秋既將入冬時,下了一場雨。這場雨下得非常狂暴,雖然稱不上是瓢潑大雨,但是至少在這種惡劣天氣中無法攻城。
魏軍孤軍深入晉朝腹地,糧道不暢,他們必不能持久,只要物資消耗得差不多,他們必定會退。
司馬昱看到這場雨,他懸着的心終於放進肚子裡“建康城這下可以保住了!”
就在這時,侍從稟告道:“高崧求見!”
司馬昱聞言一喜,興奮的道:“快傳!”
高崧,字茂琰,廣陵人也。爲人至孝,少好學,善經史。何充爲揚州刺史時,高崧是何充的幕僚。後來轉爲驃騎將軍參軍。司馬昱升任撫軍大將軍時,高崧升軍撫軍司馬。其實高崧纔是主導建康防禦戰的實際主將。
“參加會稽王!”
司馬昱趕緊拉住高崧的手道:“茂琰來了,就來了,吾與汝何必如此生份?”
高崧道:“禮不可廢!”
司馬昱搖搖頭道:“不必拘泥於禮,茂琰,請坐!”
高崧跪坐在下首。
司馬昱道:“茂琰向來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想必今天也是有要事而來?”
高崧頓首道:“會稽王所極是!剛剛崧接到消息,王坦之從魏國回來了!想必魏軍就要退了。”
“茂琰的意思是,魏國同意議和!”司馬昱吃驚的問道。
“誠然!”高崧笑道:“正如那個魏郡人魏明所言一樣,魏雖然統一北方,然,國力卻耗盡,百姓厭戰,必不能持久。此時攻伐晉朝,非得天時矣。魏國最正確的辦法就是,休息生息數載,待北方恢復先前盛況,政通人和,百姓富足,兵強馬壯之際,纔是南下之機。現在若攻晉,恐怕遇意外,北方魏國冉氏的統治,定會陷入崩潰之中。”
“況且!……
“況且什麼?”司馬昱着急的問道。
高崧道:“況且魏軍退意已顯,潛伏在燕子磯附近的斥候傳回消息,入夜後魏軍已經向京口方向派出了大股偵察小船,陸寨上面人聲鼎沸,似乎在趁夜登船。”
事實上,以魏軍偵察兵之精銳,豈會看不到晉軍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斥候,只是慕容恪故意讓晉軍斥候看到魏軍開始悄悄趁機登船,放棄沿岸陣地。
對於魏軍來說,建康此時已經沒有打下去的畢竟了,超過五萬援軍進駐建康,即使慕容恪有膽子把這一萬餘兵馬拼光,也不見得能打下建康。建康已經成爲魏軍眼中的雞肋。
如果按照晉朝的佈置來打,魏軍就等於被晉軍牽着鼻子走。慕容恪現在就是化被動爲主動,在運動中調動晉軍,讓晉軍按照他的節奏去打。
首先,他命令封雷率領三千精銳部隊偷襲姑熟(當塗),然後以艦隊主力向京口(鎮江)運動,聲勢做足,攻打京口,隨時準備撤退的佯動。
只要魏軍大舉撤退,哪怕長水校尉王藤膽子再小,他就算沒有膽子追擊,他也會命令晉軍水師尾隨着,禮送魏軍出境。現在長江上的鐵鎖,雖然會給魏軍帶來一定的不便,可是慕容恪並沒有打算費力的破壞這些鐵鎖。
晉軍無論尾隨也好,追擊也罷,他們都會首先解除長江上的橫鎖。只要誘使晉軍水師破壞或收起鐵鎖,魏軍再突然調頭,定會出奇不意。
只要解決了這個鐵鎖橫江的問題,長江中上游沿岸那些被晉朝朝廷幾乎調空守衛部隊的城池,則可以任由魏軍攻取。這樣以來,魏軍就會重新獲得戰場上的主動權,利用運動積極調動晉軍,讓晉軍疲於行軍。把有限的精力都消耗在運動上,這樣以來,晉軍就會出現漏洞,讓慕容恪有機可趁。
“難道是魏軍水師無法破解鐵鎖橫江之策?他們害怕我們在下游江面上也同樣以鐵鎖橫江,困住他們,讓他們進退不得?”司馬昱半晌才道:“對,一定是這樣,他們害怕被困江面,糧食吃光,士氣潰散,這才當機立斷!真是天佑大晉,這下我們建康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