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簡嘆了口氣,道:“請陛下憑退左右,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
冉明轉而向他的那輛大駕玉輅走去,然後輕輕的道:“三十步之內,任何人不得靠近!”
奉車都尉林黑山接令道:“遵旨!”一隊重甲步騎則樹立起重盾,開始向外形成一個嚴密的防禦圈。
冉明的這輛大駕玉輅如果放在後世就是頂級奔馳房車,當然裡面空間也足夠大。光圓蓋方珍,高一丈二尺一寸,四柱高六尺七寸九分,這樣的高度在車廂內只要略需低一下頭,就可以行走。特別是冉明的坐座,座縱八尺五寸,橫八尺四寸,躺着睡覺都綽綽有餘。冉明登上玉輅,來到座位前輕輕落坐,在玉輅內各有兩名宮娥和宦官隨車侍奉。
冉明與王簡賓分主次對坐着,不過王簡距離冉明足足有一丈六尺的距離。冉明示意宮娥給王簡上茶,王簡嘆道:“陛下,臣知此舉有些唐突,不過鄴城被逆賊圍困的消息,想必陛下肯定又知道了吧!”
冉明點點頭道:“朕早在三天前就已經知道了,那有如何?”
王簡一愣,有些無語。不過看着冉明不以爲然的樣子,又有些疑惑。他這個尚書令雖然有部分丞相之權,但是卻不是真正的丞相。軍事方面的事情,他完全插不上手。王簡着急的道:“陛下,可是逆賊足足有十萬之衆,可是鄴城卻只有不足萬名士卒,何以拒敵?此時應該大舉北上,解鄴城之圍,再回頭攻打無錫也不遲啊!”
冉明輕輕嗟了一口茶,懶洋洋的躺在玉輅中的軟榻上,道:“京口距離鄴城有多遠?大軍如若回援,需要多長時間?路途之上需要耗費多少錢糧?”
王簡啞然。不過他卻道:“自古以來,攘外必先安內。”
“何以爲外,何以爲內?”冉明道:“父皇傳位於朕,朕的那幾個兄弟心中不服,也是人之常情。兄弟間要廝殺一番,分出勝負,回頭再對付晉國,這需要多少時間?晉朝司馬氏立國已有一百多年,這個天下心向晉室司馬氏的人也不在少數,若他們做困獸之鬥,此戰必困難重重。”
“這不奇怪。”王簡道:“國之將亡,必有妖孽。若魏武帝全盛時期,就連司馬懿也不得不韜光養晦,蟄伏待機。現在晉室風雨飄搖,則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冉明道:“我們魏國也是如此啊,朕若大軍在鄴城威懾宵小,那些居心叵測之輩,又豈敢叛變?國難思忠臣,越是在這個時候,朕越能看清誰是忠臣,誰是奸邪。”
王簡又問道:“陛下,那鄴城?”
冉明道:“王猛若是連這點場子都鎮不住了,他是辜負了朕給他的信任。”
看到冉明這麼自信,王簡還沒有傻得去質疑冉明。必竟鄴城是他的基業,皇后和各個皇子都在鄴城,如果鄴城被攻克,那麼冉明就會因此聲望大跌,士氣沮喪。
就在這個時候,徵南軍也出現了震盪,不少將領開始串聯,其中就有石越的養子石良跳得最兇。蕭樂子或許不是一個出色的統帥,不過這個傢伙察言觀色的本事,讓人不服不行。通過對徵南軍細微如發的變化,蕭樂子雖然沒有接到確切的情報,但是卻發現了徵南軍的軍心不穩,結果與冉智聯絡時的情報,他推測冉智可能已經動手了。
不過,蕭樂子反不夠放心,他甚至動用了影子的情報細作,讓這些好手去魏軍前線抓舌頭。他非常清楚,晉軍是沒有能力抓到魏軍有實力的舌頭的。普通的士兵肯定沒有什麼價值,可是有價值的目標,都會有嚴密的保護。
當蕭樂子調“影子”去抓舌頭的時候,突然有一個疤臉漢子攔住了蕭樂子。這個疤臉漢子蕭樂子認識,叫陸英傑是影子的一個隊目。
“陸英傑,你什麼意思?”在古代直呼一個人的姓名,那是非常侮辱人的意思,一般都是稱某某字,蕭樂子直呼陸英傑的名字,顯然動了真怒。
“蕭蔘軍,卑下要爲參軍引見一個人!”
蕭樂子不悅的道:“引見一個人,你是什麼東西?”
陸英傑也不生氣,呵呵一笑道:“若是蕭蔘軍不見的話,千萬不要後悔啊!”
聽到這話,又看到陸英傑如此表現,他反而有了一絲疑惑。要知道騙蕭樂子對陸英傑可沒有什麼好處。
蕭樂子道:“前面引路!”
“蕭蔘軍,請!”
陸英傑帶着蕭樂子在無錫城中七轉八拐,很快蕭樂子就失去了方向感,不過蕭樂子身邊帶着上百名禁衛士兵,這些士兵都是百裡挑一的好手,只要不遇到大規模伏擊,肯定可以全身而退。走了莫約半個時辰,終於在蕭樂子耐心消耗殆盡的時候,陸英傑終於在一座規模不小的院落門前停了下來。
蕭樂子一看這個宅子,異常熟悉。他想了好大一會兒,這才明白,原來這是一座顧氏的宅子。此間的主人也不是庸俗之輩,而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大畫家顧愷之。顧愷之博學有才氣,工詩賦、書法,尤善繪畫。精於人像、佛像、禽獸、山水等,時人稱之爲三絕:畫絕、文絕和癡絕。謝安深重之,以爲蒼生以來未之有。顧愷之與曹不興、陸探微、張僧繇合稱“六朝四大家”。此時陸愷之也已經出仕,雖然沒有實際赴任,不過卻是司馬聃的掛名秘書郎。對於顧愷之,蕭樂子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來到顧府前廳,一個高大的身影背窗負手而立。突然聽到蕭樂子的腳步聲,背窗那個高大的身影猛然轉身,快步來到蕭樂子跟着伏身拱手道:“草民參見蕭蔘軍!”
蕭樂子端詳起此人,發現此人樣貌甚是威武,一尺長鬚在胸前飄逸,劍眉虎目,英武不俗。
蕭樂子道:“不知壯士是?”
“在下宋解!”
“宋解?”蕭樂子有點疑惑的道:“這個名字,好熟悉啊,在下好像在哪裡聽過。”
當然是聽過的,宋解原是陸氏的爪牙,當初與冉明發生衝突之後,被陸氏拋棄。按說憑陸氏的力量,宋解絕無生存的可能。偏偏宋解也非無能之輩,他竄入茅山之中,在怡雲觀中當了道士。要知道東晉道教的勢力非常大,特別是在茅山之中,就連四大家族對茅山的影響力也非常弱。這樣生活了八九年,宋解慢慢被人遺忘了。
作爲一個江湖大佬,宋解可不想過東躲西藏的日子,在魏國正式南征之後,宋解開始活躍起來了,他想洗白自己的身份。但是他得罪的是魏國現任皇帝,所以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司馬聃,沒有人能給他洗白身份,哪怕是顧氏也不行。聽着宋解把得罪冉明的始末道來,蕭樂子大喜,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盟友,他巴不求得冉明的敵人足夠多呢。
不過對於宋解的投靠,蕭樂子也非常樂於接受。必竟宋解是江東有名的俠客,弟子上千,爪牙無數。蕭樂子道:“若宋大俠能爲本參軍到魏營擒來一名至少校尉級別的將領,你的事情就包在蕭某身上!”
宋解道:“魏營對尋常將領來說,那裡龍潭虎穴,對於宋解來說,不過是像回家一樣方便!”
蕭樂子自然明白這些江湖人都喜歡吹牛也不以爲然的道:“今夜,本參軍在府中恭候宋大俠佳音。”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宋解自然有他的辦法。戒備森嚴的魏軍大營對於晉軍來說是洪水猛獸,但是對於宋解來說簡直就是輕車熟路。宋解的徒子徒孫們早已混入了民夫營中,民夫營其實和軍營,只有一道營牆之隔,對於那些攀牆越戶的江湖人來說,躍過去的辦法太多了。
一夜之間,宋解出動了三百多隻潛入民夫營的江湖豪傑,他們有的去馬廄放巴豆,有的準備放火。當晚當石準備休息的時候,突然接到侍衛報告,數百匹戰馬在拉稀。
石越不敢大意,徵南營總共有三個整編營的騎兵,加上輜重營的騾馬,牲口將近十萬口,如果一旦牲口出現了瘟疫,那就是大問題。石越趕緊穿着甲冑親自跑去馬廄查看情況。這個時候軍中獸醫已經發現了問題。
“這些戰馬都是吃過煮熟的巴豆。”
石越喃喃的道:“巴豆?我們補給中有巴豆嗎?”
輜重校尉道:“回稟大將軍有,有倒是有,共計二十一石。”
“快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拿錯了巴豆,把巴豆當給豆料餵馬了?”
不一會兒,輜重校尉道:“回稟大將軍,這絕無可能,巴豆是治療寒結便秘、腹水腫脹、寒邪食積大便不通、泄瀉痢疾、水腫腹大、痰飲喘滿、喉風喉痹、癰疽、惡瘡疥癬的藥物,在醫護營區放着,距離馬料倉庫差不多十里,怎麼可能混拿?”
石越道“若是排除人爲失誤,那就是營中混入了細作,命令各營校尉,立即戒備,以防被敵人鑽了空子。”
只是石越的話音剛剛落,魏軍徵南營大營多出地方起火,哪怕石越的帥帳也被大火侵襲。糧倉、軍營防守還算嚴密,損失倒不大。不過有三堆草料堆卻被大火成功燃燒起來了,火勢沖天。大營之中一片混亂。
在這個時候,哪怕石越不用腦袋想,用膝蓋想也知道混入奸細了。在這個時候,魏軍徵南軍大營各個軍營都開始亂了,有的將士開始排查奸細,有的開始救火。
曉騎營校尉李載,字伯熙,他是幽州北平人。也算是小士族出身,在後趙時期,他是石虎的站殿將軍,站殿將軍雖然名爲將軍,其實就是一個普通士兵,沒有一兵一卒部曲。不過李載驍勇善戰,弓馬嫺熟,漸漸成爲曉騎營校尉。
當曉騎營草料堆着火時,李載就準備帶着十數名親衛集結士兵,準備救火。然而就在李載剛剛出帳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陣勁風橫掃過來,李載見得厲害,趕緊躬身縮頭,可是他的親衛卻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一陣劈頭蓋臉的弩箭射來,十幾名親衛甚至連慘叫都沒有叫出聲,就倒在血泊之中。
就在這時,一名滿臉是血的親衛嘴上哆嗦着,不知道說着什麼,他伸着滿是鮮血的手抓向李載。
李載看着這名親衛,發現十數弩矢命中的腹胸,傷勢太重,活不成了。李載伸手抓住那名親衛道:“放心的去吧,汝的妻兒,有本將軍照顧。”
就在這時,一隻匕首無聲息的刺向李載,直到李載小腹上傳來陣痛,這纔看清,這個親衛非常陌生。
若非李載關心則亂,而且親衛又滿臉鮮血,他肯定可以早就發現這個親衛是假扮的。李載作爲武將,自然有反擊之力。只是他的手臂剛剛用勁,發現一陣頭昏目眩,身上使不出一點力道:“居然有毒!”
那個得手的親衛伸手一抹臉上的血污,笑道:“得手了,發信號準備撤退!”
………
次日天亮,清點損失,石越的肺都快氣炸了,一夜之間全軍大營出現火情四十七處,被焚燒掉草料七萬餘石,糧食八千多石,一千六百多匹戰馬被趁亂牽走,傷亡士兵近兩千人,還有六十多人失蹤,其中最高級別是曉騎營校尉李載,還有一名將作營三級匠師,其他皆是軍候、司馬一級的將校。
不過石越軍也不是沒有什麼斬獲,他們一夜之間抓獲了二百多名細作。不過這些細作,大部分在被抓獲之後都咬破了藏在牙槽內的毒藥,不治而亡。即使僥倖沒有自殺的細作,也都在大刑之下咬緊牙關,沒有透露任何秘密。
冉明很快就接到了石越的戰報,冉明詫異的道:“司馬聃好大的手筆啊,居然一次性出動了那麼多死士。”
冉明雖然詫異,卻沒有干涉石越的指揮,只是讓他進行大營自查自糾。不過蕭樂子終於從徵南軍俘虜中獲得了他想要的情報,冉智出動十萬大軍兵圍鄴城,鄴城笈笈可危。得到這個情報,蕭樂子興奮去告訴了司馬聃:“陛下,咱們的機會來了!”
此時司馬聃也非常鬱悶,儘管親自鼓起勇氣,率軍參戰,晉軍士氣也非常高漲,可是卻沒有改變魏強晉弱局面。哪怕嶄露頭角的小將何謙也損兵折將,被魏軍打得灰頭土臉。
要說司馬聃的性格,和明朝崇禎皇帝也非常像。如果信任一個人,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可是一旦這個人辜負了他的信任,那麼下場肯定悲催,就像袁崇煥。蕭樂子的一系列計劃,這都是司馬聃贊成的,可是爲了蕭樂子的計劃,晉朝放棄了淮河防線,長江防線,甚至失地千里,痛失幾乎全部江淮流域的領地。可是在看不到任何勝利的希望時,司馬聃心中也慢慢生出對蕭樂子的不滿來。
當蕭樂子說到我們的機會來了,可是司馬聃卻沒有半點興致,而是淡淡的道:“蕭卿,又有什麼好機會啊,難道是想把朕綁縛陣前獻與魏主?換一場大富貴?”
要說這話,司馬聃可是說得誅心之極。就是蕭樂子也嚇得滿頭大汗,撲通一下跪倒在司馬聃面前。
“陛下,臣豈會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情?”
“哼,不會,是不敢吧!”司馬聃道:“朕與魏主,也是師徒一場,朕這個學生不聽話了,當師傅的打也打得,罵也罵的,卻不見得會殺了朕。想拿朕的腦袋邀功,恐怕是打錯了算盤。誰想拿朕這顆大好頭顱去邀功,恐怕功沒有邀到,反而會引來殺生之禍。”
這話說得不僅蕭樂子滿頭大汗,就連帳內其他文武大臣也全都戰戰兢兢。要說拿司馬聃的腦袋邀功,這種想法在晉朝文武大臣中不是沒有人產生過這種想法,就像寧州刺史、振武將軍周仲孫就產生過這個心思。然而,司馬聃這句半是威脅半是恐嚇的許,讓周仲孫突然想起冉明與司馬聃的關係來。要說冉明,那也是一個非常護短的人,特別是劉科,劉科可是背叛過冉明的人,作爲冉明的徒弟,他先是背叛了冉明,投靠了冉智,可是冉明卻沒有殺掉劉科,反而把當成一個參謀,閒養了起來。司馬聃也是冉明的徒弟,而且以前關係莫逆,就算今後統一天下,冉明肯定會把司馬聃像劉後主那樣,閒養起來,縱然沒有權柄,不過一輩子富貴不會少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