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要說有能力、有威望組織這麼大規模的學生請願,謝安是一個非常重大的嫌疑人員。不過王猛隨即又搖搖頭,雖然謝安是皇后謝道韞的親叔父,而且與冉明關係莫逆,但是謝安也不是純粹的儒家,謝安不僅善書法,通音樂,更精通儒、玄、佛。
所謂的玄學,玄學又稱新道家,是對《老子》、《莊子》和《周易》的研究和解說,產生於魏晉。玄學是中國魏晉時期到宋朝中葉之間出現的一種崇尚老莊的思潮。也可以說是道家之學以一種新的表現方式,故又有新道家之稱。其思潮持續時間自漢末起至宋朝中葉結束。謝安不是獨尊儒術的人,雖然他不像冉明那樣綜合各家之長,但是可以說他像道家更多過儒家。
更何況,謝安也不是衛道士。更何況這次學生請願,無論成功與否,勢必把冉明得罪了。對於向來獨善其身的謝安來說,這顯然是不可接受的。又排除了謝安,王猛又在人羣中發現了習鑿齒。
習鑿齒,世代爲荊楚豪族,東漢襄陽侯習鬱之後人。東晉仕林領袖之一,倒是有能力組織這次的學生運動,但是他卻和謝安一樣也精通玄學、佛學、史學。其作品《漢晉春秋》是影響深遠的史學名著。當然,習鑿齒是新降之人,他絕對不會冒着如此大的政治風險鼓動這件事情,一旦消息泄露,那麼就可以預示着習鑿齒政治生涯的終結。
王猛不禁擡頭看了看皇宮的方向,臉上也露出一種落寞的表情。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看來果然如此啊!
事實上,還真讓王猛猜測對了。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江湖,就會有鬥爭。事實上廟堂和江湖一樣,鬥爭都非常激烈。在諸子百家時代,墨家與儒家相互看不上眼,彼此鬥爭激烈。不僅是儒墨之爭,同時還有儒法之爭,事實上儒家就是一個極爲好鬥的不死小強,四面樹敵。好不容易碰到了漢武帝獨尊儒術,可是這個鬥爭並沒有停止,反而越演越烈。而且儒家又因爲理念之爭,進行進行激烈的鬥爭。
翻開國人的歷史,綜合下一句,簡直就是一部戰爭史詩。與異族戰,與同僚爭,嘴上說着秉儒家寬和仁義之道,一輩子卻忙着鬥來鬥去,鬥到中場休息時纔有空喘口氣,喊幾句仁義的口號,裁判一敲鑼,又忙着下場肉搏了。
冉明是一個站在歷史肩膀上的巨人,所以他看得更遠,也看得更清楚。如果要想讓一個人跑得快,如何訓練效果不如在人後面放一條瘋狗,這樣就可以驅使着人瘋狂前進。所謂帝王之術,御下之道,說穿其實就兩個字“均衡”。
明朝崇禎皇帝就是打破了平衡,把東林黨最後天敵大太監魏忠賢幹掉了,結果沒有天敵的東林黨就氾濫成災了。因儒而興,但是卻也因儒而衰弱,就是因爲失去了平衡。吏治腐敗所穿了就是因爲形成了利益聯盟,官官相互。可是在文景三帝時代,漢朝是諸子百家並舉,因爲理念的衝突,所以大臣也會相互鬥爭,什麼瀆職、貪腐都是打擊對手的手段,這樣以來,文景三帝時期,漢朝則可以保持較好的吏治清明。
在冉明眼中,諸子百家與儒家的關係,就是充當在野反對黨的角色,時刻盯着儒家官員,盯他們的過失,錯漏,這樣就可以較好的保持廉潔的吏治。所以,冉明就一手製造了這個明顯是向冉明逼宮的戲碼。
雖然有點賊喊捉賊的意思,但是誰又能想到冉明會自編自演這麼一出大戲呢?不過,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少聰明人,王猛猜測到了學生運動的幕後推手,當然肯定王猛也不是唯一一個。
這次學生運動,影響自然不小。不過冉明沒有表示什麼態度問題,而是命百官罷朝。學生也沒有見到冉明,僵持了整整一天,皇宮內出來了大量內侍,送來的食物和飲水。一千多名學生在鄴城請願,到了晚上,政治口號從原來單純的驅逐墨家又變成了爲道統而戰。
雖然最終學生代表失望的離開了皇宮,但是在魏國內部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一夜之間爲道統而戰這個詞成了魏國最熱門的詞語,特別是國子監學生何承天寫了一篇文章《衛道之功莫大焉》,讓天下儒生爲之瘋狂。
何承天東海郯人,從祖倫,晉右衛將軍。承天五歲失父,母徐氏,廣之姊也,聰明博學,故承天幼漸訓議,儒史百家,莫不該覽。這篇僅僅八百餘字的文章在仕林間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印書作坊連夜趕工,結果還不夠用,有些等不及的書生紛紛自己動手抄錄。
不過,冉明也開始支持百家學說,在這個時代儒家獨霸朝堂已經三百多年了,墨家、法家都被削弱到了極致。所以冉明肯定拉偏架,極力爲墨家造勢,催化儒墨之爭。像墨家的《墨子》、《胡非子》墨翟弟子所著,《隨巢子》、《我子》、《田俅子》、《尹佚》、《公輸》、《子問》等書籍,還有其他百家典籍,快速刊印發行。
冉明不僅出錢刊印墨家的經書,同時也利用報紙、皇家特衛龐大的水軍部隊爲墨家造勢。在鄴城銅雀臺的國家圖書館中,一名身着儒衫的老者突然看到了書架上還有泛着墨香的《墨子》以及其他百家典籍,隨便翻看了幾頁,突然看到不少學生居然在讀《墨子》就勃然大怒道:“真是豈有此理,好好的讀書人,不鑽研聖人的微言大義,不研究經義文章時,不砥礪志氣,把精力浪費在旁門左道上面,簡直豈有此理!”
“不錯惟德兄言之有理,除了孔聖人之說,其他都是邪門歪道,不懂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的道理嗎?德行不彰,又怎麼爲國做事!”
這名儒生順手把剛剛刊印出來的《墨子》《幾何原本》放在書架上,但是可能是不小心,書掉在地上了,這個儒生放書變成了丟書,不由得一陣氣惱。然而這個儒生也一不做二不休,伸腳就在掉在地上的《墨子》踩上兩腳,就在這個時候,圖書館裡的這幫讀書人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個儒生髮什麼瘋。
一個墨家弟子嘴角帶着淡淡的笑容,走到了這個儒生的面前,微微施禮。
“這位兄臺,看你的樣子似乎是讀書人?”
“哼!”青衣儒生冷哼了一聲。
wωw☢ тTk an☢ c○
墨者並不在乎,笑道:“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什麼叫德行,不偷不搶,不坑人不害人,孝敬父母,愛護兄弟,盡心做事,待人以誠也就夠了。做事情還要看着真本事才行,光靠着德行,恐怕不成吧?”
“荒唐,聖人微言大義,窮極一生,能窺見一絲半點,已經算是僥倖,似你們這些人又能體悟多少?”那名被人稱惟德兄的儒生大怒道。
шωш ¸ttКan ¸C○
墨者冷笑道:“聖人不耕不種,也曾無食困陳蔡。要是天下人都當聖人,只怕要不了幾天,全都餓死了,您滿肚子道理,別在早幾年講,行,現在講沒用!漢尊儒,漢亡,晉尊儒,晉亡。”
說到這裡,墨者幾乎搖頭嘆息起來,
這名儒生被氣得渾身亂抖,山羊鬍上下晃動。身後的程默也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聲。
何承天卻道“你見過多少,又讀過幾本書,竟然敢妄論聖人是非,實在是狂狷!”
自從武帝獨尊儒術以來,儒家發展極快,幾乎九成以上的讀書人都是儒家,而墨家此時非常可憐,雖然墨家鉅子魏午親傳弟子三百人,然而整個墨家墨者全部加在一起卻不足千人。其他過半都是墨俠,然後又三分之一是墨工,真正研究《墨子》不足二百人。
其中最傑出的弟子,就是謝思明。當然,因爲冉明登基,爲避諱冉明的明字,謝思明把他的明字,改成了亮字,所以現在的他叫謝思亮。謝思亮與衆儒生爭辯起來,但是儒生人多勢衆,再加上何承天這個神童何助,謝思亮倒有幾分諸葛亮舌辯羣儒的風範。
要說武帝獨尊術,其實只是一個政治口號。採取的實質是外儒內法,但是久假成真,就像滿清對漢族採取胡化一樣,在高壓的政策下,無數漢人就假胡爲真胡了,特別是辛亥革命時期,革命最顯著的特點,就是把象徵着滿清傳統的辮子剪掉。可是在這個時期,受到阻力最大的不滿人,反而是漢人。無數漢儒高呼“祖宗之法不可廢”還動不動上書請願。真不知道他們嘴裡的祖宗到底是滿人的祖宗,還是漢人的祖宗,漢人的祖宗可以在剔發中用鮮血反抗了兩百多年。
這其實也是一個性質。
隨着謝思亮在辯論中勝了程默、何承天等一衆儒生,結果聲名大振。結果無數自爲才能不俗的儒生上門挑戰謝思亮。謝思亮逢戰每勝,這讓謝思亮的大名屢次出現在報紙上,成爲士林新秀。
同時,發現報紙這塊陣地後,儒墨兩家也都在報紙上展開對罵。在這種情況下,司馬聃和東晉一衆降臣抵達鄴城的風波都給蓋住了。
不過,司馬聃入鄴終究不是一件小事,還是有不少人關注着司馬聃。司馬聃從景陽門入鄴,特別是看到了鄴城的繁華,司馬聃被深深的震撼到了。司馬聃像一個木偶,被魏國羣臣擁簇着,完成了獻降太廟等一些戲碼。不過最終還是在司馬聃心力交瘁的時候,返回了他的府邸。
“大臣常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子富有四海,可是說到底我大晉的天子又有幾人真正見識廣如此廣闊的天地。一座皇城就把天子死死鎖住了,若非如此,朕,我只怕還沒有出京的機會啊!”司馬聃看着身邊的蕭樂子,感覺他此時快成了孤家寡人。
冉明倒沒有給司馬聃上一個侮辱性的爵位,像什麼違命候啊,忠義候之類的,冉明非常大度的給司馬聃封了一個西海郡公的公爵。
蕭樂子微微一笑:“公爺,想要治天下,就不能不知百姓疾苦,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如何能明白生民的艱難!就說種地吧,辛辛苦苦大半年,一畝地收上來的不過一石有餘,一半上繳之後,剩下的能夠一家人口糧,最多再換點鹽巴,到了年關能買一塊肉,包一頓餃子,這就算是豐年了!”
司馬聃眉頭緊鎖,說道:“樂子,我記得大晉的稅賦每畝田不過一斗,算起來十分之一而已。爲何徵收一半百姓反而能安穩,徵收一成就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甚至成了反賊呢?”
蕭樂子道:“公爺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司馬聃道:“當然是真話,這天下也就樂子對我不離不棄了。”
蕭樂子道:“兩個字,士族!”
聽到了這裡,司馬聃五官擰到了一起,百思不得其解。
王猛非常落寞的來到太武殿,看着冉明不解的問道:“陛下可否爲臣解惑?”
冉明笑道:“景略何以迷惑?”
王猛道:“陛下何以鼓動儒墨之爭?朝堂不寧,於社稷何益?”
“你都知道了?”冉明望着王猛道。
王猛點點頭:“臣隱隱有所猜測,希望臣是猜錯了!”
“不錯,景略果真是天縱奇才!”冉明慵懶的坐在龍椅上,淡淡的道:“自從武帝獨尊儒術以來,儒家經過了這麼多年,產生了很多,很多,流氓,無賴的邏輯和理念,說什麼致君堯舜,說什麼忠君愛國,實則他們就是朝廷的掘墓人,朕看着非常不爽,朕要改革儒學,但是儒家絕對不會讓朕改革,所以朕就給他們樹立一個敵人。”
王猛一口水噴了出來,他顧不得擦拭,目瞪口呆的盯着冉明,忍不住說道:“陛下,這可是臣一輩子頭一次聽人這麼說啊!”
冉明道:“儒家其實和道家一樣,從最初的諸子百家學說,慢慢演變成了一種宗教,道家成立了道教,而儒家雖然沒有正式成立儒教,事實上此時的儒家已經變成了儒教,變成了一種偏執,就是一種病!只是這種病沒有人敢說出來而已。這也就是儒家綁架輿論的高明之處!也是無賴之處!你總不能說自己的老祖先有問題吧!只要人人不說,皇帝的新衣就永遠都戳不破。”
冉明繼續道:“儒家張口祖制,閉口祖制,張口周禮,閉口周禮,周禮如今還適用現在嗎?別說周禮,就是三百年前,一百年前的制度,放在眼下,都不一定適用,無論是制度,還是法律,都不應該是一成不變的,而是要與時俱進。像劉邦與關中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這是漢律的最基本框架。可是這樣的法律,如今適用嗎?”
王猛陷入了深思之中。“可是這會不會危及社稷?”
冉明道:“真理越辯越明,事實勝於雄辯,他們儒家一心想恢復古制,朕就讓他們如願,朕以諸子百家並舉,在銅雀臺往後每一旬月舉行百家講壇,讓每一家都有機會宣傳他們的理念。”
魏國太常卿孔撫,也是大有來頭的人。他是孔子二十四代孫,原本在歷史上是要承襲晉朝封的奉聖亭候。冉明登基大封羣臣,孔撫佔了祖宗的光,加上冉明根本不清楚這個時候孔子後裔只是被封爲亭候,還以爲像後世一樣,世襲衍聖公呢。
事實上這個衍聖公爵位是宋朝至和二年,冉明不明所以,就自作自張封了孔子二十四代孫孔撫爲衍聖公,食邑三千戶。當然魏國的所謂的食邑基本上等於空號,所有爵位食邑全部折算成錢,一戶食邑每年大約可得萬錢。其實魏國農民一年根本繳納不了多少稅,這些食邑只算多加的一封工資。
而且爲了籠絡人心,從冉閔時代開始,孔撫就是魏國太常卿,要說太常卿屬於宗族祭祀的長官,原名奉常,起源於漢景帝時期。這個太常卿平時也沒有什麼權力,只是在祭祀的時候可以刷刷存在感。
隨着冉明推動着諸子百家正式登上政治舞臺,作爲儒宗精神領袖,孔撫與公與私都做不主了。與是在一些中低級官員的聯絡下,孔撫聯絡上百名官員,準備覲見冉明。自從魏國出現國子監、太學以及豐樂書院學生堵宮門事件,冉明就罷了朝會。不與百官見面,孔撫既使有心見冉明,也沒有機會。所以不得已,他就帶着一百多名中低級官員直闖宮門。
在這一百多名官員中,除了孔撫這個太常卿是正三品官員之外,其他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官,以六、七、八品官員居多,至於手握實權的各部堂尚書、侍郎、以及職司郎中,則一個也沒有。
一百多名綠袍官服的官員招搖過市,自然引得無數百姓圍觀,國人看熱鬧的傳統自古有之,見得這個異常情況,自然引得無數人駐足觀看,一度曾堵塞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