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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熟面孔啊……』
將一具商水軍士卒的屍體小心地放在一堆柴薪上,商水軍千人將冉滕注視着眼前這名面容尚且稚嫩的士卒屍骸,暗自嘆了口氣。
這名士卒,是他麾下千人隊的新兵,年僅十五歲而已。
『我們……究竟在做什麼呢?』
冉滕在屍堆旁坐了下來,目光略帶幾分呆滯地望着跟前地上一株被血水浸泡的勁草,一株被人踩斷了草莖,卻仍企圖直挺背脊的勁草。
這位千人將,不由地有些茫然。
去年,在暘城君熊拓率軍攻打魏國的期間,他作爲楚軍的其中一人蔘與了那次戰役,即是爲了邑君暘城君熊拓開拓疆域以及報復魏國的野心,亦是爲了領取那微薄的軍餉,養活一家老小。
但無論如何,當時的他,作爲一名楚人,在楚人的軍隊中,與楚人的敵人魏國作戰。
而在那之後,暘城君熊拓戰敗,魏國的肅王姬潤逼降了他們,並且,許下種種豐厚的承諾,將他們從楚國帶到魏國,安置在商水縣。
冉滕很敬重那位魏國的肅王,因爲後者雖然是一名魏人,但卻給予了他們這些楚人優厚的待遇,讓他們這些楚人以及各自的家人,能在商水縣安安穩穩地居住下來,甚至於,過得比原先在楚國時還要好,好得多。
出於感激,冉滕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繼續作爲一名軍卒,一名歸屬於魏國的商水軍軍卒,並且在隨後那位肅王的命令下,與其餘兩萬名商水軍一樣,千里迢迢地來到了三川這片陌生的土地。
不得不說,若不是歸順了魏國,若不是加入了商水軍,似冉滕這些楚國出身的軍卒,恐怕這一輩子都很難會踏足三川這片土地,這片離開楚國實在是遙遠的土地,更遑論與三川之地上羱、羯、羝三族發生一系列的摩擦與廝殺。
起初,因爲出於對那位魏國肅王的感激,冉滕並沒有考慮太多,但是此時此刻,當身邊這些熟悉的同胞因爲戰爭而蒙受了重大傷亡時,他不由地有些迷茫了。
我們,究竟是在爲什麼而戰?
或者說,是爲誰而戰?
爲了魏國?還是說,是爲了那位魏國的肅王?
明明是楚人,卻要爲魏國而戰?爲魏人稱呼爲肅王的那個人而戰?
儘管心中對趙弘潤頗爲感激,但冉滕亦難免產生了這樣的疑慮。
歸根到底,無非就是他對魏國還沒有產生歸屬感的關係。
安陵、召陵、睢陽,那些商水周邊城縣對鄢陵、長平、商水等楚人的敵意,讓那多達四十幾萬歸降魏國的楚人時不時地就產生這樣的想法:魏人不歡迎我們,我們只是寄宿在魏國的外人。
正因爲存在着這樣的想法,冉滕有些不能接受他們商水軍在這場『體現魏國意志』的戰爭中所蒙受的巨大損失。
最終,冉滕得出了一個多少能讓他接受的答案:他們商水軍,並未是爲了魏國或魏人而戰,只是爲了那位魏國的肅王,那位給予了他們更優越生活環境的肅王姬潤。
可問題就在於,肅王姬潤,那是魏國的肅王,是魏人的皇子。
『他……究竟是怎樣看待我商水軍呢?』
冉滕暗暗想道。
不得不說,假若眼前堆積如山的屍骸中,哪怕有一名魏人的屍骸,都不會讓冉滕產生這樣負面的想法。
可事實就是,這裡死的都是楚人,或是雒城羱羝兩族的族人,沒有一個魏人。
也虧得趙弘潤在商水軍中威望頗高,倘若換做其他人,恐怕這些商水軍早就表露明顯的不滿了。
“呼……”
搖了搖頭,將那些胡思亂想拋之腦後,冉滕站起身來,準備繼續搬運屍骸。
可就在他剛站起來的時候,身旁卻跑過兩名商水軍士卒的士卒。
見此,冉滕皺了皺眉,呵斥道:“你們去做什麼?想偷懶麼?”
“冉滕千人將……”那兩名商水軍士卒停下了腳步,回頭過來,表情有些畏懼。
不過畏懼歸畏懼,其中一人仍鼓起勇氣解釋道:“是……項離千人將讓我們暫停手中的事務。”
“項離?”冉滕愣了愣,皺眉說道:“胡說八道!項離千人將叫你們不必再搬運屍體了?”
“不是不是。”另外一名士卒連忙解釋道:“是肅王,肅王在那邊用草葉吹一支曲子,項離千人將叫我們都過去聽,據說是徐炯三千人將的命令。”
徐炯是三千人將,冉滕是千人將,雖然兩者並非是直屬的上下級關係,但終歸軍職差了兩個大檔,這讓冉滕面色稍霽。
不過更讓他詫異的,卻是這名士卒的前半句。
『肅王?用草葉吹曲子?』
望着那兩名士卒奔遠的背影,冉滕猶豫了一下,亦朝着那邊快步走了過去。
他很好奇,好奇於那位肅王殿下爲何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西城牆,又爲了什麼目的而吹奏那個曲子。
快步走了大約兩百來丈,冉滕面色一愣,因爲他瞧見,遠處居然圍聚了成百上千的商水軍士卒。
而不可思議的是,這些人都十分安靜,使得冉滕果然能夠聽到斷斷續續、若有若無的草笛聲。
“喂,讓讓。”
冉滕用他魁梧的身軀強行擠入了人羣。
當即,前面那位正靜靜傾聽着草笛聲的商水軍士卒憤怒地回過來頭,嘴脣微動可能是想罵人,但一瞅見身後的竟然是冉滕千人將後,立馬下意識地縮了縮腦袋,強行朝一旁擠了擠,給冉滕留出一個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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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難怪,畢竟千人將在軍中,已經是一個非常高級別的將領了。
“唔。”冉滕朝着那名士卒點了點頭,隨即繼續朝前擠,費了好大力氣,並且遭到了好些商水軍士卒不悅甚至是憤怒的瞪視,冉滕總算是擠到了人羣的中央。
他驚訝地看到,在人羣的中央,那位他心底頗爲尊敬與感激的肅王姬潤殿下,此刻就站在衆商水軍士卒們當中,在他旁邊,坐滿了安靜聆聽草笛聲的商水軍士卒。
那密集的程度,冉滕甚至懷疑這位肅王殿下甚至沒辦法原地轉身。
『肅王……居然這般信任我軍?』
冉滕不禁有些吃驚。
要知道在他眼中,距離趙弘潤最近的商水軍士卒,一伸胳膊就能抓到眼前那位肅王,這要是其中有什麼心存不軌之人,那位肅王身邊的宗衛大人絕對反應不過來。
“你這傢伙,杵在那做什麼?”身邊,傳來一句不滿的抱怨。
冉滕皺眉轉過頭去,這才發現對方居然是自己千人隊一名頗爲勇武的悍卒,央武。
“啊,冉滕千人將……”此時央武也反應過來了,連忙朝同伴李惠、樂豹那邊擠了擠,給冉滕留出一個位置,諂笑着小聲說道:“千人將,您坐這,您坐這。”
“……”冉滕暗自翻了翻白眼,好在他擠進來的一路上已經見慣了士卒們前倨後恭的舉動,也懶得理睬這傢伙,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肅王他在做什麼?”冉滕小聲問道。
“不清楚。”央武聳了聳肩,小聲回答道:“當時我們正在搬運屍骸,肅王就來了,啥也沒說,就是摘了一枚草葉,吹起了曲子……”
話音未落,左前方傳來了不悅的低聲呵斥:“那邊的,給我閉嘴!”
央武仗着身邊有冉滕這位千人將在,狐假虎威似的瞧了一眼對方,卻猛然發現左前方的那人,居然是軍中的兩千人將陳燮,趕緊又低下頭來。
陳燮比冉滕軍職高一大級,冉滕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於是便再次將目光投降不遠處那位肅王,安安靜靜地聽着那草笛曲。
曲子,柔美悠長,但明顯能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悲傷,曲聲所描繪的,彷彿是一種咫尺天涯、再難相見的分別。
這讓在場的商水軍士卒以及羱羝兩族族人們,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這不,冉滕親眼看到,那幾名坐在商水軍士卒當中的羱羝族人,有的眼眶含淚,有的擡手拭淚,讓人很難想象對方也是身高八尺的男兒漢。
不過,冉滕卻感覺自己能夠理解他們,因爲在聽着那悲傷的曲子時,他難免就想到了此刻遠在商水縣的妻兒,想到了她們孃兒倆期待他安然無恙返回的期盼,同時也聯想到了,那些已戰死在這雒城的士卒,他們的家人在得知噩耗後的悲傷。
那種悲傷,是不是就像那曲子裡所描繪的那樣呢?
『肅王殿下……原來是在緬懷那些戰死的士卒們。』
冉滕暗暗說道。
不得不說,他來地有些遲了,沒等他坐下多久,趙弘潤便已吹完了最後一個音符,將草笛從嘴邊移開了。
一曲告終。
而對此,附近的商水軍士卒們與羱羝兩族族人們皆有些不捨,不約而同地用期盼的目光望着那位肅王,希望能夠再聆聽一次那優美悲傷,能讓他們產生極大共鳴的曲子。
可讓他們感覺有些遺憾的是,那位肅王,將那隻捏着草笛的手垂了下來,開口向他們說了一句話,一句讓他們頗爲意外與吃驚的話。
“本王知道,在場的諸位,有絕大多數此刻都在茫然,茫然於『諸位究竟爲何而戰』,那些犧牲的人,又是爲何而犧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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