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巴水上下八九十里,冰層全都融化開了,踏冰過河已無可能,如果從下游冰厚處繞過去,起碼要用兩三天時間,難民們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
有心乘船過河吧,卻是一艘也找不到,原來蕭逸早有謀劃,把西岸的大小船隻全毀掉了,方圓幾十裡的樹林、竹林、房屋也給燒光了,一片木板也沒剩下!
無奈之下,龐統只好命令部下們,把隨軍的車輛全給拆了,用木板紮了幾十個筏子,又重金招募了一些敢死之士,試圖強行渡過巴水去!
可是巴水水流湍急,上面還有很多浮冰,幾十只木筏子剛到河中間,就接連被大塊浮冰給撞沉了,數百名死士紛紛落水,無一生還!
“完了、完了,龐士元無能之輩,愧對主公重託,愧對大小將士啊--唉!
蕭逸,不報此仇,誓不爲人,早晚與你再戰沙場,分一個勝負雌雄!”
接連失敗數次,再也沒有人敢渡河了,龐統只有仰天長嘆,眼睜睜的看着難民隊伍,順利的進入了米倉道,真是有心殺賊,無力迴天啊!
蕭逸裹挾走了四十多萬百姓,再加上小股的難逃者,短短一兩個月時間裡,巴蜀人口減少了四成以上,還有很多富庶的城池,也在戰火中化成了廢墟!
如此巨大的損失,沒有二十年的修養,恐怕很難恢復元氣呢,‘民殷國富、人口衆多’八個字,短期內不會出現在巴蜀這個地方了,漢中王的基業也坍塌了一小半!
受到這般的重創,一般人早就意志消沉了,甚至生出‘大勢已不可爲,早早躬身退隱’之心,可龐統不是一般人,除了足智多謀,殺伐果斷,更有一顆極度頑強的心!
在他的人生字典裡面,沒有灰心喪氣,也沒有怨天尤人,只有君子報仇、二十年不晚,自己今年只有三十二歲,再等二十年又有何妨呢?
何況經歷了這次浩劫,巴蜀士族勢力也受到了重創,再也無法左右政局了,以後修生養息、操練兵馬,早晚出兵北伐,與蕭逸逐鹿中原,看一看鹿死誰手?
“傳令下去:伐樹做筏,再渡巴水!”
“諾!”
“把屍首也打撈一下吧,好歹入土爲安!”
“諾!”
西岸方圓數十里的樹林、竹林,都被大火燒乾淨了,士兵們只好跑到遠處伐樹,再用騾馬託運回來,在河邊紮成大木筏子,用了三天三夜時間,才把幾萬人馬渡過去,陸續進入了巴中城內!
同時派出人手,在河中打撈死難者的屍體,巴水上下,處處皆是,有的地方都把河道阻塞住了,其狀慘不忍睹啊!
這麼多的屍體,也沒法分別安葬了,只好以大冢合葬之,又請了巫師、巫婆超度一番,並在冢前立了石碑,上面刻了四個大字:勿忘此恥!
在自己的地盤上,讓人家帶走幾十萬百姓,又死傷了衆多兵馬,卻連人家影子也沒抓到,的確是奇恥大辱啊!
…………………
巴中城,完全是一座空城了,沒有一個百姓、沒有一粒糧食、也沒有一件衣物,全都被難民們給帶走了,可是將軍府大堂上,卻留下了一具檀木棺槨,裡面躺着一個人--嚴顏!
老將軍的屍身清理過了,血跡擦拭乾淨,頭髮認真梳理,還薰了濃濃的檀木香,雙目也給閉上了,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樣!
身下還鋪着一整張馬皮,這是軍隊中的規矩,勇士陣亡、馬革裹屍,來生轉世、再戰沙場,可謂是軍人的最高榮譽了,唯有忠勇雙全者擔之!
在棺槨的兩旁,還掛着一副輓聯:
上聯:赤膽忠心,南朔戰功青史在,
下聯:遺恨沙場,古今名將白頭稀!
字跡蒼勁有力,充斥着金戈鐵馬之氣,底下還有五個小字:無愁子敬上!
原來這幅輓聯,竟是蕭逸的親筆,雖然雙方立場不同,在戰場上只能你死我活,可對這位老將軍的忠勇之氣,蕭逸還是非常敬佩的!
故而不辱屍身,反而以棺槨入殮,給予馬革裹屍之禮,還親自祭拜了一番,也體現了自己的胸襟氣魄!
“老將軍瞑目吧,今日戰敗之恥,龐士元牢記心間,一定臥薪嚐膽,報仇雪恨,他日斬下了蕭賊的人頭,再隆重祭祀老將軍在天之靈!”
…………
敵人尚且尊重,何況是自己人呢,龐統領着大小將領,跪倒在靈柩前面,焚香祭祀,虔誠祈禱,又讓人把棺材合上了,準備送回嚴顏的家鄉隆重安葬!
嚴顏雖是一員降將,卻能奮不顧身,戰死沙場,也值得大家尊敬了,龐統還準備上奏劉備,給嚴顏追封一個諡號,撫卹其妻兒老小,以激勵忠良之心!
不過在祭祀過程中,衆人發現在祭臺上面,除了嚴顏生前用過的盔甲、兵刃、馬鞍……還有一個小檀木盒子,上面貼着封條,也有一行小字:鳳雛先生親啓!
看筆畫字跡,與輓聯同出一源,也是蕭逸的親筆,這就有些奇怪了?
爲何要留下一個盒子,裡面裝的又是什麼,還要龐統親自打開,莫非有陰謀詭計嗎?
“來人啊,打開!”
“諾!”
蕭逸留下的東西,自然要看一看了,可是多次吃虧上當,讓龐統心中充滿了警惕,生怕盒子裡藏有暗器、毒汁之類,要謀害自己的性命!
故而自己後退幾步,讓身邊親兵代勞了,先把小盒子拿到空曠處,揭開上面的封條,小心掀開了一道縫隙,感覺沒什麼異樣,這才慢慢的打開了……
沒有暗器,也沒有毒汁,裡面原來是一封書信,摺疊的整整齊齊的,親兵又把書信掀開了,用力抖摟幾下,依舊沒有任何問題,只是隱約聞到了一股檀香氣!
祭臺上燃着香燭,屍體上薰了檀香,整個大堂中都充斥着香味,盒子也是檀香木製作的,故而這股輕微的香氣,沒引起任何人注意。
眼看沒有問題,龐統這才接過書信,仔細的觀看起來……
大司馬,兼大司農、無愁縣侯-蕭逸,職書於左軍師~龐士元之前:
竊謂夫爲將者,能去能就,能柔能剛;能進能退,能弱能強。不動如山嶽,難測如陰陽;無窮如天地,充實如太倉;浩渺如四海,眩曜如三光。預知天文之旱澇,先識地理之平康;察陣勢之期會,揣敵人之短長。
嗟爾無學後輩,逆天行事,助織蓆販履之反賊,稱王號於成都;受戲耍於金牛,折兵馬於巴水;死傷慘重,鬼哭狼嚎,拋盈郊之戈甲,棄滿地之刀槍;軍師心崩而膽裂,將軍鼠竄而狼忙!
無面見荊州之父老,何顏入王府之廳堂,史官秉筆而記錄,百姓衆口而傳揚,嚴顏壯烈於沙場,士元慘敗於巴中,吾軍兵強而馬壯,大將虎奮以龍驤;掃巴蜀爲平壤,蕩荊襄作丘荒!
…………
信中最後還說,希望龐統能識時務,勸說劉備早點歸降,朝廷可以不念舊惡,加封劉備爲安樂侯,龐統爲歸義侯,一生安享榮華富貴,否則平定巴蜀之日,斬二人頭顱祭天,還要沉入糞池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小黑臉,安敢如此輕我,只要有龐士元三寸氣在,早晚與你決一死戰,不死不休……啊,氣死我了!”
“咔嚓!--咔嚓!”
龐統相貌醜陋,故而自尊心極強,甚至到了扭曲的地步,什麼事、什麼人都要爭一爭,就連情同手足的孔明,也被視爲競爭對手呢!
如今受到這般譏諷,頓時氣的暴跳如雷,也顧不上什麼風度了,手指着米倉道方向,就是一頓的痛罵,什麼貪財好色、嗜殺成性、豢養幼女……亂七八糟的全出來了,真猶如潑婦罵街一般!
仍然覺得不解恨,把手中書信撕個粉碎,塞進了自己口中,用力咀嚼幾下之後,竟然吞進了肚子裡,就像在吃蕭逸的血肉一般,眼珠子都氣紅了!
可是氣歸氣,仍要面對現實,如今難民隊伍進了米倉道,再想追趕、攔截都不可能了,而且巴蜀疲憊不堪,短期內也無力北伐,或者進行新的大戰了!
忍字頭上一把刀,就是心中再難受、再氣不忿,龐統也得顧全大局:
“傳令給翼德、文長、仲邈三位將軍,不要再與曹軍糾纏了,火速從洋巴道退兵,全力回防巴蜀之地,我會派兵接應他們的!”
“諾!”
“再傳令巴郡諸將,俘虜的十幾萬賊兵,大小頭目一律斬首,其餘協從者不問,給予口糧、衣物、農具,讓他們返回原籍去,安心務農,恢復生產!
本軍師會上奏漢中王,凡是回鄉的難民,一律減免三年的賦稅、徭役,軍中十八歲以下,四十歲以上的士卒,也一律准許回家務農!”
“諾!”
曹操離死不遠了,蕭逸必然返回洛陽,接受奸雄的遺命,還要處理善後之事,漢中無人主持大局,也就不會有大仗打了。
故而當務之急,就是安軍、安民、安人心,等緩過這一口氣來,再跟小黑臉慢慢的算賬不遲,可是心中這口氣,真的很難嚥下去啊!
“來人啊,拿酒來,本軍師要痛飲一番……不用下酒菜了,氣都給氣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