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在此前講究文武平等,武進士與文進士俱是一體,三年一試,得中者按名次授給武職,從八品到正八品,從七品,正七品,分別授給過關的武進士們。
從武忠郎,秉義郎授給勳階,實職一般是都頭起步,也可以任防禦副使,縣尉,軍都掌書記,或是至警備司任保安郎,樞密院任保忠郎,或是去武學任修武郎,訓武郎。
徐子先明顯不止在七品職位上,多半是任防禦使,宣撫副使,甚至更進一步,也猶未可知。
何獾當然不敢明面刁難,但給一些中下的考評,使徐子先的任用受一些影響,也是這個樞密副使的權責之一。
徐子先入內時,與諸多武舉向何獾行禮時,自然也是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
他卻渾不在意,何獾待罪之身,出外軍州只是韓鍾先要清理禁軍將領和中低層的官員,然後才抽手到何獾這一層級。
最好的下場也是免官,何獾怕是要被追奪出身以來文字,直接剷除一切復起的可能。
韓鍾也是心狠手辣的權相,對何獾這種落難的野雞還會留手不成?
金鼓,旗號,佈陣,一切俱是有條不紊。
徐行偉也是與徐子先一併考試,其兩個好友,種紀和姚平忠也是一併考試,諸人相識之後,也只能匆匆互相祝願幾句,便都是在考官的要求下開始進行各種考覈。
自仁宗之後,朝廷開始重將門家世,很多武將直接授給武職,慢慢積功上升,李友德就是其中的例子。
也重武學學堂,很多講武堂的學員也是直接授武職,熬資歷也能熬上去。
武進士已經不是正常三年一科,這一科距離上一次的考試已經過去九年的時間了。
主要還是朝廷沒有那麼多軍職安置新科進士,如果考中了不能得實職,徒然令得新科進士們不滿。
朝廷任用文官,位置不足的就多派幾個差遣,武職卻不能,一個蘿蔔一個坑,多挖坑只會使軍制混亂,造成上下令行不通,指揮間互相扯皮,這一點分寸朝廷還是有的。
此次武進士考試,不少人都是等了好多年,算是積攢了相當多的英才,令得在場的考官們俱是點頭微笑,哪怕是一腦門官司的何獾也是微微點頭,此科武進士,必能多出大將之才。
表現異常出色的,徐行偉,姚平忠,種紀,俱在其中。
而最爲出色的,恰恰是何獾看到就生氣的徐子先。
貴爲南安侯,鎖廳試的要求和標準也要低一些,徐子先卻是一切與普通舉子們一併考試。
不管是行軍佈陣,還是運用器械,體能,都是最上上的考覈結果。
在場有數千人,徐子先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看在眼裡,就算何獾有心想判中中或中下,也得在場的人服氣。
也不是他一個考官,何獾是待罪之身,別的同考官可不會同他客氣。
待到騎射之時,徐子先百步之內,策馬飛馳而過,十箭十發十中,這在禁軍中也稱的上是神射手的標準了。
至於飛馬斬斷草人,動作更是利落乾脆,沒有絲毫遲滯不合之處,動作如行雲流水,令人之見感覺賞心悅目。
“南安侯真是奇才。”
“宗室內果真又出人才了。”
“本官三十年前曾經在此見過齊王殿下應考,也是諸般考覈都極爲出色,齊王考過之後,被文宗皇帝召見,大加讚賞……一晃已經三十年過去了,現在終於又出了一個與齊王殿下比肩的人物。”
“不,大爲不同。”有人反駁道:“齊王青年之時,可曾率部擊退海盜,又可曾敢在京師以百五十人攻大參府邸,斬殺參政?論說起來,南安侯可是比齊王強的多。”
“趕緊判個一等,過兩天授官給職,叫南安侯及早出京爲好。”
“此言大善。”
衆多同考官七嘴八舌,簡直顧不上何獾的臉面,就算是何獾自己,其實也是覺得衆人說的有道理。
這樣全才的宗室,放在京師,不要說天子不安,朝官們哪個能安心?
論悍勇,一百五十人衝入大參府邸,論將帥之道,指揮南安團練對抗強敵。
論兵法策問,也是有理的據,論眼前的考試,則金鼓旗號列陣無不精通。
假以時日,怕是真的功業還要在齊王之上。
“放到福建,由趙王和林鬥耀頭疼去吧。”判入一等,劃圈時,何獾不無幸災樂禍的心理,這一次大亂,說白了是徐子誠惹出來的,徐子誠和蒲壽高受誰的指使,別的人不懂,何獾這種層級的豈會不明白?
劉知遠若不是受到這樣的蠱惑,以爲找到了突破點,就維持現在的格局不變,韓鍾敢擅自動作,徐子先敢衝入大參府邸,迎來的就是天子不可遏制的怒火……就是說天子要掀翻桌子,十來萬京營禁軍猶在,徐子先再勇,以能一敵萬?
說白了還是蒲壽高和徐子誠之輩壞事,經營多年的局面,敗壞在幾個小人身上。
趙王更是可恨,可恥,可鄙。
何獾划行之時,有點自暴自棄的感覺,一筆簽名龍飛鳳舞,居然有點看破紅塵,大徹大悟之感。
“明達,聽說你劃在一等了。”
傍晚時分,所有考試結束,衆多武舉人結伴而出。
武舉考試比文進士考試被困在貢院不同,需要大校場,考覈的項目也是在衆目睽睽之下。
射得中就是射得中,射不中就是射不中,硬橋硬馬,沒有什麼可隱瞞的。
文人作文,就在方寸之地,拿筆墨紙硯書寫文章,好或不好,得靠考官細心研判。
武人們就直接很多,走馬馳射,看矟,刀技擊之法,看金鼓旗號佈陣,這些東西,好就好,不好就不好,考官想作弊都是爲難,中或不中,只看自己的本事。
徐子先的本事,毫無疑問的得到了所有武舉的讚賞。
姚平忠就是其中一位,他繞過徐行偉,大聲道:“十箭十中,不在一等還能是二等不成?”
這一個衆人俱變了臉色,有人冷笑道:“爲將者可不是光憑弓箭。”
姚平忠大刺刺拍了拍自己腰間長弓,說道:“說這話的人,在沙場上莫遇着俺的這柄弓,俺認得你,它可不認得你。”
衆武舉面色俱是一變,不少人都是一臉憤然,可惜卻是無人跳將出來。
姚平忠的箭術相當出色,飛馬馳射十射十中,這和徐子先一樣優秀,但中箭中靶都是在靶心,這又是比徐子先還強的多了。
其實飛馳中靶的大有人在,不止是一個徐子先,徐子先練箭是前世打的底子,加上長時間的苦練,也有秦東陽,劉益這樣的高手教導,所以進步飛快。
姚平忠和種紀這樣的將門世家,別的不說,和秦東陽身手相差不多的高手好歹是有一些,請教起來也相當方便,想壓住這些將門世家出身的武舉,那也是盡乎不太可能。
徐子先能得到認可,當然不止是今日的表現。
姚平忠壓住衆人,轉頭又對徐子先道:“俺敬服的不止是南安侯的箭術,那晚俺可是親眼看到南安侯率部冒火衝入參政府邸,他孃的,這等事看着就叫人全身血都沸騰起來,不過俺只能想想,卻是不敢。嗯,俺爹能剝了俺的皮。”
這廝還真是個沒心機的粗直漢子,大事底定,姚平忠和種紀還有徐行偉那天的事蹟也是沒有刻意隱瞞,但各人的處理方法就是截然不同,種紀斷然否認,徐行偉笑而不語,只有姚平忠大刺刺的承認,並且大肆宣揚。
這廝倒是真的不怕被剝皮?
徐子先笑了笑,這些將門出身的,看似粗豪,其實哪個心裡不是九曲十八彎?
姚平忠性格直爽是真的,說他全無心機,那姚平忠不是蠢貨,持這種看法的,纔是真正的蠢貨。
這麼大肆宣揚開來,韓鍾遲早會知道,自是明白自己欠了秦鳳路姚家一個大人情。
總比上門投效,當面陳說功勞,格調要高出很多來。
“姚兄過獎。”徐子先道:“事情逼到頭上來,不拼就死,拼最壞亦是死,當然要拼一下。”
“這話對俺的胃口。”姚平忠大爲讚賞,說道:“飛燕樓有好燒酒,今天大夥累了,明晚俺請客,請君侯,子張兄,還有惟理,咱們幾個去好好喝上一頓,替君侯慶功,俺們辛苦一遭,也該慶賀一下了。再者,後天放榜,俺們一邊徹夜喝酒,一邊等消息,豈不是人生快事?”
衆人都是點頭,考試已經叫衆人很是緊張了,再加上有兵變之事,各人的神經都是崩的緊緊的,現在兵變事平息,考試也完了,心態都是鬆馳下來,飲宴之時等消息,確實是人生一快。
徐行偉笑道:“也好,我們一會去接燕客,明晚一起聽榜。”
魏翼連續入場三天,考文進士比武進士更用心思,頭腦的弦崩的更緊,每天出來都累的半死,酣睡如豬,就是兵變那晚也是溫書到半夜,第二天才知道發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大事。
魏翼也沒有大呼小叫,抱怨徐子先不叫他幫忙,以致丟了一場大功勞。
中進士後,魏翼定然返回福建,有徐子先幫襯,重要的是昌文侯府幫忙,還怕升官升不上去?何必輕身犯險,搏這種沒什麼實惠的功勞?
有此一事,韓鍾是欠徐子先等人不小的人情,但酬功之後,人情自然抵銷。
除非林鬥耀調走,否則雙方將來還是大有可能撕破臉皮。
魏翼不算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但也不是什麼強悍的武夫,不叫他當然是對的。
朋友之道,便是互相替對方考慮,而不是強人所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