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有後矣。”
徐子先的內心複雜,委實在普通人之上。
算是三世爲人,後世之人,前後兩世的徐子先,揉合一處,終是有了這一世的徐子先。
而殫精竭慮,辛苦數年便有眼下這局面,也是不枉前世今生的糾葛了。
妻妾同時有了身孕,對徐子先來說當然更不會在意什麼嫡庶,自己的子女一般疼愛便是,至於儲位什麼的,有嫡則立嫡,無嫡則立長這是古訓,將來徐子先的打算是一切均以法度,包括儲位也是一樣,至於君上是否賢德也並沒有太多要緊了,現在徐子先二十餘歲,如果上天給他機會,十年之後便是決勝之時,而後最少爲三十年太平天子。
到時候國家樞議會和議會成立,自路,府,軍州,縣,地方分權,法度嚴明,宗室仍入軍隊爲主,開放報紙監督等事並行,然後只要軍權不下移,相權重亦無事,反正有軍隊,議會制衡政府,而再確立一任四年或五年,兩任必得致仕的法度便是。
這些事,在徐子先心裡也就是一閃念而過,現在的他,也就只有滿心歡喜而已。
衆人再三賀喜過後,終於也是坐定了談正事。
“岐州駐守兵馬無需過多。”徐子先對衆人道:“我已經令第一軍移駐回福州,協防歧州。同時調新編第四軍,第五軍分別移駐永興軍,邵武軍二州,原本的廂軍,着就地入營,等候管編訓練。”
“至於水師當然全軍移駐澎湖,少量將士可以休假,其餘諸軍,也可以令將士輪休。”徐子先接着道:“大戰傷損頗重,受傷將士一律至福州休養,幕府在城中徵辟大宅改爲醫院,給咱們的受傷將士休養調理身體。此事,子張兄一定要辦好。”
這些事都是軍政司的職掌,徐行偉當然無話可說,當下抱拳應諾。
“我已經下令給金簡,多派人手至江西,浙江的山中哨探,確定李開明的蹤跡。”徐子先轉頭對陳佐才道:“繼續上奏給朝廷,言明李賊尚未清剿成功,接下來本王幕府將繼續追蹤剿殺,絕不會養虎遺患。”
方少羣微微一笑,說道:“臣下知道,回去就草擬題本。”
追什麼追,剿什麼剿?這是明顯的事,兩府和天子只要沒有蠢到家,或是一廂情願到家,都會明白,在徐子先聲望和實權未到一定地步之前,李開明定然剿而不滅。
“燕客回澎湖後可以考慮交卸知縣了,先留在岐州任防禦使,然後我保你爲知州……岐州港口這裡相當要緊。”徐子先對魏翼道:“李安遠知岐州,剿賊之役立功不小,我打算保他爲知興化軍。”
這是徐子先談起戰後的福建官場安排了,衆人俱是凝神細聽。
“呂問賢爲建州同知,曾向朝廷彈劾王越胡作非爲,李開明起事之初,其便在地方招募鄉兵助守各縣,雖各縣失陷,仍有兩縣存留,這是呂問賢之功。”徐子先緩緩道:“漳州知府林越在此前顏奇諸盜來犯時驚慌失措,棄城而走,我要向朝廷彈劾他,並保舉呂問賢知漳州。”
知興化軍馬從業已經老邁,早就和王越一樣辭官,此前福建路一團混亂,兩府不及安排興化軍的人事,興化軍只有三縣,甫田,仙遊,興化,地處閩江下游,也屬福州平原地帶的外圍,多山少田,地方相較福建路其餘各州並不算富裕,只是其拱衛福州,夾在泉州與福州之間,是以當初在此設軍。
邵武軍則是在汀州和建州之間,境內山脈衆多,控扼江西與福建的地勢高處,論民生經濟地方財富並不要緊,但戰略地位相對較高,亦是福建路兩個軍之一。
徐子先並未有保舉呂問賢知建州的打算,而是將呂問賢放在漳州,李安遠放在興化軍,這兩個官員都是在福建路最早投效徐子先的官員,以秦王剛剛開府,急需建立威信的當口,朝廷不會拒其所請,這樣等若兩個並無多深厚的關係的軍州安插進自己人爲主政官員,其後再安插吏員,置軍鎮守,一切均是水到渠成。
至於建州殘敗,無論朝廷派何官員前來都會使人畏懼困難,這樣安排自己人主政建州,也是較爲容易之事了。
魏翼問道:“未知明達屬意誰去知建州?”
徐子先笑道:“李鏡清如何?”
李鏡清便是李明宇,也是昌文侯府小輩中的傑出人物,頗有文名,且爲官行事練達,原本就是觀風使兼閩清知縣,去年被保舉爲同知漳州,其在京師時曾以監察御史裡行,以清廉敢言聞名。
這樣的人選,徐子先當然有私心,但用來撫卹戰亂之後百姓流離的建州,相當是朝廷都會贊同的人選。
這樣連續佈局,福州這樣擁有十一縣的重鎮當然動不得,楊世偉的資歷擺在那裡,又和秦王向來親厚,加上官聲極佳,百姓愛戴士紳信服,只要稍加滲透幫助,掌控福州府城並不難。難的是接下來十餘縣陸續換上親秦王服,願意受幕府管制的親民官,再逐漸掌控地方……這就需要昌文侯府的配合了。
所以李明宇與徐子先關係不壞,加上徐子先亦要向昌文侯府示好,李明宇知建州,相當恰當與適合。
“極好。”魏翼笑道:“如此一來,泉州也是指顧間事。”
一旦福州,漳州,興化軍,建州全在掌控之中,到時候尋個由頭,彈劾掉邵武軍,汀州,泉州諸州主政者,再指派官吏充實各軍州,等若就是整個福建路到手了。
“王上掌福建路是順理成章的事,朝廷也不會故意頂牛。”方少羣在一旁曬笑道:“賦稅是否能留在福建路用,這纔是關鍵之處。否則肅官常,清吏治,富足地方,收取的賦稅仍然九成以上交中樞,我們辛辛苦苦,所爲何來?”
“朝廷必定會將攤派取消。”魏翼皺眉道:“但王上想減賦,難了。”
“此事我自有打算。”徐子先道:“減賦勢在必行,最少是三成到四成。”
方少羣冷冷一笑,徐子先此前說是要減三成,現在好了,三到四成。
只要朝廷中樞還在,天子還在,兩府還在,福建路就算有開府親王,朝廷寧願先設後廢,甚至把福建路打爛,減賦也是絕不會允。
從文宗時起,爲了維持一億貫的國賦,坐視地方官員貪污舞弊,只要能實額交上賦稅就是能員幹吏,多少清正官員終其一世不得升遷,或是不能任親民官和實務官員,只能任詞林官,諫官,就是朝廷有這默認的心法在。
現在大魏表面上還是大一統的國家,賦稅額度還是有一億貫,但在方少羣這樣的有心人看來,大魏的國力早就被透支,地方上爛透了,現在是透支國力,勉強維持,這樣的透支當然維持不了太久,爲什麼急於北伐,想畢其功於一役,還不是國力撐不下去了?
天子,兩府,朝官,地方上的有識之士心裡都是清楚的很,再這樣下去是萬萬撐不住的……劉知遠爲什麼迎合天子,這個曾經的大參也是聰明人,歷任地方官和京官中最重要的轉運使一職,劉知遠也是相當清楚,大魏是內囊都上來了,委實頂不下去了。
南方多羣盜,北方多胡騎,重賦之下,人心皆欲反。
再撐下去,十年還是二十年都不敢說,北伐之議是將全部的精銳禁軍當成賭注,一注之下是贏是輸,總還有一線之明。
當然,以劉知遠或韓鍾,還有天子的見識都未曾想過,胡人興起也速,衰亡也速。其實此時的東胡也未有當初的銳氣和急迫,若再堅持十幾二十年,很有可能東胡就如他們的前輩一樣,突然的就悄無聲息的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但東胡坐擁遼東平原,從大小淩河到渾河遼河,大片的膏潤之地和百萬人丁,確實也不是尋常的蠻夷之國,是以徐子先在局外人的角度感覺再頂一下可能坐視其敗,但身爲局中人的大魏天子和朝官們,又怎敢賭下去?
是以賦稅之事,是大魏的國本,只要允一路減免,天下諸路,哪一路不是似在沸湯裡煮着,只要一允福建路減免,立刻就是天下騷然。
徐子先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說,這是穿越者的優勢。北伐戰敗之後,先是江南東路這個最富裕的地方請減免賦稅,而且當年江南東路解遞往中樞的賦稅不足七成。
此後各路有樣學樣,到後來很多地方連五成賦稅也不足額解遞了。
福建路倒是一直堅持到最後,直到李開明殺入京師,趙王父子趕緊手忙腳亂的截流賦稅錢糧,匆忙募集兵馬,結果是烏合之衆,不堪一擊。
只要北伐之事底定,徐子先打算先截留下四成左右,這就是四百萬貫,其中部份折爲糧食給府軍自用,一部份是真正減免到百姓頭上,給福建路的百姓喘一口氣。
至於朝廷,北伐兵敗後就是半死了,無需考慮太多了。
此時不必說這個話,徐子先只道:“我是時候回福州了。”
先前回岐州港,是給福州方面一個緩衝期,也是看有多少官員會實心投效。另外便是要在岐州迎接陳文珺和秀娘……最近這一段時間,徐子先不會回東藩島上,島上事務交給傅謙等人主持,連李儀也是要到福州來協助徐子先主持大局。
而恰在此時,傳來的卻是兩個婦人俱都懷孕的消息,孕婦在懷上身子的初期不宜驚動,以防流產,這個道理是古人也明白的,這一下陳文珺和秀娘都是不可能再乘船前來,徐子先高興之餘,又是頗爲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