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偉寫信招攬時,估計還不知道種紀和姚平忠兩人已經先後重傷,就算如此,他還是寫了信來,估計也是徐子先的意思。
都曾經是同袍好友,種紀和姚平忠這樣的將門世家,一身好本事,又都是二十來歲的青年,有大好前程和一身本事,若死在遼西戰場上實在是太過可惜。
種紀和姚平忠心裡都是明白,但他們還是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拒絕。無它,並非沒有交誼,也並非不想南下搏取現成的功名,他二人現在都是營指揮,憑着一身本事和資歷,兩三年內在南方搏到府軍的軍都指揮也並非難事。
只要秦王不公然舉旗造反,府軍也是在大魏軍隊的體系之內,替秦王效力,加入府軍之內,仍然是大魏禁軍武官的身份,成爲軍都指揮這個級別之後,設法回北方,效力十來年,立下一定的戰功,就能覬覦廂都指揮的位置了。
只是算計的再精巧,也抵不過兩人現在沉鬱挫敗的心境。
大軍對峙日久,詔使執紅旗接連不斷而至,大軍很有可能就要啓行與敵會戰,被迫會戰,大軍的勝算不會超過五成,這種時候,想到親朋友好袍澤故舊都在軍中,而且事涉大魏的國運,兩個青年武官又怎麼會安心的南下去搏取自己的富貴?
“等有了結果再說。”種紀最後說了一句,這已經是結論。
“等消息吧。”姚平忠也是嘆息一聲,不復再語。
大船晃動起來,這艘船是朝廷的水師艦船,陳舊破爛,能開動就已經是奇蹟。王直所部的戰艦保存的倒是相當完好,可是此前半年多王直所部奔走勞碌,朝廷未給一文錢一石糧,一切均是王直自掏腰包。
王直是爲了邀買人心以贖前過,現在王直的名聲已經比此前好了不知多少,其部下爲了遼西戰事也多有犧牲,人們已經接受了王直所部佔據多個海島,甚至以登州爲基地的打算也是被朝廷默許。
雖然北方貿易萎縮,王直所部也是在一直遣散舊部,現在人數大爲縮水,艦船也是淘汰了一批老舊,現在只餘二百餘艘大小不一的戰艦。
就算如此,王直所部的實力仍然足夠傲視整個北方海域,渤海國有一支老舊的水師,力量尚不及大魏的南洋水師,戰艦不過數十,水師官兵數千,不夠王直一鼓盪平。而大魏朝廷在北方的實力也是和渤海國差不多,甚至還要弱小一些。
若朝廷給王直所部糧餉,其部水師自然還能爲朝廷所用,現在王直所部卻已經是撤回休整,或是重新去兼爲商船,或是在海上收稅,用這些手段來供養自己了。
在辛苦替朝廷做了幾個月的事之後,已經無人能夠在大義立場上對王直有所指責。
這艘老舊的朝廷水師艦船在不停的晃動着,那陳舊的硬帆和桅杆都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似乎是船體隨時都能破裂一般。
船首劈開海水,船身則是儘量避開大塊的浮冰,整個船身歪歪斜斜的向前駛動着,向着津海港的方向駛去。
……
“紅旗使至。”一個穿戎服的青年武官,身負大營中軍官的責任,在紅旗詔使又至之時,在黑暗,晦澀,下着微雨的惡劣天氣之中,在營門處的箭樓上,高聲的吶喊着。
很多持矟的將士站在春雨之中,用困惑或是憤怒的眼光盯着那一隊人馬,十天之內,紅旗使七至,等於是每天都有詔使持紅旗來催戰了。
這一陣子天氣極爲惡劣,幾乎十幾天不見太陽,每天要麼是黑沉沉的陰天,要麼就是細雨綿綿,天氣溼寒陰冷,這種冷比冬天時的乾冷要令人難受的多,到處都是溼漉漉的,雪多半還未融盡,和細雨混在一起,地面早晨是凍着的,到中午又化開來,泥濘不堪,營房帳篷也是潮溼陰冷,每個人的心境都和這天氣一樣,陰冷寒溼。
有一個老卒看着馬蹄翻飛,在大營中濺起大片泥濘的紅旗使,他持矟的右手已經凍裂了口子,其往地上猛的啐了一口唾沫,用濃厚的西北口音罵道:“賊你達,催命哩。”
另有一個禁軍卻是往大營深處看去,那裡是營壘佈防最嚴密的區域,甚至在很多人看來,遍及壕溝,拒馬,箭樓的中軍大營比寧遠城還要安全一些,在那裡有相當明顯的招討使大旗,紅旗使策馬飛奔,已經接近大旗之下了。
李國瑞和嶽峙都沒有在寧遠城中居住,這座建立在隘口處的城池初立,方圓只有三裡多長,外圍有大片的壕溝鹿角箭樓等附屬的防禦設施,整個城池裡到處是泥土的腥氣,冬天的時候太陽熱力不夠,所有的房舍都象是沒有乾透的樣子。
不搬到城中去住,這些只是次要的原因,城中條件再差也是比城外要強的多,李國瑞只是不想住到城中,和那些監軍使,觀軍容使,轉運使們擠在一起……那些朝廷派來的各種各樣的官員,兩府的,三司的,兵器監的官員,三司的督糧官,還有各種莫名其妙到前方撈軍功的官員最少有過百人,幾裡大的城池裡,光是紅袍官員就有好幾十個。
這也不奇怪,三十萬人的大征伐,動員在前方的人就有過百萬,這是本朝除立國之戰之後最大的軍事動員,朝野矚目,從天子到地方都是極爲關注,兵兇戰危,躲着戰場的固然不少,想着在戰場上撈足夠功勞,將緋袍換紫袍,將藍袍換紅袍的野心家也定然是極多。
這些個官員要麼裝做兩袖清風,擺出油鹽不進的清官嘴臉,要麼就是諂媚的膩歪,令人一見而心生厭煩。
李國瑞不住城中,寧願住在城外大營之中,好歹在這裡都是辦實事的人,哪怕是帥司官吏也是他自己帶來或是挑選出來,最少在官員身上,看不到那些令人討厭的東西。
李國瑞是武宗年間的進士,是“同進士及第”,在其之上是進士及第,只有三人,在其之下是二百餘人,叫“同進士出身”,同進士及第有數十人,他又是這數十人中排名靠前的位次,初授就是樞秘院編修官,數年後轉爲京縣令,地方親民官在京畿爲主官者最難,因爲京城之中非富即貴,本朝京師不留宗室,但權勢者卻並不見少,這個資歷算是給李國瑞位至安撫使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倒不是說他學到了多少東西,而是在這個位置上,由於其謹慎小心,卻又幹練果決的行事風格,頗得了幾位大佬級朝官的賞識,從此就走入了升官的快車道。
說是快,其實也是一步一個腳印了。
三十出頭從京縣令到樞密副承旨,再到侍御史,軍器少監,然後是樞密都承旨,州防禦使,再爲殿侍制,轉運使,樞密直學士,制置使,安撫使,樞密副使。
李國瑞的官職,沒有詞林和中書房等中樞顯要或清貴之職,一直是在樞密院,軍器監和地方親民官,主政官員的位置上。
歷仕三十年,如今年近五十,爲大軍招討使,樞密副使,若北伐功成,封公有望。
“居然是郎中令陳大人。”紅旗使等於是正式的詔使,在宣詔之前擁有與天子等同的身份,也就是等於天子的意志降臨。
對李國瑞等人來說,天子已經相當頻繁的插手其中,不光是紅旗使催戰,還有諸多官員秉承天子意旨,頻繁的插手具體的軍務,這已經叫人有不堪忍受之感。
事實上李國瑞對仕途毫無興趣,若不是北伐關係至大,不光是眼前的幾十萬將士的生死存亡,還有大魏的氣運,億萬華夏百姓的未來,他早就想抽身而走,直接辭官回家算了。
“見過招討使大人。”陳常得手擎紅旗,說是見禮,其實反是腰背挺直。他直入大帳之中,四周的親兵,武官,官員,吏員最近見多了紅旗使,對眼前的一切已經是相當熟悉了,當下衆人讓開道路,由得陳常得昂然直入。
李國瑞,李顯得,張邦文,嶽峙,李友德,劉國定,麥幾通等要員高官和管官大將也是相隨而入。
陳常得至正中而立,紅旗其實就是一面不大的旗幟,旗杆只有三尺左右,只是一面小紅旗,但旗子製作相當精美,旗杆底步鑲金,旗杆漆成黃色,紅旗布面是三角形,裝飾圖案花紋,在紅旗正中,則是一個相當明顯的“敕”字。
這就是代表天子意志的紅旗,太祖年間軍興頻繁,很多管軍大將獨當一面,太祖派使者執紅旗督戰倒並不常見,因爲太祖恢弘大度,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很多管軍大將身邊不僅不會看到詔使,連監軍的文官也是並不常設,太祖約束軍伍靠的是千絲萬縷的設置,靠的是軍伍之制,而不是靠幾個宦官或文官去監視兵馬。
陳常得並不與諸官客套,站立之後,昂然道:“天子敕曰:東胡可伐乎?今大軍雲集,帶甲如雲,猛士如雨,不應持戈奮矟,與敵奮戰焉?朝廷養士,養兵百年,本朝前百年無事,後百年多事,其皆爲胡亂所致,今以李國瑞,嶽峙等率大軍至榆關之外,頓足不前,虛耗錢糧,豈符朕意,其對朝堂,軍伍,萬民百姓又當如何?當此之時,不宜思慮過細,且鼓勇前行,今,令期門令陳常得至軍前,於大軍會戰之時,代朕爲三軍擊鼓矣,大軍當奮起向前,直搗黃龍!諸卿,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