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要在南安這裡伸出手來,其餘幾個鎮子也保不住,只是宗人一般不放帳,這也是朝廷規矩,文武官員和宗室不得放高利貸,以防他們以手中的權力和身份多行不法,敗壞大魏朝廷的形象,引發衆怒。
就算侯府只開設錢莊,對蒲家生意的衝擊可也是不小。
蒲壽臣陰沉着臉看了一會兒,待看到李儀就在蒲家錢莊不遠處相中了一個套院之後,他終於是忍不住了。
“來人。”蒲壽臣壓着嗓子道:“牽馬過來,我要去府城。”
“禍事將至。”一個老掌櫃看着蒲壽臣離開的身影,情不自禁的搖頭嘆息了一聲。
“還能出啥大事不成?”
老掌櫃不語,眼前這些後生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當然南安侯府更是懵懂無知,蒲家這樣的外來戶,若是沒有點厲害手段,真的能在大魏輕易積攢起眼下這億萬身家?
蒲壽臣懷着滿腔的憤怒和壓抑的心情,一路狂奔抵得府城,心中已經有了定計,不給南安侯府一個狠手,怕是誰都能到蒲家頭上拉屎拉尿了。
但究竟怎麼反制,蒲壽臣心裡卻並無定計,只能期望蒲壽高能拿出好主意來。
蒲壽高一向就是蒲家的當家人,想到這位族長大兄,蒲壽臣心裡就安穩的多。
到了蒲家的巨宅之內,蒲壽臣一時卻未能得見,因爲有一位更要緊的客人在蒲家的內花廳,正在和蒲壽高密談。
……
“若王府能派一些牙將出來相助,恐怕把握更大一些。”
蒲壽高與眼前的徐子威經常見面,來往相當密切。往常徐子威過來,蒲壽高會大集賓客,擺上最上等的宴席,然後再來幾十個美豔歌姬助興。
今天兩人卻是屏退所有外人,在蒲家重門深鎖,最近的人都在一箭之外,不怕有人偷聽泄露機密,這樣纔可以暢露胸臆,將話說的更清楚明白。
“徐明達冒起之勢很難再壓住,”徐子威從容的道:“現在昌文侯府已經站在南安侯府一邊,不光是齊王支持他。如果我們趙王府露出什麼形跡,那麼福州的文武官員都可以趁機攻訐,我父王在福建路經營十幾年的局面,瞬間會岌岌可危。這般大局,我想蒲東主應該會想明白其中的要緊之處。”
蒲壽高微微冷笑,徐子威的話無非就是說趙王府更爲要緊。
徐子先真的已經影響到趙王的佈局,其明顯是齊王扶植的一個勢力,現在訓練的一千六百武卒加牙將,已經成了福州城外的一個完全不受控制的武裝集團。
城中的禁軍五個軍,趙王有信心能控制兩個,還有兩個牢牢控制在韓炳中手裡,也就是林鬥耀控制着。
其餘兩個軍,一個受都指揮劉廣泗控制,不偏不倚,劉廣泗是老資格的都指揮,成宗年間對倭人的戰事立功就不小,但他並不算齊王一脈,和齊王關係向來很遠,趙王向來想把劉廣泗拉過來,但一直也沒有成功。
林鬥耀當然也想控制這一軍,只是劉廣泗資歷非常老,治軍也嚴格,本身操守更是端方,想找理由把這個都指揮免職都不可能,劉廣泗資格老,年齡卻只五十多,只能等這個老將過了六十,找個老年精力不足的理由,趕走了再說。
其餘的各城防營,捕盜營,江防營,或是廂軍體系,掌握在安撫使司,或是趙王控制着,也有提刑司和福州府,泉州,漳州各地的地方官府直接掌控。
福建路禁軍五個軍,廂軍如果全編在一起是十來個軍,四萬多人的駐守力量,在兵力上當然嚴重不足,所以處處捉襟見肘。
這是大事,徐子威說的當然不是這個意思,而是趙王攬權,暗中勾聯將領,控制禁軍和廂軍各軍各營,這時候正是緊要關頭。
南安侯府確實是趙王和林鬥耀控制福建的一個障礙,徐子先突然冒出來,等於是另闢一條新路,其部曲完全是自己一手挑選控制,針插不進,水潑不入。不管是安撫使司還是大都督府都對南安團練施加不了影響。
趙王對此當然是有不安,齊王這一手,算是另闢蹊徑,原本在趙王府和安撫使司的雙重擠壓下,威望極高,戰功顯赫的齊王已經越來越難干涉政務,有了南安團練,等於是齊王在外多布了一顆子,趙王大生警惕之餘,也是頗感無能爲力。
“我父王所爲,無非是天子囑託。”徐子威知道眼下的這商人並不全然服氣,趙王府和蒲家交往極爲密切,趙王收納賢才,廣收黨羽,僅憑趙王府自家的收入,哪能得夠?
很多人以爲是天子在暗中支持,這怎麼可能?
天子富有四海,但內廷收入有常,都是從國庫裡一年撥付的二百萬貫錢支持,天子錢不夠使的時候只能拿內廷多年的積蓄出來頂。
蒲家是趙王在福建拉攏交結的盟友,對蒲家來說,一年拿給趙王的幾十萬貫無傷大雅,以趙王的身份,就是索賄也值得這些錢。
而對趙王來說,控制福建軍政大權,這纔是最爲要緊的事。
蒲家現在的事情,不值得趙王出頭露面,與福建路的文武官員公然破臉,這一層的意思,徐子威沒有明說,但蒲壽高無論如何不能不懂。
“趙王殿下這般做法,究竟的目標是什麼?”蒲壽高並不憤怒,反而閒話一般的,問起徐子威趙王府做法的原因所在。
“天子感於地方政出多門,威權不行,財賦分散,兵權不一。”徐子威答說道:“祖制是因時而制,現在也到了該改一改的時候了。”
“我明白了。”蒲壽高一臉深沉,點一點頭,目光沉毅的道:“既然這樣,我不便壞趙王殿下的大事。但徐子先在南安開團練捐,這個事趙王殿下勸我忍耐,應該是等酌金之事。豈料此人派的吳時中十分狡詐,在京師借我蒲家金店的名義過了這一關。再耽下去,怕是此人羽翼大成,團練成了氣候,到時候,想拿掉都是難了。”
徐子威道:“徐明達按說是我的從堂兄弟,不過向來未做成一路。其人冒起之後,我那沒出息的六弟也被他壓下去了,我父王大爲震怒,一時也找不到辦法。既然他惹到蒲家頭上,我們當然不會護着他,雖然王府不會派出牙將,但能幫手的,還是會盡量幫手。”
這就是說,在官面上趙王會有所動作,儘量配合蒲家行動。
蒲壽高點點頭,繼續說道:“徐子先辦團練收捐,猶能再容他幾天。但又要在南安等鎮開錢莊,這是與我蒲家公然對着幹,卻是容他不得了。”
徐子威不願聽這些細事,只是道:“除惡務盡,蒲家如果要動手,就一定要做的漂亮,不要留下首尾,叫人抓着把柄。”
蒲壽高展顏一笑,說道:“請上覆趙王殿下,請他放心,蒲家出手,向來是不留後患。等除了徐子先,我親到趙王府拜會殿下,以此子首級,以爲趙王殿下五十壽辰賀。”
“這倒也不必了。”徐子威面色凝重的道:“明達好歹是我父王堂侄,見了只怕傷心。”
……
“傷心我當然不會傷心。”趙王在內書房聽了兒子的稟報,倒是面色如常,未見什麼特殊的情形,只是對徐子威道:“蒲家的事,叫你去接洽,現在你明白了吧?”
“兒子明白了。”徐子威精神一振,說道:“沒想到我們福州城裡,居然養着這樣的鬼。”
“你明白就好。”趙王頗爲欣慰的道:“我還怕你糊塗,以爲蒲家和我們一條心。”
“兒子不會糊塗到這種地步。”徐子威道:“蒲家財可通神,富可敵國。看蒲壽高的意思,還養着部曲私兵,緩急可用,殺人越貨不在話下,一千多人的團練他們也敢動手。”
“他和你說這些,又不必強求我們的幫助就會動手,也是藉機向我們展示實力了。”趙王閉一下眼,又霍然睜開,盯着兒子道:“大魏現在強敵在側,朝堂動盪不穩,左相韓鍾和大參劉知遠,遲早要鬧出事來。官家現在想做的一則是穩住朝堂,涮新朝廷吏治,二來是整頓地方,把地方實權盡歸中樞,這兩步棋不僅要走,還不能亂。蒲壽高小人心思,以爲我不答應他一起出手是害怕什麼,真是可笑。商人畢竟是商人,軍國大事,他們懂得些什麼。”
“既然如此。”徐子威道:“爲什麼不勒令蒲家不得擅動,以免驚擾福建地方?”
“文武之道,一張一弛。”趙王道:“我們隱忍,旁人會以爲我們不過如此。明達崛起,看似很快,也很突兀,其實觀其蹤跡,處處不離齊王身影。若是再這樣下去,人人都以爲只要巴結上齊王,福建地方儘可以爲所欲爲,是何道理?這是一層。第二層,明達這孩子,此前我看着尋常,也就沒有在他身上下過什麼功夫。不料風雲突變,現在他崛起之勢難擋,已經是齊王夾袋裡的人物,咱們想拉,得下幾倍功夫。明達沒準心裡有過期許,指望我來拉他,然後把我拒絕,出一口當年的惡氣,這事我豈能叫他遂願?不僅不會拉他,還得儘快把他打下去纔是!”